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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平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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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平息

都言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可倘若逝去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那个可追的来者,又身在何处?是在死后化作黄土落入的黄泉?还是九天?

亦或是九天之上的云霄,参与万物轮回?

来世再见。

这只有真正死去的人才会知道,而活着的人,也都要等到魂魄离开身躯之后,才能知道。

沉默地站在道天风的坟墓前,迦忆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心里那一股一股涩涩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地拍打在心上,让他不由自主地难过。

道天风的葬礼并没有大办,但竹林村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全都自发组织起来,在送丧的那一天,齐齐来到道天风的家门口,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跟在棺材后面,身穿白色丧服,白茫茫一大群,浩浩荡荡,似是大朵大朵的云从天上塌了下来。

道无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不断向空中扬起大张大张白色的冥币,往日目中无人的眼中,再也没了那份张狂,此时的他就好似一棵孤零零的小草,独自摇曳在长满霉斑的墙头,随风飘扬。

父亲死了···他心中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是不听话,他是不让父亲省心,他是混,可他无论怎样心中都仍是始终深爱着这个唯一的亲人,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只有这个人,才会无条件地将自己所有的爱全部给他,并且不图回报。

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懂,只是未曾在意,也就未曾珍惜。

浑浑噩噩地走在前面,从那一日开始,他便再未同南素柔说过一句话。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即便他心中并不想恨这个女子,但被她亲手割开的那一道深深的沟壑是无法填补的,里面盛满了悲伤的黑色河流。

而南素柔也一直将自己锁在屋内,未踏出房门一步,不是为怕听到别人的恶语相向,只因自己确实做过那些辜负大家的事。

主要是因为,道天风,自己的叔叔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当手中的短匕穿过他的身体,挑开他的血脉之时,她便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茫茫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叔叔一直待她很好,从来都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让她和道无息平分,也从来都不让她受任何的委屈,永远都是那样一副和蔼的面孔,刚强而充满铁血柔情,似是一个永立不倒的守护神,只要有他在,便会一切太平,相安无事。

而今,这个守护神倒下了,被自己亲手拦腰截断,沉沉地砸在竹林村,也砸碎了整个御龙林。

她是罪人。

道天风是御龙林的坚强后盾,所有御龙林百姓都深信这个热血的汉子会守护他们,直到最后,有他在,他们会好好的,可以在日间随意穿行于田舍间,夜晚尽情地围在茂密的树下乘凉游戏。

他是不倒的罗汉。

但这个他们直到那日之前都十二分依赖的汉子在一个充斥着浓烈血腥的夜间,猝然倒下,带着成河的血液和不甘,永远地睡在了竹林村的土地里。

不会再有人如此心甘情愿地为他们这样付出。

他们不会将希望寄予在道无息身上。而那个来自浑天教的黑衣男子,他们也不会。

只因他们深知那个男子并不是那种可以无偿付出的人,他做事向来要求等量的回报,三年前黑龙寨的事依然让他们记忆犹新,他们不会轻易忘记,也不会轻易将生他们养他们的御龙林竹林村拱手让给浑天教的人。

若是无人来守,那么他们便用他们自己的双手,来将这片土地守护!

深知他们对自己的戒备,迦忆也不多说,只微微黯淡了些眼神,深蓝色的眼在瞬间深邃得犹如漆黑的深渊,冷冽如刀。

随他们去吧,此番劫难后,自己也就会少往竹林村来了,这里与自己的联系与情感自然会慢慢淡漠下去,这里的人会对自己抱什么样的态度,也就无所谓了。

这些生活在宁静环境下的人,是不会了解江湖人的脾性的,而他,也绝对不可能融入他们平淡闲适的生活,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不适合已经适应了江湖厮杀的自己。

抬头看向天空,晴空万里,一片片薄薄的冥币被撒向虚空,又飘飘然零散地下落,铺在地上,被后面泪眼朦胧的人踩在脚底,拓印在路上,烙下一块块雪白的伤疤。

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惶惶然想着,冷漠的眼中仍是淡淡的,连一丝的悲伤也没有,同样,也没有欢喜,深深的目光中,赫然是无悲无喜,无哀无怒,冷冷清清的神色,似是对世间的一切都已失去了兴趣,失去了情感。

大漠中的种种回响在脑海,他眼神忽然剧烈地波动一下,陡然沉下一片黯然的光芒。

是啊,都结束了,也该离开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道天风的灵柩,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心中无声哀悯,也在为这位以如此方式离世的大师兄感到悲哀,曾经那样精神抖擞,统帅整个竹林卫人马的洪门大弟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如此迅速而激烈。

可是大师兄,你可曾想过你离开后,又要你的儿子和那些爱戴你的村民们如何接受?

