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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杀人者侯满城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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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人人伸长脖子盼着皇上回旨的时候,左丘暗也在等,但他等的不是厉帝的旨意,而是那些潜伏在京城的草原密探,他相信,京城有此变故,这群密探一定会趁机生事,至于百官的弹劾奏章,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于是在这半个月里,左丘暗又向世人崭露出他除了狠毒之外的另一个天赋,这个天赋正如他的名字,他天生就是个擅长隐藏在暗中左右局势的人,三千名皇廷卫被他派于京城各处安插,严密监视全城,时刻向他传报任何可疑之处。

这些皇廷卫曾经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本事用在此时恰是得心应手,往日区分肥羊的眼力可以用之于人群闹市中搜索细作,月黑风高攀墙越户的手段更可以用来追捕跟踪,不论那些草原密探掩藏得多深,只要言语举动之间稍有异常便会被他们从寻常百姓中分辨而出。

当皇廷卫发现自己曾经被人憎恶的本事居然还有此用武之地,而且还是冠冕堂皇的用来报效朝廷,不但对左丘暗的用人之明更增感激钦佩,做事办差也愈发卖力。

不过两三天,潜伏在京城的所有草原密探就被皇廷卫连根拔起,左丘暗对付这些人的方法同样简单,直接拉到城中闹市,当众斩杀,首级悬于四门,尸首弃野曝晒。

京城官员们见左丘暗明知要被弹劾,居然还照样雷厉风行的杀人办差,哭笑不得之余也对他倍生戒惧。原先嘲笑左丘暗把这些死囚选为皇廷卫一事也惊讶的发现,原来左丘暗此举还有着如此独到的谨慎和远见,他不选朝中官吏,就是要使皇廷卫中人不然官场沟渠,不任军户子弟,是为使皇廷卫中不渗各方人脉,而选用犯过重罪的死囚,既是看重他们的悍勇,也是要借助这些曾是江洋大盗之人的独特本领。

一些官员这才想起之前老丞相的警告,想要去老丞相家登门请教些对付左丘暗的办法,但老丞相在这些时日里一直闭门谢客。

半月之后,令朝官们望穿秋水的圣旨终于从边关送来,可圣旨上的批复令所有人如被雷墼,圣旨上对左丘暗把上百名官员灭门之事没有一句斥责,反对左丘暗加倍送上军饷之事好生奖勉了一番,称他监国得力,铁面护法。

不出一言斥责,就是厉帝默许了左丘暗的大开杀戒。

奖勉加倍送上的军饷,其实是在鼓励左丘暗的行事。

而对于百官以辞呈情愿上的弹劾奏章,厉帝的回复更是让人目瞪口呆,他也不揭穿众臣以退为进的逼谏心思,却狠狠痛斥了众臣欲在国势将兴时推卸报效朝廷之责,命众臣各自思过,然后每人再些一道告罪奏章,如若还有人坚持要想辞呈,可以,先到边关充军一年。

圣旨末了,厉帝又允准了老丞相的告老辞官,说老丞相年事已高,确该回家静养,安享天年,并赐予老丞相宅邸一座,厉帝还特意提了一句,凡被灭门的贪官宅院,皆可任老丞相自选,并由监国左丘暗督赠。

文武群臣汗流浃背的听完了圣旨,一个个浑身酥软,半晌说不得一句话,皇上的旨意绵里藏针;你们既有闲心一起些奏章弹劾左丘暗,干脆就让你们每人再写一份请罪的奏章,谁敢再拿辞呈来逼朕,朕就把你们押来边关打仗,这就是厉帝对百官逼谏的反戈一击,没有敬酒,只有罚酒!

而圣旨最后一句拿被灭门的官员宅邸来赏赐老丞相,更是其意昭然,左丘暗的灭门手段,朕准了,你们再是不服,也只能在朕的态度下心服口服!

