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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乡土,草儿始终在与大自然的零距离接触中浸染着最原始质朴的美。
而来自草儿奶奶对孙女甜腻感性的爱,让草儿始终被保护在最简单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中。
如此幸福的草儿,哪里还需要再去渴求其他人的爱,包括其他同龄人享有的父母之爱呢?!
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本该活在对母爱思而不得的痛中,却被草儿奶奶对孙女这种全身心的爱很好地封存着。
但不知是否是对父母之爱的缺失,仍在草儿的内心留有空缺,又或是遗传了母亲明清的敏感善良,草儿的性子,天真单纯中还是有些柔弱,她胆儿,比同龄人要小。
怕黑,是草儿从小到大一直未能克服的恐惧。
即使是草儿和奶奶一起住的房间,在白天,草儿一个人进去,也一定是要开着门的。至于那些黑着的屋子,草儿是绝对不敢去。
甚至,经常从楼顶的黑暗中,草儿在逃出房门转身回看的一刹那,还能生出幻觉,看见很多小白人在高高的黑暗里往下跳。
惊恐万状的她,赶紧飞快地“砰”一声甩上门,慌慌张张地跑去找奶奶,让奶奶抱一会,才能缓过神来。
这种恐惧,甚至蔓延到了草儿的梦里。
草儿的梦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做的阴风惨惨的噩梦。不是梦见白纸飞扬的墓地,便是鬼哭狼号的出殡。直把草儿吓得在梦里一身冷汗,却苦于太小,难以完整地向奶奶表述。
偶尔吓哭了,她哭哭啼啼中将梦里的可怕的场景和奶奶说着。奶奶总是一脸怜惜地搂着草儿,揉着她的后脑勺说:
“不怕不怕,啊,奶奶在呢,那都是梦,不是真的啊!”
这种恐惧,小小的草儿深陷其中,没人能够帮到她。她自己更是无法理解,只是一味地拒绝进入黑屋子来逃避对黑暗的恐惧。她也习惯了睡觉时紧紧地搂着奶奶,以便让自己挣扎在经常越怕越来临的噩梦里醒来时,能确认奶奶在身边。
草儿也怕生,但凡出门遇见家里以外的人,草儿总是拉着奶奶的手怯怯地望着,不说话。要是外人和草儿打招呼,草儿就会抱着奶奶的膝盖,躲在奶奶的屁股后面,探出个头羞涩地笑,也不接话。
令草儿担心的,并不仅仅是拿麻布袋专门收爱哭不听话的孝的乞丐老儿,还有家里院门后面那条蜿蜒曲折到处分岔的道路群。
草儿每次和奶奶走在这些两边蔓延着绿草,中间落着小石头子的黄土小道上,心里都在深深地担心,如果走远了,或者走岔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呢?
那些嫁出去的女儿,她们能找到回村里娘家的路吗?那些从外村娶进来的女人们,她们又是怎么走出这些小道道回到她们自己的娘家呢?
