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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亲王用了比季景西料想中更短的时间接受了爱妻死亡的真相,不出一日便完全正常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看起来冷静极了,与过去并无二致。只是他突然决定搬回燕亲王府,这让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季英不欲解释缘由,只吩咐了冯侧妃收拾东西,自己则带着庶子进宫谢恩——季琳封王至今,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未有半点反应。
燕亲王府里的那点破事,稍微上些年纪的人心里都门清。当年燕王妃仙去后季英是如何一蹶不振,冯氏又是如何被冷落多年的,单看这些年王府两位公子截然不同的境遇便一目了然。
按部就班将季琳养大,再按部就班为他请封,人们以为这已是燕亲王能做到的极致,谁知道他还能做更多——居然主动在皇上面前提起了季琳的亲事。
“……他大哥那个不成器的,臣弟已是无能为力了,但琳儿是个好的,不能因此被耽搁。”勤政殿里,季英言辞恳切,俨然一副慈父形象。也唯有他自己知道,在魏帝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有多恨。
老皇帝惊讶于他竟开始为季琳打算,消化片刻才慨然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可真是……”
“是臣弟无能。”季英头埋得更低,“早年臣弟心结不解,忽视了对琳儿的关怀,如今想来确实不该。他既封了郡王,也算长大成人,可臣弟对京中各家状况实是两眼一抹黑,不得已只好请皇兄做主。”
季琳红了眼眶。出生至今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爱,顿时孺慕之情如泉涌而出,忍不住哽咽地唤了声父王,季英歉意地朝他颔首,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
这父子情深的一幕看得老皇帝眉梢挑得老高,好一会才打断两人,“要朕做主亦无不可,但当真要越过他兄长?”
燕亲王一愣,为难地抿唇,显然也并非不想管季景西。季琳见状连忙跪地告罪,“回皇上,父王的心意臣心领了,臣不敢僭越!哪有长兄尚未娶妻,做弟弟的越过兄长先成家的道理……”
老皇帝赞同地看他一眼,“长幼有序,的确不可胡来。”
燕亲王苦笑,“可景西……他不听劝啊。”
“他敢!”皇帝怒,“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都快把他惯成无法无天了!行了,此事朕来同他说,朕就不信在朕面前他也敢敷衍了事!”
季英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当即跪地高呼谢恩,一副烫手山芋终于扔出去的模样看得御案后的九五之尊气不打一处来,又训斥了几句,这才让父子两人跪安。
转身之际,季英忽然抬头瞥了一眼老皇帝身边的内侍李公公。后者措不及防地与之对上视线,怔了怔,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皮。
就在燕亲王带着季琳进宫的同时,季景西也在打听到苏怀宁的去向后,一大早去了国子监。
作为御笔亲封的国子监司业,杨缱这几日已走马上任,如今除了在南苑书房授课外,还要协理苏怀宁做事。国子祭酒苏怀宁近来脾气颇大,丢给她的事务多不胜数,有人说,苏怀宁这般“重视”杨缱,若非他距离致仕还有年头,不知的还以为他是在着手培养下一任了。
苏大人没工夫搭理这些闲嚼舌根的。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幕僚给楚王出的馊点子,竟是把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了。把女儿嫁给季珏?他又不是苏怀远,巴不得离这些皇子皇孙们越远越好,更不舍得自家女儿嫁给姓季的——她那两个姑姑的前车之鉴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嫁给季家人是何下场,不如去问问苏婉佩、苏皖月坟头八尺高的草?
一个苏字写不出两家人,苏襄已入东宫,苏家若不想被人骂墙头草,苏夜就决不能嫁给季珏。明眼人都能厘清的事,偏偏他那个兄弟苏怀远就是昏了头的理不清——他居然动摇了。
苏怀宁简直无法理解兄弟在想什么,竟然想放弃支持太子季珪,转投楚王季珏!怎么着,皇子之间的势力是一个又一个哇水坑,任尔反复横跳?苏襄可是他亲生女儿啊,她在东宫阴冷的偏院里闭门思过时,可曾想到她的父亲打算放弃她?
