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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文华殿这边。允熥回来后就一门心思的在自己的屋子里整理今天说过的话,其他一切计划均取消。
文渊阁的吕妃今天在允炆和允熥去了后不久就打听到今天一起去谨身殿的人不少,这才稍觉放心。但放心还没有一个时辰,等允炆回来后把发生的事这么一说,顿时又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清楚,虽然这几天朱元璋只是找儿子、孙子们闲聊,但是也是通过闲聊、谈话在有限的储君候选人(老二朱樉,老三朱棡,朱允炆,朱允熥)中挑选最合意的人。今天允熥发表了这么一番富含道理,富含哲理,富含可操作性,富含……的话,并且陛下看起来也很重视允熥的观点,他竞争储君的能力大大增加。
但是吕妃对前朝的事无能为力,后宫她也不敢暗害允熥。第一,是老朱对文华殿不是完全放手不管的,特别是朱标死了以后更加强的对文华殿的监控;二是如果老朱只有允炆和允熥两个候选人,那她博一把,就算被老朱发现赐死了,朱元璋也只能立允炆为储君,自己就算死了也值了;但现在还有其他候选人,博一把的结果很可能是导致老朱连带着厌弃允炆,为他人做嫁衣。所以她只能是在与老朱不多的见面时候运用自己已多年不用的进谗言的本事,专业的、不留痕迹的、润物细无声的让老朱意识到允熥的缺点。
另外就是,吕妃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认真吃饭的允炆,另一点就是允炆好好表现了,吕妃相信做事自己的儿子绝对比允熥强(父母对子女总是信任的)。但是允炆现在的身体还需要多休息啊。
“允炆,”吕妃说道。允炆侧头看她。“吃完饭了以后好好休息。”允炆对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很诧异,这话一般是平时吃完了饭才说的吧,但仍答“是”。等吃完了饭,吕妃今天也没陪着允炆回寝室,又嘱咐了一声就去找自己的‘智囊’了。
说完了宫里,说说宫外。所有成年的皇子都住在宫外,今天允熥提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观点,大家都很有交流欲望,于是迫不及待地与自己的幕僚说起来,反正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东西。这些幕僚听了以后需要平复自己那被十万匹草泥马践踏过的脆弱不堪的心灵,就去找自己在京的朋友去倾诉。一传十十传百,允熥和他的扩地足食,仿周封国的观点就毫无预兆地成为所有在京官员的关注焦点。
伴晚时分,一顶顶轿子或马车在大街上急匆匆地来来往往,宵禁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与友人讨论过扩地足食仿周封国观点的人一个个的急忙赶回住址,在洪武朝因私事违反宵禁的后果可能很严重,没准朱元璋正处在生气的时候就把你给流放了。但有一顶轿子却不是回家的,而是来到了当朝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的府邸。
轿子在侧门口停下,轿子里走出一位七旬有余的老者,原来是右佥都御史鲍恂,他大步走进府中,有两名和他一样七十多岁的老头在一边讨论一边等着他,看到鲍恂进来了,忙起身向他问好。鲍恂道:“浚仲,如孙,咱们三个也别讲这些虚礼了,你们两个也都听说了三皇孙的扩地足食,仿周封国的观点了吧?”