一阵凄凉萧瑟的唢呐和二胡弹奏吹拉声忽然响起,缠绕盘旋在坟头之上,仿佛是那些再也哭不出来的泪,说不出来的话,在以如此形式来传达给那个已然逝去的人,道无息失魂般跪倒在坟前,哭得泣不成声,那个一直以来顽劣不恭的少年,终是忍不住失声痛苦,失去了至亲的人,他便是孑然一身。

紧接着哭倒在坟头的,是那个粉衣女子,嗓子已经是哭得嘶哑,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是张着嘴,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通红的眼眶,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张着口,急急地喘着气,秀丽的脸被憋得发红。

是她亲手害死的···不,杀死的···

为什么当初要那般糊涂?为什么一定要去追求那些高高在上的富贵?即使现在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有着叔叔和村民们无尽的关怀,身上无论多凉,心里始终是暖的,而现在,心中死一般的冷。

在道天风对她微笑着说出没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悔恨如死。

再也不会有人对她暖言暖语,她活该,她自作自受。

这场密谋,早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注定了失败,无论那个黑衣男子在或是不在,结局她都注定会后悔,因为道天风。

啸四海死的时候,没有人为他感到惋惜,甚至可以说大家都觉得大快人心,终于除去了这一大心患,可以放下心地出海了,再也不用怕平静的生活会被打扰了。

可这一份难得的安宁,却是用道天风的命换来的,御龙林的百姓们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早知会如此,他们宁愿用这份安宁,换得道天风鲜活的生命。因为只要有道天风在,无论冲角团几时来袭,道天风都一定会率领他们,将敌人打得一败涂地。

道无息和南素柔哭得几欲肝肠寸断,所有人都止不住流下的眼泪,无声的,还有嘶声的。就连两位看遍人间世事的老教王,都忍不嘴了眼,流下几滴老泪。

唯有迦忆,始终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无人顾暇他,即使看到了,也都习惯了这个男子的冷漠和无情,他们只当他没有感情,没有泪水,甚至,没有心。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泪,早就在一个人的午夜,流给了曾经的回忆,流干了心中那条川流不息的杏,再也挤不出一滴水。

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在流血,哪里还会有那样多的眼泪,根本就是来不及伤感,下一条性命便会紧接着在自己眼前离去。

每一天都一样。

每一天都未曾改变。

幽兰他们都没有来参加道天风的丧葬,一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是敌对关系,敌人死了,高兴还来不及,来参加葬礼,也未免太弄虚作假,强人所难了。二来,他们知道自己是不被欢迎的,在这里,他们就像是茫茫大漠中突兀出的一洼水,与周围是格格不入的,而迦忆,也没有强求他们,甚至没有和他们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便拂袖而去。

来了又能怎样?死去的人不能再活过来,而活着的人,要继续努力而拼命地活下去,即使活得再苦再痛,也要咬牙,粉身碎骨地苟延残喘。

道天风死了,可迦忆觉得他还活着,那么多的人怀念他,记得他,替他感觉惋惜。而自己,迦忆早就认为自己死了,像是一个活着的死人,除了比那些入土为安的人多了丝热乎气,他觉得就没什么两样了。

还不如死了。

但他又不能死,欲死不能。

三十年前和十三年的事,就像两把带钩的尖刀,狠狠挂在他的心脏两边,拼命撕扯着,让他时时刻刻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

大师兄,我好羡慕你!

由衷地在心里感慨,迦忆没有说假话,他是真的羡慕道天风,起码,他现在没有了忧虑,而他,还要在看不到尽头的爱恨情仇中纠缠,不知何时才能脱身而出。

不过,他又有什么资格脱身而出?

秦夕颜清丽的身姿一再闪过他的眼前,提醒着,他曾做过的事,曾犯下的错,不可饶恕,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饶恕。

既然不可饶恕,就让我来弥补吧···

如是想着,迦忆一向淡漠无情的眼里,陡地闪过一道凌厉却哀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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