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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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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杨河拿起缴获的几个火摺子与材料,这些火摺子制作很粗糙,只用糙纸拧为绳样塞在竹筒里便罢,简单得令人发指。

好的火摺子制作其实很复杂,需要的原料多,但复燃容易,保存时间也长,有时火种可达两天之久,这几个火摺子估计半天都不到,有若普通火柴与芝宝打火机的区别。

这几个兵显然也考虑到这点,准备了一大堆糙纸时时更换。

此时他们火摺子都有阴燃,火种点燃后吹灭,外面用竹筒盖住。军中使用火摺子较多,特别是火铳兵,火摺子属于必备之物,他们不可能战时再用火石临时点燃火绳。

看过几个火摺子,杨河一一盖好塞在腰间,其实他很少用火摺子,毕竟是火种,不好放到包裹或是口袋里,否则会有安全隐患,时时更换也麻烦,他都用火石。

不过这边有一大堆材料,还有现成的火摺子,杨河就收起来,在烧火用火上,火摺子确实比火石便利一些。

又看了一些缴获,内中没有杨河感兴趣的东西,也就罢了。

下午时分,杨河关紧门户,给弟弟妹妹洗了个澡,他自己与杨大臣也冲了凉,但衣裳却不换了,每日连床都没有,就算合衣躺在茅草上,也容易脏皱。

在宅院内,杨河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动静,他几次从关紧的大门中看出去,都可以看到一些难民在附近探头探脑,犹豫不决想过来,却又不敢走到门前。

他还看到那个懒收巾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与几个虚弱不堪的孝,躲躲闪闪的走到宅院前,他来回徘徊,几次三番想要敲门,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然后那女人不满地骂他:“窝囊废。”

那懒收巾满脸的愧疚与无奈。

在他们准备晚饭的时候,似乎又听到了外面孝饿的呜呜哭泣声音,杨河走到大门处看了看,沉默良久,又回到了正堂。

当晚他们吃了晚饭,就在堂中燃了一堆篝火,又在四周准备了简易但又必要的拒马障碍物,然后将那块布幔垫在身下,又用一块布幔盖在身上,四人偎依一起,就那样靠着睡觉。

和昨晚一样,杨河又睡不着,他呆呆听着外面寒风呼啸,看风吹得堂内篝火摇动。他睁着眼睛,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良久累了,什么时候朦胧睡去,却在半夜时分,被一阵哭声惊醒。

此时堂内黑暗,篝火只余炭火,偶有未尽柴火发出微弱光芒与“啪啪”轻响。

他仔细听去,却是边上杨大臣在哭。

他的哭声悲伤欲绝,断人肠肺。

杨河柔声道:“大臣,怎么了?”

杨大臣呜咽道:“呜呜……我想老爷太太了……呜……都怪我没用,保护不了他们……”

他呜呜直哭,只是责怪自己,对他来说,在杨庄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回忆,他从小父母双亡,是杨河父母将他养大,虽作为杨河的书童,却视他若子,杨河也不拿他当仆人看待,然而这一切都没了。

他在人前表现乐观,其实内心不安全感甚重,这些天每日又在经历惊心动魄之事,突然就崩溃了。

他的哭声吵醒了两个孩童,二人也跟着哭起来,只是要爹爹娘亲。

杨河心如刀割,他的弟弟妹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本是开心玩耍,无忧无虑的年纪,却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事,特别遭遇这一系列惨绝人寰的人间痛事。

而且自己醒后,二人也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就象今天的事,若自己中弹了,他们怎么办,杨河不敢想象那种后果。

他内心那种剜心的痛又涌上心头:“……吾愧为人子……”

往事一回忆都是压不住悲愤,他自责,为什么不劝住父亲,他痛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本心。

或许因后世杨河关系,又知道了恩师纪懋勋未来的结局,那种折磨就更为深楚。

“贼既破归德,寻陷鹿邑,知县纪懋勋死之。”

他不敢回忆,当告知自己要走的时候,恩师那种失望的目光,他却没有怪罪,只叹息后温言说道:“人各有志,好好存续此身,勿忘书信回来报知平安。”

每每想起,只让自己无地自容。

“……吾愧对恩师……”

这个身体残留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每当此时,杨河的心就象刀剜一样的疼痛。

只是……

执念虽说如此,杨河却知道不能怪他做错选择,这是历史的现实,因为就算留在鹿邑,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身在局中看不到未来方向,但站在几百年的历史高度,杨河却知道中州局势已不可挽回。

很快李自成会攻陷南阳、襄城等诸多城池,杀副将刘国能,总兵猛如虎,巡抚汪乔年等,然后十二月再围开封,开封府所属十余城尽归敌手,留在中州死路一条。

初时不逃往归德也是明智之举,依历史的发展,明年初李自成便会围攻归德府城,因守军坚决,城破后李闯怒将俘虏的数万人聚于城西,不论贵贱尽杀之,前往归德也是死路一条。

不逃往凤阳、庐州府也是明智之举,没有变故的话,李闯在攻下归德后,将会遣军攻打凤阳府,连陷境内多个城池。

还有张献忠,与革、左五营配合,攻陷一直没有攻下的庐州城,然后连陷含山、巢县、全椒、六安、霍丘、无为、庐江等府州县。庐州府,凤阳府,几乎没有不陷的城池,甚至与南京一江之隔的六合都被攻克过。

江北局势更为糜烂,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就算张献忠走了,袁时中又来了,还有诸多土寇,啸聚焚掠。

崇祯十六年清军更入淮安府劫掠,连陷海州、赣榆、沭阳等城池,然后是十七年的混乱局面,最后清军大举南下,兵祸连连,便是江南也不可避。

不论逃或不逃,天下其实没有地方是太平的。

杨大臣哭声越发悲切,两个孩童的哭叫声越发凄厉,杨河同样泪流满面,他还知道,他回不去了,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他必须在这个人命贱如蚁的时代挣扎求存。

每每想到这里,他内心就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这个身体的执念与残留意识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不断在他脑海中说着什么,最成更汇成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轰然回荡:“杀尽流贼,诛绝胡虏!再造山河!……”

“好,我答应你。”

杨河忽然说道:“我答应你!”

他脸上尤带着泪,但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他摸到身边的斩马刀,冰凉冰凉的。

来了就来了,那又如何?

天下何处是桃源?

就在我的心里。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那就是守护!

是的,杨河心中有种明悟,他有守护的责任,就如身边这一大二小,自己不能让他们落个如今天那些人的下场。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大臣,我们会活下去的,还会活得很好。”

杨河静静说道。

他对杨大臣说,也是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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