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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思道这话问出,得一子依然毫不理会,谢贻香和先竞月对望一眼,也都不作应答。要知道言思道之前曾多次叮嘱,务必留下倭寇败军的性命,可见他自有安排,今日终于说到此事,只管看他意欲何为便是。
不料言思道却偏要从头说起,重新装填了一锅旱烟,缓缓说道:“东瀛扶桑之国,不过一弹丸岛国耳,可谓穷乡僻野之地。其人若想另辟疆域,便只有西泉夏这一条路可走;其国不灭,其志不改。而所谓倭寇者,看似无主流寇,实则亦是东瀛投石问路的先头队伍,终有一日,两国间定有一番血战。对此我虽然能够提前预见,却是无计可施、无能为力,除非是以大军越海破国不可。然则此番在青田县的囚天村里,已故的青田先生却另辟蹊径,替我辈指出了一条明路。”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先竞月,笑道:“这些话我虽已说过,但竞月兄却是首次听闻,难免要说的细些。话说本朝这位青田先生,果真不愧当世第一智者之名,居然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拆解开来,从而把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要知道东瀛第一代天皇建国于我春秋年间,能够传承至今,自有其存在之理,绝非当代乃至数代人所能破之、灭之,甚至还会与中原对持数十代乃上百代。”
“而青田先生指出的这条明路,便是要我与得一子道长联手破敌,将倭寇大规模犯境之势延至一百五十年后,届时自会有‘将星下凡’,助我中原彻底结束这场倭寇之乱。如此一来,对当世诸君而言,这道难题便有了解开的可能。至于青田先生说的这位‘将星’是否当真存在,一百五十年后是否真能击溃倭寇,都说鬼谷一道能知过去未来,却要向小道士请教一二了。”
却见得一子还是不接话,兀自闭目养神。言思道只得继续往下说,笑道:“世人皆说本朝一统中原之青田,犹胜昔日三分天下之诸葛,既是他老人家的话,我等也只能选择相信。但要将倭寇之乱延至一百五十年后,其实也是一个不小的难题,在我看来,关键便在于‘化寇为商’四个字。”
“须知东瀛人来我中原,说到底是为求财,然而本朝海禁严令‘片舟不下海’,东瀛人做不了买卖,那便只能沦为倭寇。若是能让东瀛人士以货赚钱、以钱生钱,谁还会拼上性命做没本钱的买卖?所以要令倭寇一百五十年间不扰中原,关键便是解除‘海禁’,同时趁着东瀛南北二朝的内乱之际,与其北朝建交,令他们协助清剿来往海上的流寇。谢三小姐,当夜在我的军帐里,便曾与你讨论过这一问题,是也不是?”
谢贻香冷哼一声,不做理会。言思道又说道:“然而要想办成‘解除海禁’和‘建交北朝’这两桩大事,非得借助朝廷之力不可。当今皇帝鼠目寸光、刻薄寡恩,自是指望不上,只能由我亲手为之;说不定便是在我辅佐恒王继承大统之后,但这至少也是数年乃至十年、二十年后的事了。所以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在顾云城内这八百余名倭寇俘虏身上做文章,如何处置这批俘虏,才能让东瀛一国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内不敢入侵中原?”
说完这一大番话,言思道终于吐出一口长气,连吸几口旱烟,补充说道:“还请各抒己见,不必客气。”
谢贻香心知他已有了对策,如此询问,无疑是在装模作样,没好气地说道:“难不成你是想感化这些俘虏,然后放他们回东瀛大肆宣传,劝阻其他倭寇来犯?”言思道顿时“呸”了一声,笑道:“谢三小姐此言大谬,倘若这帮畜生能被感化,那猪狗也能听懂人话了!却不知竞月兄有何高见?”
先竞月略一沉吟,当即说道:“东瀛一国素来欺软怕硬,当以立威示之,令其心生惧意,不敢来犯。此间俘虏或尽数斩首,将首级送东瀛;或废其武功,再刺字纹面送回,以儆效尤。”
言思道缓缓摇头,吞吐着旱烟笑道:“看来竞月兄对东瀛一国还不够了解。须知东瀛的武士和浪人最重名节,刚烈异常,凡事不成功便成仁。若是废掉这些俘虏的武功,再刺字纹面送回东瀛,便等同于杀了他们,只怕未出牢房便会尽数切腹。至于斩首送回,更是万万不可,此举几乎是向东瀛上下送了一封战书,定会激起举国之恨,想着前来中原寻仇,只会适得其反。”
先竞月听他说得在理,便也不再多言。言思道斜眼望向得一子,咬着旱烟杆问道:“不知鬼谷传人是何高见?”
只见得一子沉默如故,闭目不语。言思道等了许久,最后只得长叹一声,说道:“其实谢三小姐说的感化也好,竞月兄说的立威也罢,倒也不失为办法,却只能奏一时之效,远不足以影响十年乃至二十年。对此我的法子则有些异想天开,乃是将此间这八百余名倭寇俘虏平平安安送回东瀛,然后教他们造反作乱,在南北二朝对持的战局里火上浇油,从而搅乱整个东瀛,让他们无暇滋扰中原。”
这话一出,谢贻香和先竞月都是微微一愣,谢贻香更是脱口问道:“就凭这八百余人?开什么玩笑!就算这些俘虏愿意听你吩咐,回去祸乱自己的家国,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言思道嘿嘿一笑,反问道:“若是我随他们一同回国,亲自率领这些俘虏造反作乱,又当如何?”