左丘暗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接旨谢恩,随即便请老丞相遣人去随他挑选宅邸,老丞相摇头苦笑,看了殿上诸臣一眼,想说什么,默然半晌,还是长叹离去。

左丘暗夜冷冷环视了群臣一眼,转身出殿,望着他从容的背影,满殿臣子都明白了一件事,皇廷卫之事,再无人可羁束。

之后的时日里,左丘暗行事可算是变本加厉,他派出三千皇廷卫穿梭京城各处,搜寻草原密探的同时还监察起所有官员,京城虽有六部各司其职,无奈皇上钦准建立的皇廷卫不受任何官员节制,已成了一支超然于朝纲法纪之外的建制,任谁都干涉不得他们的行事。

有了这群爪牙,京城内一切动静尽收左丘暗眼底,监国之责被他用一个杀字贯彻得鲜血淋漓,文武官员只要稍有贪赃不法,无论品级,不避权贵,只要被他查出一丝劣迹,任你是枢要重臣还是王公贵戚,一律诛杀,罪延满门。

文武百官这下真的慌了,他们看不出,这个俊朗沉静的男子心里藏的,究竟是嫉恶如仇的忠心,还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心?

京城里每日都有尸首拖出城外,官员们叫苦不迭,平日里惯常伸出的手早已缩回袖中,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被皇廷卫闯上门来,不但自己送命,还要连累了家人。

有些官员耐不住贪婪习性,偷偷贪赃敛财,但左丘暗对人心的阴暗似有一种惊人的嗅觉,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每当这些官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时,总会迎来皇廷卫一身杀气的破门拜访。

也有些怕被查到劣迹的官员不甘坐以待毙,暗中买凶行刺左丘暗,但他们都低估了皇廷卫的本事和对左丘暗的忠诚,每一名曾是死囚的皇廷卫都清楚,失去了左丘暗的护荫,他们的前程性命也将随之灰飞烟灭,因此三千皇廷卫就如对主人最忠诚的凶犬,紧盯着所有会对左丘暗不利之人。

这些皇廷卫中既有强贼凶盗,也不乏刺客杀手出身之辈,所以他们懂得各种刺杀偷袭的手段,有了这些人昼夜守护在左丘暗身侧,刺客们还未及接近,就已被斩杀当场。而那些买凶的官员在事败后也会立即遭到皇廷卫的迅速报复——灭门!

这样的报复手段很残酷,也在几次失败的刺杀后震慑住了其余想铤而走险的官员。

眼看来硬的不行,众官便打起了来软的主意,他们也是被逼的实在没有了办法,朝堂里杵着这么一位监国,这官当的实在是没有滋味,哪还有往日呼风唤雨的风光?

官员们先找来一些左丘暗的亲朋故友,套问左丘暗的喜好,想着要投其所好,再设法和他结为同好,谁知一打听才知道,这左丘暗除了铁心为厉帝效忠,此外别无他好,一不沾声色犬马,二不碰纸醉金迷,竟是个天生的孤臣冷人儿,在他心里,似乎只看重厉帝赐他的监国之职。

这下可就麻烦了,要对付热衷权利的人,本可用更大的权利相诱,可左丘暗这监国超脱品级,还是厉帝亲封,六部官员和王公权贵就算想再封他一个高官显爵,也大不过厉帝给的监国。

官员们不肯死心,心想你这家伙既然没有嗜好,那就想法给你养出点纨绔习性来,于是一众官员拉着往日和左丘暗交好的人搭桥铺路,以各种名目登门拜访左丘暗,或送重礼,或赠古玩,或邀约同游佳景,泛舟登高寻趣,或相请共赴华宴,结实名家才子,总之是千方百计要和左丘暗攀上交情。

