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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饱饱睡了一觉的杨缱醒来时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记忆好半天才回笼,手下意识触碰左肩,没有了粘腻感,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包扎好的干燥绷带。她轻轻在上戳了两下,不痛,但半边身子使不上力,想来应该是药效未过。
她直板板地躺着,没多久便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床幔掀起,透窗洒下的月光照亮来人的脸,正是温子青。
两人于黑暗中对视了几秒,杨缱张口,“……辛苦了。”
温子青敷衍地应了一声,把人扶起半靠在床头,接着端了水来给她润嗓。杨缱不敢瞎动,就着他的手啜了两口,感到喉咙舒服些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情况,“我三哥呢?”
“走了。”温子青放好茶盏,又慢条斯理地点灯,“楚王季珏遭刺客暗杀,危在旦夕,皇帝大怒,命金吾卫全城搜捕凶手。你父兄此前已进宫去了,伯母来看过你,被我暂时劝回。”
“府中对外是何说法?”
“你下朝回去后便因心神过耗而寒气侵体,已服了药早早睡下,对刺杀事件一无所知。”温家少主即便是重复杨家人说的瞎话也字正腔圆,“刺客未抓到前,盯着各府的眼线不少,你父兄的意思,希望你暂忍半日,他们会尽快接你回府。”
杨缱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还有吗?”
温子青颔首,“杨重安另行委托我向你转达一句话:大哥以你为荣。”
话音落,杨缱眼圈蓦地一红,却是笑出了声,“不先问对错缘由,反倒先安慰人……”
你们家不是向来如此?
温子青挑了眉,觉得自己今晚要说的话实在有点多,“你身上有两处伤,一处轻伤暂不计,重的那个,再深一寸,你左臂就废了。伤你之人不是生手,乃是冲着取你性命而去,哪来的仇家?”
“楚王的暗卫。”杨缱闷声答。
这便说得过去了。
“我伤他在先,暗卫出手在后,恐怕是以为我要杀季珏才情急之下动手的。”她苦恼地看了一眼自己,“还有一处伤吗?我没注意,兴许是与季珏争执中不小心划到的。”
温子青隔空指了指她的右侧腰腹,“痛觉失调之症所致。但肩上那一刀,你该先行处理才是。”
摸到腰间果真有纱布缠绕,杨缱心力交瘁地躺了回去,“……我也知止血要紧,但那是在宫里,牡丹园有楚王的人封锁还好,出了园子,耳目就太多了。我无意让人看出异样,三哥在旁,要装疼到什么程度也拿不准,加上心神紊乱,便忘了。”
她勉强扯起唇角,“反正也不疼,任它去吧,有你在我也死不了。”
并非表现出疼痛才能让人直观地意识到她不好受,此时此刻的杨缱明明平静得好似出门逛了一圈有些累,于温子青眼中却脆弱至极,好似在不为人知之处,那些她本该能感受到的痛楚正无限放大,叫嚣着,群魔乱舞着,用另一种方式折磨着她。
沉寂在两人中间蔓延,许久,才听杨缱轻声解释,“也不怪对方要下狠手。那一刻,我是真想杀他,就差一点。”
她手背抵在眼皮上,声音飘忽不定,“可我犹豫了。”
眼眶无端酸涩难忍,委屈、失望、气愤、后怕……无数情绪蜂拥而来,积云成雨,化作一道道看不见的刀锋,割得她胸腔深处血肉模糊。
少女声音嘶哑,“你说人怎么能变那么多?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个再谨慎周全不过之人……”
那是她十年同窗,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是在她最痛苦时尽心竭力逗她笑过的人。他们曾一起逃过夫子的板子,也一起看过南苑校场上空的星辰,一起在朱雀长街上打马而过,一起于金桂之下把酒当歌。
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兵戎相见的模样的?
温子青抿起了唇。
他不知杨缱与季珏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凭借蛛丝马迹也能猜到一二,原以为她醒来,自己直面的将会是她难以遏制的怒与伤,却不想,听到的却是对伤她之人莫大的……惋惜?
不是愤怒,也无关屈辱,就只是惋惜,极度的惋惜。
“你不恨?”青年不解。
“恨的。”
她似有许多情绪亟待发泄,可惜直到最后温子青听到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杨缱睁眼望着头顶虚空,极力消化着情绪,许久才轻声开口,“我很不好,温喻,我想出去走走。”
温子青蹙眉,医者本能告诉他眼前人亟需卧床静养,作为知己好友的另一面却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可以。哪?”
