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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勖勤宫书房——
“怎么样?”一个冷淡的声音问道。
“回禀王爷,杨姑娘确有可能是真的失忆。这场大爆炸温度极其之高,根据杨姑娘的症状来看,确有压迫到大脑的可能性,从而导致失忆。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您说她身上没有任何的外伤,在大火之中能全身而退,这倒是很奇怪。不过不排除她身上涂了什么药膏能够抵御高温对皮肤的灼伤的可能性,只是这个如今也无从考证了。”
信王突然回忆起那天满天红光之中的白皙细腻而曼妙的身子.......
他眸光暗了暗,“这种失忆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这个说不好,皆有可能,主要还是要看自身的恢复。另外,这位姑娘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六岁,身体却亏空似中年,这一点倒是更为怪异。”
“是因为大爆炸吗?”
“这个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不过因为这样的爆炸史无前例,所以相应的病症也无法确定。”
“你去开药吧,不要让别人知道是她。尤其魏忠贤最近对这里盯得很紧,他已经起了疑心。你要小心,去太医院抓药的时候多抓一些药材,不要被人轻易看出是治疗什么病症,不要留了把柄。”信王皱了皱眉,“你先下去吧。”
“是。”
——几日后——
“王爷,近来勖勤宫增添了不少眼线,应该魏公公派来的。”
“嗯,一切如常,不变应万变。”信王微微顿了一下,吩咐道。
朱由检慢慢在花园中走着,面无表情,似乎在想着什么,只有徐应元跟在他身后。突然一阵凄婉的琴声飘到了他耳边,他停下了步伐,似乎在细细听着什么。
“......有些爱像断线纸鸢,结局悲余手中线。有些恨像是一个圈,冤冤相报不了结。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还将付出几多鲜血。忠义之言,自欺欺人的谎言......”
歌声比琴声更凄婉,像是杜鹃啼血诉衷肠。朱由检心中微动,“哪里的琴声,是谁在唱歌?”
“听这声音应该是琴房传来的。那日杨姑娘得了王爷允许去琴房选琴,因为魏公公的缘故,最终没有去成。昨日杨姑娘问奴才这琴是否还可以去挑选,奴才说可以,大概今日就按耐不住去了。”
朱由检没有说话,却是朝着琴房的方向加快了步伐。
杨清一一双手在几根琴弦间来回拨弄,今日本是兴高采烈地来到这琴房,然而这满屋子琴的摆放整齐、不染纤尘,都足以看出主人的珍视和用心。她心中悲凉上涌,十余年后这些琴的结局大概只能是随着大明的覆灭而消亡了。
许嵩那首《半城烟沙》飘荡在她的脑海,无法散去,索性就自己弹唱。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这首歌,觉得这首歌很适合崇祯,听得多了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这首歌就是为朱由检而作的。
琴声随着指尖的波动流淌,她想到明军误杀努尔哈赤之父,努尔哈赤以父亲十三副遗甲含恨起兵,然其至死也未能报父仇,于是皇太极继续,直到明朝覆灭,清军入关。然而即使是乾隆年间,反清复明的人却从未断过,为的也是报仇。报仇再复仇,冤冤相报不了结,却付出了太多鲜血。
“有些情入苦难回眠,窗前月夕夕成玦。有些仇心藏却无言,腹化风雪无刀剑......”
她想到最后的崇祯朝内几无忠臣,所有人表面为国是忠义,却是自欺欺人。背后却互相斗争告状,崇祯成了他们报复的工具。
“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荒乱中邪正如何辩。飞沙狼烟,将乱我徒有悲添.......”
她想到后人对崇祯的评价,有怜悯,有鄙夷,有不平,有愤恨......
“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战争连连,皇太极兵临城下的时候,不知双方心中可明白究竟为了什么?将领换了一个又一个,死了一个又一个,大国的悲剧,小家的悲剧......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手中还有,一缕牵挂。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最后的最后,李自成攻入北京,他登上煤山俯瞰整个即将沦陷的北京城,不知道心中还在牵挂什么呢......
当歌声顿止,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杨清一终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朱由检。他的脸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睛里的情绪不断翻涌。是惊讶,是隐忍,是叹息,却独独没有释然。
泪水将她的视线彻底朦胧。
滚烫的泪顺着白皙的脸庞落下,朱由检觉得他的心一下子被烫得几乎要撕裂。他看着杨清一,她的眼中全然是无可奈何的悲悯和心酸,这个眼神远比他们初见时的她的眼神更为悲凉。
他的心中猛然一悸。
这样的歌词,这样的音律,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哭?”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将泪水轻轻擦去。
杨清一匆忙低下头微微闪躲,在抬起头时已然恢复了正常。她勉强一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
还未来得及说完,朱由检就冷冷打断,“本王说过,不要拿敷衍别人的那套敷衍本王!”他顿了顿,随即口气又软了下来,“这歌很独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唱法。是你写的?”
杨清一刚想否认说是自己家乡的人写的,却又忽然忆起自己的“失忆”,更何况这歌除了她也不可能被“听说”了。
她犹豫之下,点了点头。
朱由检看向她手中那把琴,有惊艳之神色,“看来本王这把琴倒是送对了。等会让人给你送回去吧。”
“谢王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朱由检向她逼近了一步,语气却更柔,像是安慰。“你究竟为什么唱这首歌会哭?为什么写这样的词?”
“我确是有感而发。因为——”杨清一心跳加速,却是直视那双浓墨般的眼睛,“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大树已经连根拔起,单凭一只手想扶住它是无济于事的......”
“放肆!”朱由检面色骤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根本不明白!你......”
杨清一猛然打断他,“你才不明白!不明白的人是你!”
她绕过他逃也似地跑出去。
他不明白他的努力是没有用的,他不知道最后他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他不明白她的悲哀。
泪水无可抑制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