还有人打听到左丘暗尚未娶妻,恍然大悟他为什么不沾女色,原来这小子杀人灭门是把好手,脂粉堆里还是只不知个中趣致的雏儿,这下大家都来了劲儿,京城里那些口齿伶俐,死能说活的媒婆全被官员们重金聘下,一拨拨涌上左丘暗家说媒,一位位官宦千金,名门闺秀,一朵朵姹紫嫣红,香芝芳兰,走马灯似的任由这杀人不肯眨眼的童子鸡观赏采摘。

京城百官各显神通,费尽心机,下足本钱,誓要把左丘暗这百炼钢给磨成绕指柔。

但他们很快再次绝望,面对各官层出不穷的攀亲结交,左丘暗的态度只能用决绝到不留余地来形容,遇上交好的亲友来访,若只是登门叙旧,他还会奉上一杯清茶,随意聊上片刻,也是只谈家常不涉朝事,可若遇见那些带着官员们一起来访的亲友,一旦问出来意,左丘暗便会立即翻脸,一不念旧,二不多言,与这些亲友当场断交,再不许他们登门。

更惨的是那些陪着笑脸来送礼结交的官员,左丘暗直接判他们一个行贿重罪,或抓或杀,一丝体面也不留给他们。

狠治了几批来访之人,左丘暗几日就断绝了全部亲友,真正成了个孤冷之人。官员们背地里破口大骂他六亲不认,寡情绝义,可也再没人敢到他家登门拜访,被逐出门当然有失体面,可治个行贿罪名还有丢掉脑袋的风险。

最后,众人只能把希望寄于说亲的媒婆身上,打算结不成知己也要和左丘暗攀上亲戚。你小子舍得断六亲是吧?我们给你找个吹枕头风的,看你怎么断?

左丘暗对付这些媒婆的办法是一律闭门不见,不过这一拨拨上门的媒婆倒比官员们更难对付,她们受雇而来,自要为人实心办事,又人人生得一副厚脸皮,见左丘暗闭门谢客,这帮媒婆也不气馁,天天围在左丘暗家门口,伸长惹事的脖子,放开骂街的嗓子,对着紧闭的大门嘈噪不休,这个夸侍郎家的千金知书达理,那个赞尚书府的闺秀貌美贤惠,把左丘暗家吵得如闹集一般。

左丘暗对那些贪墨官员下手狠辣,可对这些百姓却不愿下手,被吵了几日后索性搬到了皇宫中,找了间清静偏僻的空房住了进去。

当时厉帝尚未娶亲,宫中也无嫔妃,左丘暗既是监国,又有在宫中执政之权,要住宫中也无人可以指摘他逾矩,而且他为避嫌疑,特意选了间远离后宫的房子,当差休息都在房内,轻易不肯出门一步,这一来那些市井媒婆再是皮厚胆大,可进不得宫门,也只得徒呼奈何。

左丘暗大概是要彻底恶心一下那些想套交情攀亲的官员,在宫里住了几日,他竟随便选了一名替他端茶送饭的宫女,向这宫女求娶为妻,又喊住了一个正好路过的皇廷卫,让他充当媒人,当日便定下了亲事,还言明此生只娶这宫女一妻,绝不纳妾。

那宫女被监国大人突然的求娶吓得手足无措,又惊又羞的愣在原地,一张脸红得连新娘盖头都不用罩。

最可怜的还是那路过的皇廷卫,他原本是个拦路抢劫的山贼,从前只知道开口问人是舍财还是舍命,这次居然要向人开口说亲,而且还是给顶头上司说亲,当场就傻了眼,一张脸憋得比那宫女还要红艳,嘴里唧咕了半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这亲事总算还是在当日便定了下来。

左丘暗的婚宴也简单的出奇,朝中官员,家中亲友,一个都不邀请,只是自掏腰包买了些酒肉,请当日未轮值的皇廷卫吃了一顿便算礼成。最离奇的是就在他成亲的当夜,还照样派出皇廷卫,抓了几个草原密探,查抄了一名犯事贪官。

左丘暗这桩让人哭笑不得的求娶婚事里还有件趣事,据说远在边关的厉帝得知心腹居然在他宫里娶亲后,好一阵龙颜大笑,当日写下一道贺喜旨意送了回来,旨意上御笔亲书了四个字,天作之合。

这四个字大家都没意见,这家伙娶了天子深宫中的女子,能不算天作之合吗?

