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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云锋还是做了此前同样的梦，只是梦里吃早餐的父亲并没有不见了，而是悠闲地吃完后朝她笑笑，说可以自己出去散步了，便一人走出了大门。醒来的云锋心里踏实而又酸楚。她似乎，在全副武装着自己的心来预防着那一天的到来，包括对于坦然心态的练习。
弟弟君生原本7月中旬放了暑假，说找了一份兼职做，暑假不一定回家来，云锋也在早上陪完父亲散步后，给他去了电话，让他回家来。他竟也没问什么，仅仅是简单地“哦”了一声，就答应说当天去买回家的火车票。晚上云锋临睡前就收到他的信息说已经买好了第二天中午的硬卧票，二十三小时的车程。
君生回前也给父母电话，说放暑假了，兼职也做完了，想回来呆一段时间，父母亲自然是高兴的，云锋见着父亲的脸上多了些笑容，心里也跟着舒坦了些。
“姐，什么事？”
君生回来的那天下午，姐弟俩相互打过招呼后，云锋忙着收拾客厅，他则照例躲进了房间玩电脑游戏。晚饭后父母亲一起出去散步了，家里只剩下这姐弟俩，云锋才推开弟弟的房间门，君生听见开门声，转头回望着姐姐问道。
“聊聊吧？你打完这一局的。”
云锋弯了弯嘴道。说话间已经坐在了君生旁边。
“哦。打完了。”
君生侧转身微低着头面对着姐姐，一只手搭在键盘上，一只手放在穿着黄褐色的休闲裤的膝盖上，一脸的沉静。云锋面对面地和弟弟坐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弟弟从小就活泼但不淘皮，也比她要聪明灵俐得多，但没想到的长大后，一米七几的个儿，帅气了很多，也安静了很多。
云锋简单地问了问弟弟在学校里的学习、生活和兼职情况，鼓励了一番后，她便不得不要和他好好谈谈父亲的情况了。无论如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吧。
“你知道为什么前两天我给你电话让你回来吗？”
云锋婉转地问道。
“不知道。”
君生低了头思考了一下，回答。
“那你知道爸生病的事吧？”
云锋又温声问道。
“嗯。”
君生点了点头应道。
“那你知道爸，爸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吗？”
云锋想了想又问道。爸生病是一直有的，君生肯定知道，但是否知道现在这无可挽回的现状，却不知他知道否？
君生这次没有直接回答，他抬头望着姐姐，垂下眼脸，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说话。
“弟，无论发生什么，生活都是要继续的，我们都是要面对，也要承担的。”
云锋这样说的时候，君生又抬眼望着她，眼睛透过透明的眼镜片，仍有着小时候那个小男孩望着大自己将近十岁的姐姐时的期待和依赖。
“不管爸妈身体如何，将来，总是要我们自己去主导我们自己的生活的吧。我是，你也是。我们一家人，要相互扶持，但是，爸妈来了，要我们去赡养、照顾他们，他们也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的，对吧？”
云锋想尽量把话题说得委婉些，伤痛少一些。
“嗯。”
君生应了一声后又补充了仨字：
“知道的。”
“爸爸可能，只剩这一个多月了。”
云锋狠了狠心，终于吐出了这一句话。
“爸……姐……”
君生双眼在镜片后面闪着泪光，一脸的悲戚。
云锋的眼里也早蓄满了泪，只是刚渗出眼眶就被她用手指揩去。
“我让你回来，就是为了一家人在一起，能多陪陪爸……”
她伸出双手握住了君生的双手。她感觉到了弟弟的手在抖，却并没有一直蜷缩在她的手掌心里，而是张了开来也攥住了她的手。也许，君生感受到的是她的手在抖吧。
小时候，她不是抱着小小的他就是牵着他肉乎乎如同莲藕般的手一起玩耍嬉戏，直到上小学，他都是粘着她的，他上初一了还跟着她和她的同学一起去逛街，但拉手少了，初二开始，她才发现她每每想抓他的手来牵，他都一甩手不让她牵，她不甘罢休，再欺身前去拉他手，他便用力甩开她的手后扔给她不止一个的白眼。
但此刻，这是他初二后至今的唯一一次和姐姐的拉手，毫无抗拒感。
姐弟俩默然无言，两双手彼此支撑紧握着。她都能感受到君生握着她的手掌时传递过来的力量的语言。
她的确没想到，君生知道这样的消息时，竟然比她冷静得多，还能顾着她的感受给她以安慰和力量。她心里一酸，豆大的一滴泪便憋不住地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又顺势滑落在弟弟握着她的手指间。君生仍是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也许，在她上小学六年级时，父亲在她一天中午放学回来后，笑着叮嘱她说，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能伤心，要过好生活时，他们全家就开始在面对了。而接下来父亲与他们漫长的分碗筷而食的日子里，大家心里，包括一天天懂事的君生，都在准备着面对这最坏时刻的到来了吧。
“姐，真的不能治了吗？云河哥哥也这样说的吗？”
半晌，君生终于抬头望着姐姐低着声音问道。他还是太年轻了，无法真切地感受到生死，心里悲伤，却仍是不相信这样的结果。
“不能了……你云河哥哥说了，照顾好爸，陪好他，就行了……”
云锋的嗓子沙哑得吐字模糊。她似乎感冒还没好齐全，嗓子又干疼起来。
“那我们能为爸再多做些什么？”
君生的声音里有着悲沧里的平静。
也许男孩子天生就比女孩子要冷静吧。云锋本来还做好了弟弟听到消息后的大喊大叫或者痛哭流涕，特意选在了这晚饭后爸妈外出了的时候来和他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也出乎意料地一点哭闹都没有。她的君生是长大啊了么？还是把悲伤痛苦更深地压在了心底？如果是后者，她更希望，他能宣泄出来，否则，会压抑成内伤的。她看着弟弟长大，几乎是半个姐姐半个母亲的感觉，此刻，她希望所有的悲伤痛苦都她一人来承担就好。
“好好陪着他，让他开心就好了。”
她回答君生道。
“弟，是不是很难过？难过就哭出来，也没关系的，要不，我会更担心你的。”
她抬眼深切地望着这个眼前和自己从小在一起的大男生，柔声说道。
“嗯，难过又能怎样？还是一起把爸爸陪好吧。”
君生懂事地说道。
“好。”
云锋温柔地再握了握弟弟的手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