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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将星陨落旧时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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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嘴!朕现在是要你伏罪,不是想听你说那些陈年旧事!”厉帝暴喝,帝王心术陡然躁动起来,是因为天子之威被触犯?还是因为那段往事,也是他心里不可触及的伤痕?

“不想听?”燹翮很凌厉的还予一语点明,“这十几年来,我和明月一直在等你的一个解释,可你就这么一直不提…是因为忘了?还是因为你也心中有愧,自知有错?”

“你懂什么?”厉帝再次暴喝:“当年事无论对错,朕都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朕是君,你是臣,你只需要记住,天子无错!”

“天子无错么?”燹翮嘴角一牵,算是笑了笑:“话说到这一步,那也真就是无话可说了,还以为我和明月的离去,多少能让你扪心想想,谁知你心里竟是从未念及当年错事。”他摇了摇头:“算了吧,这些往事你不爱听,我也不愿再说,再提起这些已埋黄土和势成水火的老友,只是徒增伤心而已…”

“算不算,要朕说了才算!”厉帝大声喝断,他心里又气又恨,七天后,二十万大汉铁骑就要从中原境内赶至国都集结,由此边关雄城出击,一战荡平草原,这一战,他等了十几年,也替他的列祖列宗等了整整五百年。

可这筹备多年的最后一击,就在今夜因这两位重臣的离去而糜烂。

禳天军和苍狼骑的两败俱伤,就算穷十年之功也难恢复。

“今夜的事情,朕可以暂时搁下,朕命令你,立刻收整残军,随朕回城!”说话时,厉帝狠狠瞪着燹翮,眼中透出严厉的警示,这是他愿意给予两位重臣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燹翮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该立刻向他俯首认罪,给他一个交代,也让他挽回这份颜面。

登基以来,这位平四方,扩疆域,月夜破连城,瀚漠洗长锋,被世人尊为五百年唯此一帝的大汉朝厉帝,还是第一次向人妥协,所以他很不习惯这种不得以生杀掌控事态的感觉。

这种感觉,束手缚脚,更让他觉得是在示弱。

“这只是为了七日后的征伐大战…”厉帝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次的妥协,不为念旧,只是为了七日后的国战,没有了禳天军和苍狼骑,二十万汉军依然可以踏破草原,可没有了军王和智侯,将会是他的大汉王朝无法承受的损失。

可饶是他在心里一遍遍的自语,却另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更深处幽幽叹息,他这一生,得到了太多,也失去了更多,而这燹翮和明月,已是他再不能失去的仅有。

只是,那个声音低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细听。

“皇上,你要的交代,我已经给你了,可你要我回城,怕是不能了。”燹翮对厉帝眼中的警示视若无睹,只是一声声的咳嗽着:“君子断交,不出恶声,既已无话可说,我也就更没必要回头了,皇上,我这点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你说什么?君子断交?”厉帝怒喝:“燹翮,我看你是昏头了!朕是君,你是臣,朕的话就是圣旨,你只可以服从!”

“君臣么?”燹翮苦笑,也不知是身上伤势,还是厉帝冰冷的话语使他的笑容满是苦涩,只笑得几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剧咳,咳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隐在厉帝身后的左丘暗看见,燹翮剧咳时,好像有一抹暗红从口中不绝淌出,左丘暗心里一拎,急迈上一步,但看到厉帝被触怒的神情,左丘暗缓缓停步。

燹翮掐住自己的喉咙,很勉强的止住咳嗽,摇摇头:“原来在你心里,燹翮只是一个臣子么?既如此,微臣这许多年来为皇上立的功劳,应该也可抵过这人臣所能尽到的最大忠诚了,那接下来我和皇上算算这并不被你所认可的交情,也是应当吧?”他扶着背后枪杆,在厉帝面前慢慢挺直了身躯,做为臣子,他无所谓在厉帝面前俯身,但在即将断交的旧友面前,他只想挺身而立,朗朗而言:“臣子义尽,知己断交,皇上,燹翮要走,你留不住我!”