成亲之后,左丘暗夜立即从皇宫中搬出,再也没人上门来拜访他,遇见了这么一位软硬不吃,又随时反噬的凶人,满朝文武倒足了胃口。

不过数月,左丘暗便和军王智侯二人一般名动天下,可成就他名声的不是战功和政绩,而是杀名,比一仗功成万骨枯更为血腥的杀名。

这样的行事手段,使朝中官员彻底绝了扳倒他的心思,但畏惧左丘暗的并不止是官员,就连百姓们提到他的名字也忍不住胆寒,按说左丘暗杀贪官诛污吏,汉朝百姓们应该为之拍手称快,然则左丘暗所用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残忍,残忍得即使是诛杀恶人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其中最令人思之胆颤的便是他的两次当众用刑。

一次,吏部一名侍郎被查出收贿后私自提拔官员,由于此人平日官声不错,左丘暗破例没有立即杀他,先派人详查了一番,才知整件事里这侍郎并不知情,但他的妻子极为贪财,而行贿者便

是花重金走了他妻子的门路,买得官职。除了这一事,左丘暗还打听到,官场上这种从官太太处暗走门道的事屡见不鲜,许多官员自身还属廉洁,奈何家中妻妾贪心,常在背地里接着丈夫的权柄四处索贿。

左丘暗得知原委后先革去了侍郎的官职,关入牢中,之后下令京城各部官员于次日清晨携家中妻妾至午门等候,众官正纳闷左丘暗这次怎么没有大开杀戒,听得吩咐也不敢违抗,第二天一早都老老实实带着家眷来到了午门外。

一到午门众人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午门石阶上架起一只大鼎,鼎中除了盛满油外还绑了一名女子,鼎下高堆木柴,而这女子正是那名侍郎的妻子。

见众官到齐,左丘暗立时命人点火烧鼎,将这侍郎之妻当着满朝官员和家眷的面用沸油活活烹杀。

扑鼻焦愁和那女子临死前的凄惨哭喊,惊骇得在场官员的家眷有一大半当时就昏厥过去,行刑一毕,那些自命君子不近庖厨的官员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回家中,那一大群官家太太们也吓得从此只求平安度日,出入比丫鬟还要小心谨慎,再不敢问津丈夫官场之事。

另一次是江北沿岸骤发水患,淹没万顷良田的水灾后,左丘暗得知灾讯后着户部火速拨出钱粮送往江北赈灾,谁知一名户部官吏运送粮食时忽起贪心,仗着灾地离京城路远,暗中截留了大半米粮私卖,结果导致当地上千名灾民饿死。

左丘暗获悉后立即派出皇廷卫将此人锁拿回京,这官吏自份落入左丘暗手中必死无疑,又知左丘暗灭门手段,遂在受审时向左丘暗苦苦哀求,情愿自身凌迟而死,惟愿一家老小免受连累。

左丘暗冷冰冰看了他一眼,便下令次日将这官吏当众行刑,同样,他也下令京城官员于次日同去观刑,不过这一次他选的行刑地方不是午门,而是京城最热闹的市集口。

左丘暗的手段在京城里已可算是家喻户晓,于是,第二天观刑的除了朝中官员,还有许多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瞧见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的那名户部官吏和他的家人,百姓们都觉此人可恨,但看见跪在地上的犯官家眷中还有耄耋老人和总角幼童,难免心生不忍。又见这官吏虽被五花大绑的按倒在地,尤在不停的向左丘暗哭告,哀求监国放过他的家人。

各部官员都看得心有戚戚,但此人贪污赈灾粮食导致上千名百姓饿死,实在是罪孽深重,别说是落在这罪即灭门的左丘暗手中,即使是仁厚心慈的先皇汉景帝嬴穆恒,也断不会饶他性命,所以各官也只能默默旁观。

几名和犯官有交情的户部官员不忍再看,心里暗祷片刻后行刑的皇廷卫下刀麻利些,别使这一家老小死得太过痛苦。更多的官员则在暗暗咒骂左丘暗,你要杀人也就罢了,还非要让我们全都到这儿来观刑,难不成你当我们还不知道落在你手里的下场?