那个被称之为如孙的就是刘三吾,被称之为浚仲的就是国子监博士(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博士)吴沉,他们三个就是现在在京的官员中仅存的可以称之为大儒的三个人了。大多数读者应该都没听说过这三个人吧,其实刘三吾还好一点比较着名,他后来主持了洪武三十年的会试,这是明代第一场科考大案,他也因此而史书留名,以后会说到。
三人团坐一圈。吴沉说道:“我到了有一会儿了,跟如孙兄讨论了一下,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历代儒家学者都是支持统一,反对分封的,我们作为当代儒学代表,在京的儒学大家,当然要旗帜鲜明的反对封国,也反对不断开疆扩土,穷兵黩武。但是除去那些纯理论的东西不谈(其实是作者不太懂),除了反对穷兵黩武这一点可以明确提出来并且理由充分外,其他的部分很难反驳。”
刘三吾接道“首先,关于足食的部分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就是任何一个不种地的人都知道一亩地的粮食产量是有限的,挑那些小瑕疵反驳毫无意义。其次,扩土这件事也难以反对,春秋时期齐桓公的尊王攘夷和三皇孙的这部分观点几乎是一致的,当今圣上可不糊涂。第三,反对封国这件事也可以说,但今天就咱们三个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反对封国这件事是历代皇帝坚持统一,又符合儒家的新发展理念(其实是利益)才成为儒家思想的一部分的,至圣先师(孔子)本来的思想可是支持恢复周制的,要是想不出明确的。无可辩驳的反对理由,对方完全可以那至圣先师的原本的观点来反驳,当今圣上在这一点上会如何想不好判断。”
听了他俩的话,鲍恂道:“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其他二人摇头。鲍恂思索片刻,说道:“开疆扩土多半会变成穷兵黩武,虚耗国力,可以从这里反驳,不过,有重复之嫌;还有就是封国的问题,可能本来天下尚且安定,就有封国狼子野心,趁北元进犯之时兴兵,使天下大乱。”刘三吾道:“三皇孙的观点里说了,只在边远之地封国,比如哈密,关中土地贫瘠,已非秦汉之时的关中,从西域想经GS打到中原几乎不可能。提提可以,但恐怕陛下不会认同的。”
读者可能不明白了,这允熥提出的观点听着对国家有好处,他们也挑不出大毛病,为什么还要反对呢?这就是他们的私心了。
当然,他们的私心并不是针对他们自己。按照一般的标准来说,这三人都是品德非常高尚的人,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是铁面无私的人(哈哈)。
他们所谓的私心是针对儒家的。在正常的大一统国家,武将的地位会不断下降,而文臣的地位会不断上升;但如果不断扩张,那武将的地位会一直较高,甚至会压倒文臣。并且他们心中还有一个隐忧:在春秋战国乱世的时候孔圣人的思想可不受欢迎,虽然类似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时代不可能现在就重现,但是作为当世大儒,几人当然会考虑这种事关儒家前途的大事。
但是三人讨论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鲍恂说道:“咱们三个在这里再讨论也没什么好主意了,明天或后天早朝陛下一定会提的,到时候再说吧。”说着站起身来,跟两位行个礼,转身走了。他作为朱元璋捧出来作为儒家旗帜的大儒,比一般小官还是有点儿特权的,比如不担心宵禁之类的。
吴沉和刘三吾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也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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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朱允熥一直到很晚才把他今天上午说的话整理完,并完善了一下。等他都收拾好了,已经都子时(23点到1点)了,虽然现代人大多数都这个点钟才睡觉或者还没睡觉,但是在明初,基本上所有地方,除了打更(jing)的人,已经没有其他活人还在活动了,就算是女支院等高级会所,该回家的也都回家睡觉了,没回家的也都搂着姐儿休息了。
第二天允熥晚了一点起床,不过仍然坚持在吃完早饭后去文渊阁骚扰允炆。可怜的允炆昨天也没睡好!就是再仁爱谦让的人,也对皇位是有野心的,允炆也想过当皇帝的事。但是昨天允熥的一番话把他打击的不清。一个平时读书还没自己十分之一多的人提出了如此前无古人的观点,让允炆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所以前半夜允炆一直处在自我否定之中;后半夜允熥通过回想皇爷爷和父王对自己的鼓励和赞美总算回复了一点信心,然后天就亮了。但允炆不愿意让母妃担心,就正常起床。吃完饭刚打算回去眯一会儿,允熥就来了,又不好拒之门外,强撑着应付完了允熥,几乎在允熥走后一瞬间就倒在了床上。
今天允熥也是心事重重,要不然允炆如此明显的表现他不会注意不到。从允熥那里出来后他又带着自己昨晚上整理好的内容前往谨身殿,在路上还不断的在想:老朱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会不会接受我的观点啊?满清编写的明史的记载到底靠不靠谱啊?今天老朱在谨身殿有没有召见什么人啊?吕妃会不会决一死战啊?文臣都会怎么想啊?武将应该会支持我吧?不对,支持我的观点不代表会支持我啊?等等问题,完全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