东宫的确是因贪腐案损失惨重,苏襄也因此背了全部骂名,可季珏难道就没被杨霖收拾妥帖?兄弟俩如今半斤八两,季珪好歹还占着正统呢。季珏?娶了正妻再说吧。
苏怀宁对兄弟不满,对楚王季珏更不满,不想在府中闷气,索性躲了出来。
季景西便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了他面前。
对这位外甥,苏怀宁的观感很复杂,有歉疚,也有看不透。甥舅二人上次坐在一起好好说话还是在季景西刚接任宗正卿时,时间白驹过隙,转眼,那个当初对官场一窍不通的愣头青也成实权王爷了。
季景西刚踏进门苏怀宁便注意到了他,等来等去没等到对方说明来意,反瞧他左看右看,似是在找寻什么。苏怀宁看得好气又好笑,直接道,“明城今儿没来,别找了。”
季景西面上闪过尴尬,摸了摸鼻尖,乖乖拱手问了声安。
“无事不登三宝殿,临安郡王寻本官何事?”见他吃瘪,苏怀宁心情愉悦,把人引至上位,公事公办地开口。
“听说了些有趣的小道消息,来找舅舅确认。”季景西答。
苏怀宁嘴角瞬间耷拉下来,“别问,没结果,不嫁女儿。”
“哦?”季景西差点没绷住笑,“难道舅舅打算给那丫头招赘?那杨绪冉可是难办了。”
苏怀宁:“……”
合着是来给人当说客了。
苏祭酒哼哼,“他真若同意做上门女婿,本官也不反对。”
“恐怕难,杨相公首先不会同意。”
“所以别想了,此事不成。”
“……”
三言两语聊死了天,并不熟络的甥舅俩相对无言。
到底还是小辈先开了口,“嫁杨绪冉至少比嫁季珏好吧?舅舅怎得这般抵触?”
苏怀宁气笑,“难道我闺女就没旁人可嫁了?”
“旁人都比不上这俩啊。”季景西毫无负担地诋毁盛京城的公子哥们,“季珏小气吧啦地只拿个侧妃出来,没诚意,不说他,就说杨绪冉,您去哪再找一个年纪轻轻便坐上从三品少卿之位的青年才俊?”
苏怀宁幽幽望过来,“你啊。”
季景西:“……”
行叭。
他讪笑,“原来舅舅这般高看景西,抬爱,抬爱。”
苏怀宁冷笑,“想得美。”
……我也没想好不好。
“所以,你不是为杨绪冉,而是来劝我别答应楚王的?”苏怀宁渐渐忖出季景西的来意,指节有意无意地点在几案上,“你与楚王的关系已经这般恶劣了?初回京时,谁人都言你必是楚王最得力的臂膀,怎得兄弟之间搞成这般?”
那你要先问问他为何派人半途截杀我了……
季景西心中腹诽着,嘴上道,“他与我关系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舅舅别淌这浑水。苏夜年纪小,心思纯粹,楚王不是她应付得来的。何况仅是侧妃之位,着实没必要,这门亲不结也罢。”
原来是小丫头搬来的救兵……苏怀宁心中一叹,苦笑,“我本也无意这门亲事。只是,倘楚王殿下坚持,我却是拒绝不了的。苏家是他母妃娘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襄儿被太子厌弃,东宫与苏家的盟友关系摇摇欲坠,楚王的做法不难理解。”
季景西却摇头,“季珏图的是苏家还是忠国公府,舅舅不会不知。”
苏家乃半路发家,论家族势力远不如世族,族中子弟良莠不齐,入官场、爬的高的更是寥寥无几,真正有拉拢价值的,是苏家二房忠国公府,是苏怀远这个相爷。至于苏怀宁这个祭酒……目前的确无法给季珏带来多少好处。
苏怀宁笑他天真,“苏家与忠国公府有何不同?一笔写不出两个苏……”
他忽然顿装头,愣了愣,继而猛地抬头望向对面的青年。
季景西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不知他为何不说下去。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苏怀宁蓦地起身送客,“行了,你既已从我这儿得了答案,无事便走吧。”
“啊?”季景西被迫起身,“不是,舅舅,我才刚坐下,话没说完啊?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可有需要景西帮忙的吗?哎,您别赶我啊……”
“到时候再说,不会同你客气的。”苏怀宁赶鸭子似的把人往外轰,“我突然想起还有紧要公务没处理,别在这儿捣乱。”
季景西还妄图挣扎一下,“我不……”
“不走难道还要在这等明城回来?”