可大家还是没有估算到左丘暗的狠毒之能,这一次的当众用刑,左丘暗的目的不仅是要儆戒朝中各官,还要使他们在日后的每一刻为官生涯中都忘不了今日所见。

待观刑各官到齐,两名皇廷卫便将那名户部官吏揪出,让他面对着自己的满门家小跪下。这户部官吏已不存生念,只恨自己连累了家人,低垂着脑袋不愿让家人看到他的死状,只等一刀斩下。

但先杀的却非这名户部官吏,左丘暗一声令下,一队如狼似虎的皇廷卫当即走入跪满一地的犯官家眷中,在一片惊慌哭喊声里把家眷从人堆里一个个揪出,拖到那户部官吏面前,当着他的面逐个按地,挥刀,斩首。

明知下场,可这名户部官吏做梦也没想到先死的会是他的家人,他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陪伴半生的妻子,一个接一个的被拉到他的面前,于咫尺之前身首异处。

当鲜血从至亲家人的颅腔中喷洒而出,溅了这户部官吏满脸时,他只觉脸上如被烈火烧灼,亲眼看到含辛茹苦养育他成人的老父老母的人头滚落,看到家人临刑前惊恐的眼神,这种刺痛如锥心削骨,使他在亲人的鲜血中当场崩溃,这名官吏口中迸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喊,用尽全力想要跳起身来,但两名皇廷卫勒着他的脖颈,把他死死按在地上,他只能不断的挣扎着,又拼命抬起头,抬头处,一个又一个家人倒在他眼前。

这名官吏放声怒骂,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字眼咒骂着左丘暗,可每当又一名家人被拉到面前时,他又立即声嘶力竭的哀求左丘暗放过他的家人,而当家人的人头落地,他的哀求又转为绝望的咒骂,但左丘暗的神情一如不停挥落的冰冷刀锋,丝毫不为他的哭求和咒骂所动。

不知何时起,京城里最喧哗的闹市已变得如荒地般寂静,只闻这官吏的哭喊声在凄厉回荡,前来观刑的人不是没有见识过左丘暗的灭门手段,但这种当着一个人的面杀尽他亲人的手法,令所有观刑之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惊悸。

每一颗人头滚落,都能听到这名官吏发狂般的哭喊,他不停的喊着亲人的名字,不停的咒骂,又不停的哀求,声音转瞬嘶哑的不成人声,到了后来,已分不清他是在斥骂还是在哀求。

当一名皇廷卫去拉他还只有四岁的儿子时,这官吏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最残忍的生离死别,突然如孩子般嚎啕痛哭,他沙哑着嗓子向左丘暗哀求,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放过他的儿子,两眼紧盯着刀斧手高高举起的屠刀,嘴里急促的喊叫:“左丘暗,杀我!杀我!”

