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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还没走到刑捕房后门,远远便望见总捕头庄浩明在门口的那两尊石狮间来回踱步,显是十分焦急。眼见到谢封轩父女两人走来,庄浩明顿时面露喜色,匆匆抢上几步,施礼道:“下官拜见大将军,眼见大将军身体无碍,当真欣慰得紧。”
谢封轩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地说道:“庄大人别来无恙啊。想不到我把女儿送到你刑捕房来历练,却如何越学越坏了?”
谢贻香听了这话,脸上顿顿时一红,不禁低下头去。庄浩明却是一脸茫然,问道:“大将军此话怎讲?”谢封轩笑道:“堂堂刑捕房的总捕头,却非但不教我女儿捉贼,反倒教她做起贼来?此刻既被我识破,又何必还要装模作样?”
庄浩明还没反应过来,谢贻香已扬声说道:“不关庄大人的事,偷九龙玦是我自己的主意。”
庄浩明何等精明之人,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满脸哭笑不得。原本他要放谢贻香进天牢探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然而他却一心想要让这对父女和解,这才叫谢贻香求助于她父亲。哪知这丫头居然油盐不进,想来是回家将谢封轩的九龙玦偷了过来,当真是倔强得紧。
旁边谢贻香已沉着脸摸出那块至高无上的九龙玦,正待交还给谢封轩,谢封轩却摇头笑道:“天下谁人不识我谢封轩?我这张脸便远胜九龙玦。你既然有本事拿去,那便归你所有了。”
庄浩明也在一旁帮衬道:“你爹说的极是,你还是将此物留在身上,以便他日有不时之需。”
谢贻香还要推辞,谢封轩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今夜你早些休息,我和你庄叔叔还有些话要说。”谢贻香白了两人一眼,只得收下九龙玦,一言不发地推门入内。
等谢贻香走进刑捕房后门,庄浩明估摸着她走远了,这才悠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如今的这些晚辈,倒是越来越聪明了,却也越发自以为是了。”话音刚落,只见谢封轩脸色一变,张嘴便喷出一口血来。
庄浩明大惊失色,急忙上前相扶,却见谢封轩微一挥手,说道:“小伤罢了,不必在意,我怕这丫头担心,这才强忍至今。如今这口淤血既出,那便已无大碍。”
庄浩明见他吐出的那口血颜色极深,隐隐泛出紫色,显然是内息运作之下,伤势已化做了淤血,心知他所言非虚,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想来想去,这京城之中除了你那未过门的女婿,只怕再没人能够伤得了你,莫非是你们两人一言不合,这才大伤翁婿之情?”
听庄浩明出言调侃,谢封轩也笑了起来,摇头说道:“老庄,你的官越做越大,不料骨子里却还是和年少时一般幽默。不过这次你猜错了,伤我的乃是紫金山上那位老兄。”庄浩明脸色微变,惊道:“希夷真人?这老妖怪居然还没死?”
谢封轩沉吟道:“这位老兄倒也不足为虑,论功夫我虽不及他,但若是以性命相搏,天下间只怕还没我谢某人杀不死的人。我所担心的乃是他的太元观,还有他们收容的那上千难民,一旦有所变动,只怕以京城目前的防御……”说到这里,谢封轩便没往下继续说。庄浩明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他们拉你入伙了?”
谢封轩不禁哈哈一笑,说道:“这你倒不必担心,我俩是何等交情?倘若是我心存他念,要去另攀高枝,当然要拉上你一起,更不会瞒着你。”
庄浩明被他说得有些尴尬,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既是如此,你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眼下皇帝对你的猜忌极重,表面上你仍旧是大将军,可手下却连一个兵卒也没有。此时你纵然能高瞻远瞩,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倒不如还是想想怎么自保才是关键。”
听了这话,谢封轩即便再如何洒脱,也不禁长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谢贻香昨夜就没能睡得安稳,又经此一日奔波,到此刻早已是疲倦不堪。她正要宽衣就寝,却听敲门声起,庄浩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柔声问道:“侄女今日外出,可曾见到那人?”