谢贻香又是一愣,说道:“你……你要亲自去东瀛?那你方才还说要去中秋之夜的‘太湖讲武’……”话说到一半,她随即醒悟过来,立刻改口问道:“……难道你是要以‘化身’前往?”言思道微微一笑,说道:“正是!”
谢贻香顿时语塞。言思道“化身千万”的本事看似神通广大,但说到底只是用类似催眠的伎俩,将他的思想强行灌输给另一个人,令此人说他所言、行他所为,从而成为言思道的一个“化身”,又或者可以理解成他的一道影子。
然而一个“分身”能拥有言思道的多少能耐,是否真能扰乱东瀛十年二十年,谢贻香也无从判断,不由地眉心深锁。言思道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当即笑道:“谢三小姐不必多虑,说不定我这一去,还能一统南北二朝,成为下一任东瀛天皇,那整个中原反倒解脱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旁边传来一阵轻笑,声音中满是不屑,却是得一子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得一子也不睁开双眼,口中淡淡说道:“狗贼浑身上下便只有一张嘴好使,却说不来也听不懂东瀛话,居然还敢前去送死,当真可笑至极。”言思道笑道:“东瀛话可以学,最多也就十天半月工夫。”
得一子冷笑道:“无知蠢物!你可知东瀛天皇论的是血统,历代继位者非皇室直系血统不可,否则便是举国讨之。就凭你这一身猪血狗血,也配觊觎东瀛天皇之位?”言思道却不动怒,笑道:“多谢小道长提醒!看来我还得另找一个身负东瀛皇室血统之人传我衣钵,也便是谢三小姐所谓的‘化身’,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这话一出,得一子倒是坐不住了,当即睁开双眼,灰白色瞳孔直视言思道,狠狠说道:“狗贼,你给我听仔细了!你的对手是我,眼下这场游戏也还未结束,休想三心二意,更别想着遁走东瀛!”
言思道吐出一口浓烟,长叹道:“比起中原的花花世界,我也不想远走东瀛那穷乡僻壤之地。只是我这人天生守信重诺,既已答应了青田先生,便要说到做到。若非如此,难道你还有其它办法能让倭寇消停十年二十年?”
得一子明知他在用激将之策,但自己既已开口,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他当即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传闻在波斯以西的沙漠边陲,有一国名为‘工鄂’,其民信奉当地古神,为了获取强健的体魄与无穷的力量,终日生食巨猿、猩猩和马猴等兽类,甚至以身亲热,行出云雨之事,终于在三十年前生出了一场怪病,乃是令人逐渐丧失抵御各种病痛的能力,甚至一场普通的风寒便足以致死;纵然悉心保养、诸病不犯,患此怪病者不出数年,也会身体衰竭而亡,至今亦是无术可医、无药可救。”
耳听得一子忽然说起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怪病,谢贻香和先竞月都是大惑不解。只听得一子继续说道:“要说这种怪病的厉害之处,除了患者必死之外,更可怕的却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感染。总而言之共有两类感染,其一是血液感染,让患病之人的血流入正常人体内的血液里;其二则是内液感染,患病之人通过房中之事、床间之举,感染正常之人。”
说到这里,他望向在场的言思道,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今顾云城内共有八百余名倭寇俘虏,其中有九成是男子。若是这些男子尽染此病,再派船将其送回东瀛,并以金银相赠,他们定会前往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不出数月,这一怪病便会在东瀛大肆蔓延,感染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待到病势一起,自然举国皆乱,自顾尚且不暇。莫说十年二十年间,只怕三五十年内东瀛一国都无力滋扰中原。”
他这番话说得异常平淡,但谢贻香听在耳中,却如同阵阵惊雷炸响,吓得她背心里全是冷汗。就连旁边的先竞月也是脸色发白,一时竟无言以对。过了半晌,还是言思道打破沉默,摇头叹道:“道长好毒辣的手段,直听得我心惊肉跳!只是你说的这一怪病远在天边,又如何才能让此间的俘虏染上?”
却见得一子灰白色的瞳孔直视言思道双眼,冷冷说道:“你那点鬼蜮伎俩,我一早便已看得清楚明白,少在这里装傻充愣。试问神火教高手如云,此番清剿倭寇,你却偏偏只带了一个精通医术药理的落木尊者同行,难道不正是为了今日之事?”
言思道避开他的目光,笑道:“只怕是小道长多心了,落木尊者乃神火教‘五行护法’之一,与我这个‘流金尊者’本是同级,又怎会随我来受这番军旅之苦?不过你若是需要他老人家相助,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让公孙教主亲自请他过来。”
得一子见他还在狡辩,顿时勃然大怒,厉声说道:“你这狗贼,当真不知世间羞耻为何物!当日顾云城兵败,我等逃往北面群山时,你教人在林间布下药物,以此阻止倭寇追杀。试问那‘衰叶飞毒、病树传疾’的手段,当今世上除了神火教的落木尊者,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