听到他一声声的求死,竟无一人觉得荒诞,每个人都能深深体会到他此时的痛哭,与其这样眼睁睁看着家人尽死在眼前,还真不如第一个被杀来得痛快些,因为这是任谁都不能承受的折磨。

左丘暗轻轻抬起右手,示意皇廷卫暂缓处刑,又慢慢踱到这名官吏面前,冷冷看着他血泪模糊的脸庞:“你有亲人,饿死的那上千名灾民亦有亲人,你此刻看着自家亲人惨死眼前,终该明白,那些灾民看着他们的亲人饿死在自己怀中的痛苦。”

冷冰冰不含一丝情愫的语声,听得围观的人群齐齐变色,这才醒悟,原来左丘暗竟是要用这种方式为那些饿死的百姓讨回公道,可这样的手段,令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善恶有报的快意。

那名官吏双眼瞪得血红,一会儿看向高悬在儿子头顶的钢刀,一会儿看着左丘暗抬起的右手,他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竭力椅着脑袋,嘴里翻来覆去的喊着:“不要,不要…”

围观人群中许多心软的妇女老人也喃喃出声:“不要啊,不要!”

听到人群中的怜悯声,这官吏眼中升起一丝希冀,奋力扬起头,满脸哀求的去看左丘暗:“剐了我!把我剥皮揎草!挫骨扬灰!怎么都可以,放过我儿子!”

“迟了。”左丘暗漠然摇头,高举的右手不带一丝迟疑的挥落,这个男子,仿佛永远不懂得怜悯。

“儿子啊——”这名官吏猛得尖叫,他叫得是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全身所有力气都化作这一声嘶喊,已喊得沙哑的嗓音在一刹间变得异常尖利,震的周围所有人都忍不住捂紧了耳朵。

厉如鬼泣的尖叫嘎然而止,挥落的刀光狠狠斩断了这名官吏的嘶喊,他喉中似被什么哽住,呻吟着吐出几声断断续续的低响,一直抬着的头软软垂落,无力的浸在从面前缓缓流淌而来的鲜血中,再也不肯抬起。

那是他儿子的颈项鲜血。

观刑的官员无比惊惧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甚至能清晰的看见,那名官吏的眼神随着流淌的鲜血渐渐空洞,仿佛被抽尽了生机,每一名官员都清楚,那一声凄厉的尖喊,将会永远烙在他们的心头。

震慑!

这便是左丘暗要给他们的震慑,若有人再敢以身试法,这名户部官吏的下场就是榜样!

京城诸官的双腿都在难以自制的抖如筛糠,每个人都在此时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明白,只要自己日后的为官生涯中稍有渎职贪污,那他们也会埋首于亲人的血污中。

左丘暗一声不吭的看着众人的神情,又看了眼把头浸埋在儿子鲜血中的那名官吏,一扬手,按住那官吏的两名皇廷卫忙去扯此人,才发觉此人全身软绵绵的一动不动,一名皇廷卫仔细看了一眼,抬头道:“大人,犯官已咬舌自尽。”

左丘暗并不意外,又一摆手:“收拾干净。”

“左丘暗,你他娘的不是人!”一名年轻官员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一脸义愤的戟指怒斥:“左丘暗,你好狠毒!贪污赈灾粮食本是死罪,你行王法杀他也是应该,可你不但要灭他满门,还当着他的面杀尽他的家人,舔犊亲伦,天道慕慈,就被你这般玩弄于掌中?你这种酷吏,迟早会遭报应!就算皇上护你,你也不会有好报!”

跳出来的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官员,他见左丘暗做下这等灭绝人性之事后还一脸的若无其事,再按捺不住胸臆愤膺,指着左丘暗破口大骂。

听他骂声不绝,官员们心里都是暗暗叫好,却无人敢出声附和。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面带惧色的躲闪着左丘暗的目光,今日处刑虽是在为百姓出气,但这样的场面只让人觉得如坠噩梦。

左丘暗正欲离去,听到骂声,先扫了四周人群一眼,见只有那名年轻官员敢于挺身骂他,居然很奇怪的一蹙眉,随即便向那名官员走去,他没有刻意避开脚下血污,慢慢走着,神情依旧冷漠的看不出喜怒,瞧了眼那名官员的服饰,淡淡道:“吏部执事,六品官,官职不大,胆子不小,你敢辱骂监国,不怕我找你麻烦?”又上下瞥了这官员一眼,问:“名字?”