“有季珩在的地方。”
青年微微一怔,悄然敛了眉眼。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上前将人用棉被一裹,打横抱起,脚尖一点出了塔。
凛冬的风穿过盛京城寂寥的大街小巷,越靠近皇宫越似鹤唳,在楚王“遇刺”的这个夜晚,多少深宅大院恨不得安静得如同死了一样。温子青轻而易举地带着人跨越半个城,踏进燕亲王府秋水苑的那一刻,整个秋水苑的暗卫都出动了。
转瞬之间,围攻之势已成。
“国师大人好兴致,大半夜散步来了?”为首的无风冷声开口。
温子青视若无睹,沉默地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书房。
片刻后,书房门从内打开,一道瘦高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一袭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绛红官服昭示着对方刚从宫中回来不久,印象中永远漫不经心的慵懒被尚未收敛的剡锐所取代,当他抬眼看过来,便是世人从未见过的、那个剥开了外皮、露出本来模样的燕王世子。
“国师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他似乎心情并不算好。
温少主一动不动地看了他片刻,低头望向怀中,只见那包裹得甚是严实的被筒突然开始一踊一踊,而后蹭一下,冒出一颗毛茸茸的头。
暗卫们:???
毛茸茸伸出她的小爪子,幅度小小地朝不远处招了招,“景西!”
季景西:“……”
“人送到,我走了。”温少主终于开了尊口。
呆呆接过被卷子,还没回过神的燕王世子懵乎地点了点头。
“谢啦。”被卷里的杨缱真诚地道谢。
温子青瞥她一眼,轻轻颔首,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默默赞了一句好身手,回过神的无风轻咳一声,严肃道,“各归各位,今夜增派人手,给我把院子守死了,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是。”
众人训练有素地各自散去,转眼间,院子里就只剩下还抱着人的燕王世子。后者低头看向怀里人,目光在她被冻红的小巧鼻尖上停留片刻,也不知是气还是心疼,“胆儿挺肥哈。”
少女可怜巴巴地朝他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
被萌到晕圈的临安郡王只觉心口中了一箭,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面上淡定从容,实则早将书房里未尽的事务忘到了九霄云外,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
……
暖洋洋的正屋里,被连人带被放在软塌上的杨缱眼看季景西要转身走,连忙伸手拉他,“去哪啊?”
“刚从宫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呢。”在书房时还不觉得,如今这一身官服是怎么穿都不舒服,季景西扯了扯衣襟,余光瞥见杨缱一脸紧张的模样,稀奇得不得了,“不想我走?”
少女出乎意料地应了一声。
季景西呼吸微滞,差点当场给她表演个心口开花,惊奇之余,索性在她面前蹲下来,“怎么了,半日不见,变粘人精了?”
杨缱被他逗得耳根发热,别过脸,手却依然死死捏着他的衣角。
目光落在自己被攥得变型的衣角上,季景西顿了顿,“……行吧,那就在这儿换。”
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既然我家心肝想看,本王当然义不容辞……”
话没说完,杨缱便着急把人往外推,“快走。”
季景西朗声大笑,倾身在少女红得滴血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就等一嗅,乖。”
尽管羞得都快整个人埋进被筒里,但杨缱还是小声应和,“……快点。”
“好。”季景西逗猫一般挠了挠她软绵绵的下巴,语气柔和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然而刚踏出房门,他便迅速沉下脸。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今日下朝后去了哪?见过谁?可曾有过异常之举?”季景西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厢房走,一边冷声询问。
无风悄然出现在身后,言语间难掩尴尬,“属下……没留意,今日县君一直与杨家三爷结伴,属下心想……”
季景西脚步一顿,眼锋凌厉地射向身后人。
暗卫首领悚然一惊,当即立下军令状,“主子恕罪,属下这便去查。”
心神不宁地换了常服,又吩咐厨房备上甜汤小菜,季景西在踏进暖阁前悄然呼了口气,收起气势,松开眉头,挂上轻快笑意,一切妥当后才掀帘而入。彼时杨缱正盯着火盆子里星星点点的火苗发呆,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来,见是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季景西的心悄然一沉。
“好慢。”少女扁扁嘴。
他哭笑不得,嘴一张就是一串讨好,“好好好,我错,劳驾小姑奶奶久等,给您赔罪可好?”
“可以,怎么赔?”杨缱仰头看着他走近。
季景西在她身边坐下,动作极为自然地将她冰凉的手拢在掌心里,哈了口热气暖着,“当然是任凭差遣了,搓扁揉圆,看你心意。”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热暖意,杨缱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莫大的安全感。她歪头望着眼前眉眼如画的青年,“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来?”