“……”
咣当一声,门在身后拍上,季景西生无可恋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顿了顿,转身,一扫脸上的疑惑不解,从容离去。
他心情颇好,对身侧的无霜道,“给柳东彦传话,东宫那边可以着手了。做得隐蔽点,苏襄虽然蠢,太明显了她也不是看不出。”
东宫与苏府之间还是疏远些的好。只有这样,苏怀远的心思才会越发动摇,而苏家,也就是时候一分为二了。
他步履松快,手下们瞧着也跟着开心,无风更是善解人意地上前,“主子,县君今日休沐,您看……”
季景西脚步一顿,面上笑意瞬间消失,“看什么看,爷还能进信国公府是怎么的?”
无风:“……”
小少年无泽捂嘴笑得一抖一抖,“主子别恼,无风哥哥也不是故意的。无风哥哥也想见县君呀,县君在,影双姐姐就唔唔……”
侍卫长一手箍着少年的嘴,尴尬,“爷别听他胡沁。”
季景西略感意外地盯他片刻,嗤笑,“本王没心想事成,你也别想。”
是是是,你最大,求你赶紧成亲。
无风:冷漠jpg.
见不着心上人,空虚的临安郡王好心情荡然无存,而那厢,接到无霜传话的柳东彦终于结束了自己在姑母柳妃面前撒泼打滚彩衣娱亲的日子。
“好了好了,吵得人头疼。不就是帮三皇子妃,姑母应你就是。”长春宫里,柳妃满脸无奈地扒拉开自己家不省心的小辈,“你呀,也就仗着我宠你,到了你父亲面前还不是乖如鹌鹑。”
柳东彦嬉皮笑脸,“那是姑母疼我。有的人想要自个儿姑母疼都不行呢。”
……当我不知你在影射临安郡王?柳妃十分手痒,忍了忍才没糊他脸上,“你这般求我帮孝怀王妃说话,却不提为何,姑母心里没底。彦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瞧上孝怀王膝下哪个郡主了?我可警告你,不行。”
三皇子季珊,也就是怀王,死后的谥号是由大儒雎老先生定下的。毓秀台论礼后,雎师留在了京城,挂职太常博士,平日极少进言,难得发声,还是为驳斥最早给季珊议的谥号“幽”。
平心而论,季珊这辈子一没暴民残义,二非壅遏不通,他甚至没败给太子季珪,而是败在自家父皇和祖母越太后手上,死后还要背个“幽”谥,着实过了些。
负责此事的是太子季珪,牵头的也是东宫一派,“幽”字一出,内外沸腾。东宫的政敌们闻风而动,撸起袖子使劲唱反调,甚至对拟出了“恭”字——这就更不讲理了,尊贤敬让曰恭,这帮人就差说季珪的储君之位是怀王季珊让出来的了。
一个谥号闹得外廷不得安生,礼部与太常焦头烂额,雎老先生临危受命,提了个不偏不倚的“孝”字出来,既全了怀王脸面,也不至令东宫无法接受,可谓恰到好处。
此字一出,魏帝当场拍板,所有人只好偃旗息鼓。
朝堂的风向便是如此,因得“孝”为谥,季珊大半辈子被幽禁封地之事就成了没发生过,未亡人孝怀王妃越氏与一干子女更是“因祸得福”,被宗正司照顾得极好。
柳东彦如今坐宗正司第二把交椅,按说是见过孝怀王府女眷的,柳妃的怀疑不无道理。
柳少主被自家姑母的脑洞吓得不轻,连忙摆手,“绝无可能。”
“不是最好。”柳妃放心了,“孝怀王妃是个可怜人,她便是留在京中,后半辈子也会衣食无忧,何必自请回家庙?膝下儿女难道也要置之不顾?”
“兴许王妃觉得,她走了,儿女的前程反而会柳暗花明。”柳东彦无法向姑母解释孝怀王妃与越家、越家与季景西的交易,只好含混。
柳妃心知他没说实话,也不戳穿,“罢了,横竖此事我只需敲敲边鼓,自有太后娘娘顶在前头。不过你与他们毫无瓜葛,这又与你何干?”