这一天接连发生了许多事,谢贻香这才想起自己去天牢求教于雨夜人屠之事,难怪庄浩明一反常态,居然深夜不眠,在刑捕房外苦等自己回来,自然便是为了此事。
她连忙请庄浩明进屋坐下,从屋角翻找出了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待到庄浩明坐的稳当,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在天牢中遇到的一切告诉庄浩明。
庄浩明听到雨夜人屠的死讯,脸上顿时泛起一阵奇怪的神色,一半是惊讶,一半却是疑惑,将所有的细节一字不漏地盘问了一番。待到谢贻香嘴里再没有新的信息后,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闭目说道:“施天翔这人,虽然一生作恶多端,但似这般死法,倒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只是从今以后刑捕房便少了个破案的依仗,想来多少有些可惜。”
谢贻香忍不住询问道:“侄女听那牢头高百川说,那第五层天牢中还关押着一个远胜于雨夜人屠的奇人,记得大人昨夜也曾特意关照过我要当心此人。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庄浩明依然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此人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哼,不过话说回来,只怕这天底下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甚。”
听他这般作答,自然是不想将详情告知自己,但口气却似乎有些松动。谢贻香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叔叔便是告知了我关于他的事,那又有何妨?再说那牢头将此人吹捧得如同诸葛在世,似乎比本朝的开国智者青田先生还要厉害,侄女很是不服气。”
庄浩明这等老辣之人,又如何不知谢贻香是在激自己开口,但一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胡说八道,此人哪配和诸葛孔明、青田先生相提并论?这个人生来就只会躲在背后,暗地里搞些阴谋诡计,一生一世都见不得光的。”
他说到这里,话匣一开,忍不住又侃侃说道:“据说此人和我们皇帝一般,自幼生长于佛门之中,不但博闻强记,心智也是极高,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到江湖上来厮混,那就不得而知了。此后江湖上便有传闻,说他身怀异术,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也不知道是江湖中的无知之辈胡说八道,还是他自己造谣传出的鬼话。依我看来,此人不过是个藏在幕后做镜事,却连名字都不敢留下的胆小鬼罢了。”说罢,庄浩明竟有些愤愤不已。
谢贻香见他不再说下去,连忙恭维道:“这人再怎么厉害,自然是逃不出叔叔的法眼,不然又怎会被关押在那天牢深处。”
庄浩明似乎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说道:“这个……这个说来倒是惭愧,大约是两三年前,此人孤身前来刑捕房自首,招供了几件偷鸡摸狗的小案,自愿伏法入狱。那时你还没来我刑捕房,自然不知道,就连我当时也以为只是个偷鸡摸狗的小毛贼,也不怎么在意,叫人收押了便是。谁知没过多久,江湖上就有风声,说那个千变万化的诡道家被我刑捕房缉拿了,我才知道前些日子前来自首的小毛贼,便是那个做尽恶事的神秘人。”
“然而可恼的是,我刑捕房顺藤摸瓜,虽然一致断定他便是数桩大案背后的始作俑者,却没一个人说得过他,个个都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后来我们便对他用刑,谁知刚一动刑,这人变昏死过去,即便是烈火焚烧也唤他不醒,一睡就是十几个时辰。最后大伙无计可施,我只得私做决定,将他判作了终生囚禁,径直打入了那天牢的第五层。哼,那天牢的第五层你也见识过,任凭他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此生也别想有重见天日之时。”
想不到此人原来如同那雨夜人屠一般,也是自首入狱,眼见庄浩明那副愤怒又有些失落的模样,谢贻香心中大是好笑,脸上却正色问道:“那此人为何要来投案自首?莫非同那雨夜人屠一般,也是心智有问题?”
庄浩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当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为不过是聪明人的通病,想凭借投案自首,在世人面前露一露脸罢了。谁知他入狱不到半月,朝廷就突然下令彻查乱党,剿灭当年同我们皇帝共争天下那些残留的余孽,先后竟然牵连上数万人,就连朝中官吏也有大数被诛,当真可谓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此人先一步认罪伏法,被囚于那天牢之中,反倒因此躲过了这一劫。”
谢贻香听得怦然心动,前年诛杀叛党的惨烈自己是亲眼所见,至今还心有余悸,甚至不敢去回想。倘若此人自首归案的目的,真如庄浩明的推断,那此人的确是可怕之极了。要行此举,不仅要预先得知皇帝的意图,还要有足够的把握让刑捕房拿自己没办法,然而相比之下,最难得的还是此人居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巧妙的办法,悄无声的地避开了这场杀戮。
只听庄浩明又说道:“此人认罪之时,供认的名字叫做言思道,言语的言,思虑的思,道理的道。可是经过我们反复的查询,根本没有此人的记录,可见这必定又是他捏造出的假名。”
“言思道……言思道……”谢贻香将这个名字默念了数遍,突然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却又什么也说不上来。
庄浩明见她不再发问,终于松了口气。今晚他至今未睡,强撑至今早已睡眼朦胧,当下便站起身来告辞。谢贻香回过神来,连忙起身相送。却听庄浩明猛然一声大喝,两只三角眼中精光直放,仿佛有两把利剑射出,把谢贻香吓了一大跳。
但见庄浩明狰狞着一张脸,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嘴里喃喃念道:“不对……完全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