季景西挑眉,“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偷着乐得了,问什么?见你一面本就不易,万一说错了话,你走了,我岂不是要悔得捶胸顿足?”
……好有画面感。
沉积的郁气一点点消散,她眉目舒朗地盯着季景西一看再看,突然感慨,“我就知道来寻你是对的。”
季景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真好看。”少女真诚地赞美着,“苏夜常说,人活一世多烦忧,惟美食美景可救也,诚不我欺。”
“……”今夜这姑奶奶是来要他命的吧?季景西惊呆了,只觉整个人像被架在一锅蜜饯砂糖水里蒸,从里到外已经甜的发齁。他鬼使神差反问,“那你面前的到底是美食还是美景?”
杨缱答得理所当然,“美景啊,你又不能吃。”
你真要吃也不是不行……
季景西险些把话顺嘴说出来,心悸之余硬是给噎了回去,“其实吧,通常来说,这种时候,我也当夸赞你一番天资绝色,似春和景明,诗画撩人……但鉴于宝贝儿你在我心中比天底下最美的景都还要好看千万分,庸词俗语都落下乘,就不说了,你知我也有礼尚往来之意就行。要不你再夸夸我?本王今儿才发现,我这人特经夸,什么好词都受得住,来吧。”
端的是一副难辞其咎、不得不为的凛然模样。
杨缱瞬间失语。
等了半晌没等到对面人开口,堂堂临安郡王,因为没如愿以偿听到心上人更多的赞美,整个人透着股蔫了吧唧的欲求不满,“这就没了?”
“你还想听什么?”杨缱表情古怪。
季景西震惊,“本王难道就只有美色值得赞叹吗?”
“……”
两军对垒,杨缱败了,“是我狭隘了,你还有比肩城墙的脸皮。”
“……”
“……”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齐齐笑开来。
季景西长长松了口气,倾身上前吻她的眉心,“总算是笑了。”
杨缱怔了怔,唇角笑意倏然回落。她垂下眼睫,指腹摩挲着眼前人修长的手指,好一会才轻声道,“你先前进宫去,可是为了楚王遇刺一事?”
季景西点点头,事无巨细将情势说给她听,“宫中出现刺客,皇伯父震怒,急召重臣,命全城严查。宫里由禁军统领司啸全权负责,宫外则由皇姐统筹。如今城里风声鹤唳,皇伯父大抵是怕平成十七年那件事重演,已封锁了皇宫各门,明日的朝议也取消了。”
平成十七年,是魏帝于南苑书房遇刺那一年,也是贺阳身死、苏襄救驾、他与杨缱双双被劫那一年。
“季珏如何了?”
“伤的不轻,太医院倾巢出动,九死一生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被破例安置在承乾宫。皇伯父疑心病大作,既怀疑我们几个,又怀疑四国使臣作祟,驿馆已在第一时间被金吾卫包围,你三哥奉旨前去问话,怕是一整晚都要泡在那了。”季景西语气冷漠又嘲讽。
他顿了顿,口吻略有不满,“你很在意他的伤势?”
杨缱不答反问,“你出宫前季珏醒了吗?”
季景西瞬间黑脸,整个人醋到飞起,“阿离……”
“说呀。”杨缱假装没听到他磨牙。
“……醒了。”他答得不情不愿,末了忍不住抱怨,“能不能别说他?你好不容易来一趟……”
“不行。”杨缱格外认真。
季景西一滞,脸上表情倏地一空,“我要生气了。”
他神色格外严肃,杨缱怔了怔,嘴唇翕动两下,到底咽下了原本要继续追问的话。沉默片刻,她抬手环住季景西的脖子,主动将下巴搁在他肩窝上,“……对不起。”
季景西哪舍得她说这三个字,心瞬时软得一塌糊涂。他侧过头吻了吻她的脖子,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问,“阿离,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杨缱沉默不语。
她不说,季景西也不再问,就这么抱着人,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长发,带着十足的安抚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杨缱忽然开口,“季珩,我左手抬不起来了,你推开我。”
她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她要吃饭喝水一般,季景西没忍住笑了一声,半是无奈地把人从他肩头扒拉下来,“孝子么?抱人抱到手麻也不……”
话音未落,他忽然顿住,视线落在杨缱左肩衣衫不知何时浸出的一抹红上,瞳孔不受控制地猛然一颤。
杨缱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而后恍悟过来,刚想说什么,季景西却先她一步伸出手,强势地攥住她的领口猛地往外一拉,左肩已经不知浸透了多久的大片血色绷带顿时刺目地露在空气中。
这一刻,季景西甚至忘了呼吸,死盯着绷带的眼神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他豁然抬眼对上杨缱,双目赤红地看了她几秒,蓦地冲屋外吼道,“无雪,拿药箱来!”