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恍然大悟,“可以啊彦儿,出息了,看上定国公越进之女,王妃的亲侄女了?怪不得这般热心肠……好好好,这门亲事姑母赞同,我宣城柳家以后也要有出自姑苏越氏的宗妇了!不知那姑娘行几?改日定要召来见上一见。”
柳东彦:???姑姑你在想什么?!
柳妃欣慰极了,“我们彦儿也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姑母见过定国公世子越贞,仪表堂堂,教养极好,他的妹妹不会差到哪去。你且放心,此事姑母来张罗,待会我便写信给大哥。这亲事宜早不宜迟,最好是在定国公进京履职前定下,迟了,越氏的门楣咱们柳家可就难攀了。”
柳东彦张口:“不……”
“不什么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别怕,姑母帮你。”柳妃兴奋地打断他,“不就是姑苏越氏女嘛,皇后娘娘连给谢壮元挑妻子都是非世族嫡女不议,那谢卓幼丧其怙,我侄东彦不知比他好多少,怎么就娶不得越氏女了。”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秘密。柳东彦瞬间将越氏女抛之脑后,“皇后娘娘要为谢卓议亲?议的谁家?”
“无非那几个鼎盛的世族门楣,温杨越,顾陈裴,稍次一等的都不正眼瞧,还当谢家是过去的谢家呢。”柳妃撇嘴,“想的倒挺美,可惜今非昔比。你可知皇后和太子已不止一次为谢卓求过爵?可惜毫无后续。皇上连越家都愿意启用,却压着陈留谢的一等国公爵位不放,为何?”
扳倒王谢,是皇上亲政以来最大、最引以为傲的政绩,只要他一日还坐着那把椅子,便一日不会允许王谢有任何死灰复燃之迹。越家却不同,他们是自愿隐退的。
柳东彦思忖着,恍然大悟,怪不得无论是谢卓还是杨缱,哪怕准备再多,万事俱备,最后一步却永远跨不出去。
“为了谢氏重现荣光,爵位袭不了,便退而求其次从亲事上入手。”柳妃冷笑,“谢壮元孤家寡人一个,那些个大户人家可不愿女儿嫁过去吃苦。我看这亲事啊,还是要往低了相。不过倒是有传言,顾家似乎未把话说死。”
“……”
又是顾家?这家人怎么回事?用一个弃妃顾惜柔挂着康王季琅,又同冯侧妃做着无本买卖,合着还想钻营谢卓那边?
还能不能好好支持康王了?
……
辞别了柳妃,柳东彦先去做了季景西吩咐之事,借他人手给苏襄送了封信,之后一边忖着局势一边往城里去,刚过朱雀大街,便被从巷子里出来之人撞了一下。
下意识出手制住对方,耳边传来一声娇呼,紧接着脚背被人狠狠踩了一下,柳少主吃痛回神,定睛一看,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连忙松手后退,却在看清人后惊讶出声,“……越姑娘?”
转角处又冒出一个行色匆匆的男装身影,那熟悉的一张脸看得柳东彦唇角抽搐,“苏三小姐……”
“越妍你别跑那么快……欸?柳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同样女扮男装的苏夜吃惊,见越妍皱眉揉着手臂,立刻又转移了注意力,“你怎么了?”
名叫越妍的姑娘瞧着年纪同苏夜一般大小,闻言委屈又愤愤地瞪了柳东彦一眼。
柳少主:……行吧。
“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他望向苏夜,这两位的男装扮相可真是不如不扮。
“我们去墨笔轩啊,今儿有鉴宝会,来的人可多了,各国使臣、几位殿下都在。越妍刚来京城没多久,我带她去瞧个热闹。”苏夜眼眸灵动地往柳东彦身后探,没瞧见某个魔王,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后者失笑,“王爷出门办事,在下并未同行,苏三小姐放心。”
苏夜一本正经,“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想见表哥?我巴不得他在呢。”
……是巴不得他付钱吧。
两人一看便是偷溜出来的,倒也不好放着不管。想到鉴宝会,柳东彦心中一动,“在下敲也要去笔墨轩,与二位同行可好?”
“不好。”脆生生的拒绝出自越妍,这位小姐还没缓过胳膊被妞的痛,气呼呼地鼓着小脸瞪人。
苏夜犹豫地看了一眼酗伴,“这……”
柳东彦默默摸出可以调动季景西名下产业的身份玉牌,“我有这个,王爷给的。”
“走走走,一起!”苏夜拍板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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