草儿把心里的担心和奶奶说了,奶奶听了后笑着说: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奶奶这个答案并不能解决草儿心中的担心。
可是幼小的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分辨路的通向,便开始体验大人们每次外出再回来这样来来去去是如何找到路径。
再便是,每到假期,草儿都会和小姑姑和小叔叔一起到附近的山林里,扛着着竹子编制的大竹耙子,收拢山里落下来的松针,团成团,用竹耙子挑回来。每次,都会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发现蜕下来的蛇皮,猜测蛇呆过的地方,还比如说发现一闪而过跑过的灰黄的野兔。
但每次,草儿都会紧紧跟着小姑姑和小叔叔,因为总是会遇到不知名的墓地!草儿吓得战战兢兢的,总是压低着声音跑到小姑姑旁边,拉着她的衣角,惊恐地望着那隆起的黄土堆,仿佛怕惊醒了里面的人,会走出来。
那种恐惧,和她梦见的墓地的感觉几乎是一样的。
草儿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些有关生死的事情。
村子里办丧事时,她总是不敢单独走过村里停放过世老人的大厅。
她不能理解,酗伴们怎么会有人敢在坟头撒尿,在丧事时跑去看躺在棺材里的那个故去的人。她不敢。
曾经,她在跟着奶奶种菜回家的路上,看见过路边黄土大坑里露出来的一节半节的灰白的骨头。她心里强自镇定,紧紧地跟在奶奶身后,再回头看那大坑一眼,什么也没有,便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是,她还是不住地害怕。
草儿毕竟是个不懂人世沧桑的孩童,对生死其实是无知的。这种无知,有时候会令她变成无意识的残忍。奶奶从洗衣时的河渠里抓住了不小心游进水桶的五彩的小鱼,带回来给草儿当宠物养。草儿不懂料理,也不懂玩过之后放生,便生生地被她养死,她不自己去倒掉处理,也不多看那条死了的鱼一眼,一切交由奶奶处理,心里并没有什么恐惧和留恋,更没什么感伤。她也曾将小叔叔在晒谷场里抓来的贪吃的小麻雀玩弄致死,便让小叔叔去处理了,她的确不是很感碰身体僵硬了的小麻雀,但心里也并未见得有感伤和恐惧。
因此,她恐惧的死亡,实际上是恐惧自己生命或者生活中对自己爱的失去后的未知,是恐惧死亡发生之后的未知,这种死亡的气息,令她很敏感,似乎还有一些熟悉,所以,她如此地怕死,这种恐惧,似乎超过了她的年龄。
但她面对小动物的死亡的毫不在意,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残忍,而是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勇敢,这种无知掩藏了她心底里天然的善良。
正因为对失去的恐惧,她意识到身边的人总会有一天也走向死亡,年龄大的会先离开,她最爱的奶奶,便是在朝着衰老走,她隐隐约约地担心失去奶奶,没有奶奶的爱,她活不下来。
除此之外,草儿对父亲云新,则是另一种对强势威权的畏惧。只要父亲在家,她便不敢说笑,甚至不敢乱走动,父亲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不敢违逆,甚至,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连叫一声“爸爸”都不敢,也由此,她还从未叫过她的父亲云新一声“爸爸”。
六岁的时候,草儿的上学成了家里的一件大事。按照7岁上一年级的规定,草儿可以等到来年九月再上一年级,但那会草儿就7岁半了,可是草儿父亲召开家庭会议,认为女儿可以六岁半上一年级,但这样就上不了学前班。
于是,草儿父亲便开始管教女儿的读书写字。每次草儿一看到父亲站在门口,哪怕正在和酗伴们玩着,她也会停下来,怯生生地望着威严的父亲,拘谨地站着,想玩又不敢挪动半步。
父亲招手叫她过来,她便乖乖地走进屋来,按照父亲的指示,坐在早已摆好笔和本子的茶几边上。按照父亲的要求,依葫芦画瓢,描摹着那些阿拉伯数字。有时候,草儿实在不愿意写,慢腾腾地,极不情愿地挪进屋来,瘪着嘴坐下,就是不去抓笔,直直地坐在椅子上,任父亲怎么说,她也是不说话,不动手。
草儿父亲很无奈,便只好假装生气地走进厨房,折了一根做柴火烧的枝条,高高扬起,对着女儿严肃地说:
“你写不写?不写就真打了啊!”
一边说一边挥动枝条,仿佛草儿再不动手就要落到她那双放在膝盖上的娇嫩的手背上。
草儿只好噙满泪,强忍着,低头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父亲见她动了手,也便放下枝条在桌面上,看着她写出来的字,也适当地夸着鼓励她。
但对于草儿,不过是不想拂逆了父亲的意思,对于父亲的威吓并不恐惧,对父亲的鼓励,也是不往心里去,只是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节奏写着。
对于父亲的恐惧,是对父亲这个人的生疏而产生的未知的恐惧,却并不是对父亲要打自己的恐惧,这一点,于草儿来说,应该还是源于无人教她如何面对未知的缘故吧!
又或者,是源于她探索的天性——只恐惧于未知,因此为了消除内心的恐惧,便要不断探索,而后获得从未知获取已知的充实的成就感和战胜自己后的愉悦感。
也许,她天然的内省能力的萌芽,也是由此而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