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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私下里也找过皇太极好几次,谈论过这方面问题,但后者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策略来,只说让他尽力而为。
此时终于听皇太极谈到具体战术,阿巴泰忍不住便插口,想要就此与大汗再好好探讨一下。然而皇太极显然无意深谈,只淡然笑道:
“孔有德他们有什么骑兵,拿些驴子充数而已,不顶用的。”
——很显然,皇太极对于当初登州之战也极为熟悉,随口便能道出其中细节。阿巴泰皱了皱眉头,正想继续说话,却被皇太极用一个隐晦眼色阻止。
恰于此刻,又有侍从跑来,跪在地上禀报道:
“启禀大汗,蒙古诸部的台吉们到了,计有科尔沁,喀喇沁,乃蛮,扎鲁特,敖汉,土默特,翁牛特……共七个大部族,还有一些零散小部落的头人。”
皇太极哈哈大笑,一拍大腿:
“瞧,真正的骑兵来了。都起来吧,跟我一起去迎接。对他们客气着些,带他们多看看我们的收获……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就有财可发!”
…………
当天晚上,后金军营帐中再次大摆宴席,欢迎来自草原上的客人。尽管这些蒙古部落中有一部分在不久之前还和后金是处于敌对状态,打过仗,流过血。但在林丹汗死后,这些部族也很快调整了策略,投靠了新主子。
而皇太极对之前的恩怨也是绝口不提,只在宴席上大谈满蒙亲善,同为一家的友好关系,让那些新投靠过来的部落台吉们似乎立刻证明了自己选择的正确性——酒,肉,女人,应有尽有——当然全都是从明国抢来的。
而在这些享受之余,同样来自明国的丝绸,金银器,茶饼,漆器……全都是草原上看都看不到,甚至想都想不着的好东西,此刻却成堆成排的罗列在他们面前,任其挑选。
皇太极颇为大度的允许他们从后金军的战利品中拿走一部分作为礼物,这让有资格赴宴的大台吉们非常高兴。但对于那些看得到而摸不着的小台吉,以及多达数万跟随而来的蒙古精骑来说,却只是增长了他们的贪婪和欲望而已。
反正都是明国人的东西,你能抢得,我就不能?蒙古比后金更不善于攻城,以往奈何不得大明的关墙,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内的富庶,而在长城之外喝西北风。但这一次,既然后金军打开了居庸关,并且很大度的邀请他们一起进兵,那这就是长生天赐予的机会,岂能放过!
欢宴直到深夜,作为客人的台吉们酒足肉饱,一个个搂着用于待客的明国女人各自找地方快活去了。而皇太极这个在酒宴上喝酒最多,说话最响,本应该最为疲累的主人却站在营帐外头,一片四周光秃秃,不虞被人偷听的荒草地上,目光炯炯,看着身边的几名心腹重臣。
——聪明机敏,各方面都很像自己的老十四多尔衮;出身卑贱,但却勤勤恳恳,一向深受器重的饶余贝勒阿巴泰;莽古尔泰死后被称为诸贝勒中英勇第一的阿济格;以及在子侄辈中最为出色的岳托……
就连亲儿子豪格都没能出现在这儿,可见此番密议之重要——他们都是皇太极下一步计划的真正执行者,在这里聆听大汗的教诲。
“从明日起,你们几个,各自统带本部军马,再引领一支蒙古部落,四处分散开去,围绕着北京城,就在这明国京畿地区围猎。和我们在宣大一样,有城墙的地方不用理会,光抢村落集镇,也就够肥了。”
“钱粮草谷,金帛女子,尽可以让蒙古人多取一些,让他们尝到攻打明国的甜头。但是有一点务必记住:不要在他们面前提及绿皮!”
“倘若有机会攻进北京城,打不打?”
豪格不在,这里便数阿济格最是悍勇,听到要绕着北京城行动就有些不愉,但皇太极的指令他自然不敢违背,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对此皇太极只是眯眼冷笑:
“若有机会攻进去当然最好,但我想明国军将还不至于蠢笨到这种程度……不过倒也难说。你们有机会可以多去北京城墙下头转转,就算找不到破绽,逼迫他们始终关闭城门,也许便能激出什么变化来。”
“明国诸军,有胆敢出来迎战的,遇见则灭之。但倘若是碰到了绿皮兵,哪怕只有三五百人,也不要轻易与其接战。务必派人回来联络,待我大军齐聚之后,再一同攻打。”
“若是那些台吉们不肯听怎么办?”