当染血的绷带拆下来,饶是经历过生死的女暗卫在看到那道深而狰狞的新鲜伤口时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气,看杨缱的眼神仿佛在看怪物。后者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掩着胸口半搭的内衫,对一旁的季景西道,“……你能不能出去?”
“不能。”季景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凝,他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在一旁看着,强迫自己盯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一寸一寸地描摹,好似要将其刻进骨子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此,哪怕心上人就在他面前衣衫半褪,此时此刻他心中也无半分旖念。
天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情,胸腔里暴虐之气横冲直撞,困兽一般,只差一个契机便能冲出牢笼。
前一秒柔情蜜意,后一秒黄泉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杨缱见他打定主意不动,破罐破摔地别开脸,没好气道,“那你势必要娶我了,否则我就亲手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你也嫁不了旁人。”季景西答得斩钉截铁。
他目不斜视,沉默如铁地看着无雪无比小心地为她换药、包扎,又帮她将衣衫穿好,而后听杨缱欲言又止地说,“无雪姑娘,劳驾,我右侧腰腹还有一处伤。”
无雪只觉身后的自家主子比之方才更沉默了,与之相反的却是周身杀意暴涨,单是一眼扫过来,便令她冷汗透背。艰难地顶着压力认真检查过后,她悄然松了口气,“伤口没裂,县君放心。”
杨缱向她致谢,后者哪敢接,飞快地收拾了药箱,拔腿就走,几乎仓皇地逃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眨眼间,房间里便又只剩季杨二人。
对上脸色无比难看的某人,杨缱张了张口,干巴巴道,“在国师塔时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我一见到你,什么难受都没了,我就想,过了今晚再说吧……结果忘了它还会裂开。”
季景西默了默,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把人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杨缱有些难过地把脸埋进他怀中,“对不起……我不想扫兴。”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宽大的床榻里,悉心地为她脑后垫好软枕,季景西合衣在床边坐下,将她完好的那只手握进掌心里,语气淡淡,“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杨缱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大段大段的沉默之后,她重新睁开眼睛,“重伤季珏的是我。此事仅我父兄与温喻知晓,我不愿瞒你,这才星夜而来,想给你提个醒。”
“……”季景西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缱平铺直叙地将白日里她与季珏发生的争执简略地说了一番,末了,突兀地加了一句,“我没吃亏,他……没敢真豁出去。”
季景西奇异地听懂了。
情绪在这一刻宛若突然点燃的焰火,以无可比拟的急速骤然从最底窜至极高处,而后怦地一下四散开来。
人在怒到极点时,往往会走向另一个极端,越过了那条线,反而发不出怒来,只有平静。季景西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俯身而下亲了亲她苍白的脸颊,“我家阿离真厉害,是我看中的姑娘了。”
“你……”杨缱说不出那句话。
“我是不是没同你说过,”季景西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眉梢一挑,道,“莫说只是季珏没得逞什么,便是你即日奉旨入宫了我都不带怕的。我季景西这辈子只认你这个人,谁挡都不行,哪怕你嫁给别人为妻,我也会先杀了他,再娶你过门。”
杨缱愣愣地看着他,鼻尖酸涩难忍,心底最后的那一丝可笑的顾虑也消失殆尽。她动了动唇,哑着嗓说,“我方才应该多夸你几句的。临安郡王,丰神俊朗,惊才风逸,华茂春松,桑弧蓬矢……”
季景西彻底笑了出来。
他眉眼弯弯,握着杨缱的那只手力道无比轻柔,掩藏于袖下的另一只手却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不断地抽搐、痉挛,指骨错位的声音响得令人头皮发麻。
在他的胸腔深处,仿佛有万千鬼神哭嚎厉啸,一声声诉说的都是无比凛然的杀意,可便是如此,却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棺椁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出来,惟有那无孔不入、无以复加的心疼,一刀一刀片肉般凌迟着他的全部心神。
有一刻他甚至觉得季珏无关紧要,反正都是要死。
反倒是他的阿离……
“既然我这么好,那宝贝儿,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何时开始的?”他问得轻描淡写。
杨缱愕然,反应不及他在说什么。
下一秒,季景西疼惜不已地抚上她的眉眼、耳垂、肩膀,最后轻轻捏住了她的左手指尖。
“阿离,你是从何时开始,再也感觉不到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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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甜,亲妈,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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