“由不得你!”厉帝神色森然,大步走了过去:“燹翮,你真以为朕杀不得你?”

“你当然杀得了,在你心里,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杀的人?”望着大步走进的厉帝,燹翮淡淡道:“皇上,燹翮也是有傲气的,去意已决,你要留,就只能留下我的命,不过就算是这条命,也不劳皇上你来亲手取了,举火!”

他突然大喝一声,四周的禳天军早惯于受他号令,听军王令下,几十名手举火把的军士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上一步,火光顿时如炬。

厉帝正恼怒军士还敢听从燹翮之命,火光亮处,他忽然看清了燹翮此时的模样,只见那一杆斑驳缺口的雷行枪孤零零的直搠于地,而它主人同样遍体鳞伤的身躯,正笔直靠在枪杆上,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一抹总是懒懒微笑的嘴角,正有缕缕鲜血不停淌落,在早遍布血污的盔甲上,添下道道鲜红,滴落于地。

厉帝霍然止步,眼瞳霎时放大,这才看清,他的重臣军王,他的知交燹翮,已然伤重无治。

难怪,这男子会说起往事,因为那是他一生的遗憾。

也难怪,这男子会提及从不曾告与人知的旧痛,因为那是他一生的追悔。

更难怪,这男子会一直仰望着夜空,因为他想要咽下那喷薄而出的一口口鲜血。

这个男子,正如他所言,有着一身的傲气。

“你…”厉帝想说什么,或是大喊什么,但喉中一阵干涩,一时竟然失声,脑海中千言万语,却僵硬的无法从口中痛呼而出。

“天子无错?还是明知有错,却不能自认?”燹翮轻轻说着,声音低幽的就像是厉帝心底偶尔划动的那一阵自语。

望着厉帝突然僵硬的面庞,燹翮似乎从中读懂了什么,不停淌落鲜血的嘴角,又一次微微弯起,露出那抹令厉帝熟悉的微笑:“皇上,原来你也活得好辛苦啊…”

笑容中,懒散依旧,如是许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逢,望之而生暖意,却已有多年未见。

“你…你…”那久违的暖意使厉帝一下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定在原地,死死瞪着这抹懒散微笑,生怕在下一瞬就会失去这抹温暖,口中突然大吼起来:“你不许死!燹翮,你还没有为朕平定草原!你还没有与朕一起千古留名!燹翮,朕命令你,你不许死!你听到了吗!等天下一统,朕还要与你一起去拜祭…”他的大吼又一次哑住,那没有吼出的后半句话,亦是他心底不愿流露的刺痛。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便是贵为天子也无法掌握的,譬如生死,譬如已铸之错,不过,我已能先入黄泉,去见一见故人了…”燹翮口中流淌的鲜血已渐稀薄,力气也随着鲜血流失而尽:“其实,我们并不只是君臣,是么?嬴梨,毕竟是放不下的少年至交,我就再帮你一次,等我咽气,记得不要动我的尸首,就让这具残躯长留在这牧马瀚原上,这样,应该能为你再争取些什么,至少,也能离葬身草原的那些故人更近一些,你还要记住,我这个忙,不是帮已让我绝望的厉帝,而是帮那个,与我一起在草原成长的…三皇子嬴梨…”

念着已经许久未出口的名字,燹翮又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头颅高高抬起,他回避开厉帝震惊的目光,向夜空投去最后一瞥:“梨子,今世恩怨了,下一世,我们还是莫要再相见了,我不要再做什么军王,只想做个…能守护自己朋友和心爱女人一生平安喜乐的…寻常人,呵呵…”

悠悠笑着,这个被称为大汉军王的男子,缓缓阖上了双眼。

“军王――”四周突然振起一阵阵甲叶擦动声,禳天军所有将士,一起向被火光映照的这道身影跪倒在地,放声悲呼,更有将士在哭声中,向倚枪不倒的尸首匍匐膝行。

这个率领着他们踏平无数风波,又在九死一生中带着他们凯旋而归的军王,阖然离去。

军王已去,三军恸。

夜空上,星芒忽暗,将星陨落,世间再无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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