阿巴泰也低声问道,皇太极则哼了一声:
“当初是怎么让他们听话的,难道还用教么?”
在场的数人都轻轻笑起来,看了看面前几位爱将,皇太极又再次强调道:
“但是记住,我们这一次深入京畿,其它都在其次。和绿皮好好打上一场,杀得他们从此不敢小觑我满洲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没尝过他们厉害,还敢往上冲的蒙古精骑便是我们的最大依仗。所以在大军集结期间,既要约束好蒙古人,别让他们胡乱上去送死,白白挫了锐气。又要留存住他们的胆气和血勇,使其在最后决战中能够发挥作用……这其间分寸,就要靠你们自己把握了。”
“豪格做不了这么精细的事,所以我没让他过来。我爱新觉罗家的统兵之将,也就你们四个有此头脑。但我也不要求你们单独与之敌对,能把人诱出来就最好,到时候,我将亲自率领大军去与他们争锋。”
后金四将互相看看,皆躬身应诺,于是皇太极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不过在他们临走之前,却又悄悄在多尔衮肩背上拍了一下,后者立即会意,放慢脚步,特意留了下来。
阿济格等人其实有注意到多尔衮的动作,但都象没看见一样径直离开了——所以说都是聪明人么,若换了豪格在此,没准儿又要多问几句。
等到别人都走远了,皇太极才又继续道:
“老十四,还有件隐秘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自从皇太极赐了多尔衮“墨尔根岱青”这个称号后,当众从来都是以此称呼他,而且还规定如果有人没这么做,是男人就要被罚摘掉他佩带的刀箭,是女人就要被罚当众脱掉裙子,可谓严格之极。
而这时候却忽然重新以兄弟排行称之,多尔衮自是诧异,但也不问缘由,只是很乖觉的跟着改变了称呼:
“八哥有何吩咐?”
皇太极看了他几眼,先是问道:
“范永斗那边,你跟他比较熟吧?”
多尔衮一愣,不敢犹豫,连忙回禀道:
“也谈不上很熟,只是收过他一些礼物,喝过几回酒而已。”
皇太极点点头:
“也够了,你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和绿皮那边联系上,或是帮我们送几封书信过去。”
多尔衮一惊——这刚刚还说要跟对方血战死战呢,转眼就想着要联络,这个大弯儿可实在让他有些转不过来。
见他一脸愕然,皇太极却反而不解的又看了他一眼:
“怎么,还没想明白?”
“呃,这个,臣弟还真是有些糊涂,还望八哥解惑。”
皇太极无奈摇摇头,只得耐心解释道:
“绿皮的老窝是在南方大岛上,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彻底杀光他们。那么,就只有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先要跟他们打,打到他们死人了,畏惧了,害怕了,不敢再与我们为敌,然后才好坐下来谈。”
“当年父汗在那等困苦境地下,尚且以七大恨起兵。以绿皮的器械之利,精兵之强,没理由甘愿臣服于明国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投顺,但只要我们能杀败他们一两场,绿皮还会愿意为明国死人吗?”
“我们平时在山间也见过群虎逐鹿,肯定是联合起来撕扯最弱的那一只。到那时我们大金,绿皮,还有明国三方,明国最为富庶,却又最是疲弱,它就是那只鹿!”
…………
夜色下,皇太极侃侃而谈,而多尔衮只听得额头汗水潺潺而下,心中又是恐惧,又是佩服——自从旅顺口那一战,以及之后延续了一整个冬天的纠缠,最后是以复州陷落收尾。这些日子以来,后金高层人物都在为那支突然冒出来的绿皮军而忧心不已。
阿巴泰因为是要直接面对他们而紧张万分,可爱新觉罗家其余的贝勒爷们难道就不害怕了?死掉的德格类毕竟是十贝勒,而绿皮对其连首级都不屑于割的轻蔑态度,更是让他们回想起了当年辽东李成梁时代,李家骠骑对女真人的恐怖压迫。
难道这大明朝当真是天命所归?每到危急时刻就有强军天降,镇压国运?他们满洲所掀起的这场叛乱,会和当年的宁夏,播州,亦或类似倭国入侵朝鲜一样,被平灭掉吗?
宁夏之叛,哱拜阖门自尽;播州乱平,自唐朝起传承了二十九代的播州杨氏被连根拔起;而据海外商人所言,在朝鲜一战后,曾为倭国天下人的丰臣氏满门亦被昔日下属斩尽杀绝……
——倘若满州事败,他们爱新觉罗家将来的下场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