那官员不是逞一时血勇之辈,见左丘暗径直走来,昂首道:“左丘暗,你听好了,骂你者吏部叶重,我堂堂正正为仕,你要寻我错处挟隙报复,我也不会惧你,有种你就在今日杀了我!”

“我是否有种,不必要人认同。”左丘暗极难得的笑了笑:“叶重,淮阴人,景帝四十三年科举榜眼,先任翰林院学士,一年后任吏部文书,两年前升任执事,分掌三处州县官员政绩,淮阴县也在你辖下。”左丘暗闭上双眼,不假思索的背着叶重的履历:“执事郎官职不大,却是个有实权的肥差,你的差使当的不错,这几年里从无徇私提携同乡之事,堂堂正正为仕这句话,你也算当的起。”

左丘暗一边说,一边停下脚步,脚下正踩在一处血泊中,他防似不觉脚底粘湿,睁开眼看着叶重,“你端正为官,我不寻你错处,难得你胆子不小,可敢再放放胆量?”

叶重听左丘暗如数家珍般念着自己的履历,心里陡升起一阵凉意,却不肯示弱,大声道:“你说!”

“吏部的差事不适合你,去户部干几年吧。”左丘暗若无其事的一指血泊中那名犯官伏尸,“他这户部侍郎的位子由你来做,他的差使也给你当,明日一早,你便押送第二批钱粮去赈灾。”他笑了笑,又道:“你骂了我,我给你个四品官,也算以德报怨,领不领情,由得你,要不要中饱私囊,也由得你。”

虽是在笑,但左丘暗的笑容里总透着使人发寒的阴冷,不等一脸诧异的叶重开口,左丘暗忽然一跺足,脚下血污顿时扬起,溅在了两人身上。

淋漓鲜血溅身,饶是叶重胆大也不禁倒退数步,手忙脚乱的拂着沾在身上的血迹,左丘暗则视身上血渍于不顾,他逼近几步,盯着叶重,长声道:“我是心胸狭窄之人,你骂我,我会记住你,如果你能继续堂堂正正为仕,我再升你的官,如果你办砸了差事,让一个饥民饿死,那下一次溅在你身上的,就是你家人的血。”

叶重真的怔住了,自己一番痛骂居然换来了升迁,真正是祸福难料,怔了半晌才硬着头皮问:“为什么无缘无故升我官?左丘暗,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会是无缘无故?百官林立,惟有你敢出言骂我,难道我就不能记这仇?”左丘暗转过身,迈步而去,冷冷笑道:“就当我是找了个寻你错处的机会,不想中我的计送了性命,就好生为官。”

走出几步,左丘暗似想到了什么,步履一停,也不回头,向着木然而立的文武百官朗声道:“诸位今日观刑想必感触良多,若有人要骂我歹毒,尽可自便,我左丘暗一向便是个酷吏孤臣,这秉性,我改不了,也不想改,若还有人违法渎职,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我有的是更狠毒的手段相报,若有人想拔掉我这颗眼中钉,也尽可放手来做,明枪暗箭,我都接着,皇廷卫一部,便是要靠血养着。”

一贯寡言少语的左丘暗破天荒说出这样一番话,官员们听了却只觉字字诛心。左丘暗侧转过身子,环视众人一眼,忽然叹了口气:“人人都道当官好,为何却少有人想过当好官,诸位,左丘暗奉劝一句,摸着良心好好当官,千万不要让自己的阖家老小落入我手中。”

说完,左丘暗大步离去,满朝官员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谁都说不出话来,也是谁都不想说话。

当日观刑便这样结束,那一天,这群官员回家后有不少人当即大病了一场,也有人一入家门便搂着家人一场痛哭,而更多的人则是望着自己的官印袍服,痴痴坐了一夜。

第二日,新任户部侍郎的叶重押送大批钱粮赶赴灾地,那一年江北沿岸千里灾处,再没有一名饥民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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