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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如棋麟城意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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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兰卿睿和穆钰密谈之时,陆鸣悠已奉了楚麟城的命令带着先锋营兵士出城往眠龙军营上走。

时值春末夏初,玉京城中飞花扬柳繁华熙攘。有道是玉京飞花杨柳絮,马蹄疾来踏春风。少年软甲流光,麾袍猎猎,一派少年意气高。四周行人又是欣羡又是嫉妒的看着为首掌旗的少年,而少年却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想些什么似的。

玉京城有着最盛大的光景,雕梁画栋,玉槛玲珑,金屑铺街。陆鸣悠却无心欣赏这煌煌千年帝都。他悄悄抬手抚上自己胸口软甲处。胸口的护心镜里藏了一支粉晶嵌东珠的簪花,那是今日登基大典结束时捡的。

彼时登基大典初初结束,众臣谢恩后正欲离开时。陆鸣悠奉了令准备带着先锋营的兵士出宫。却不想自己身边不远处忽的炸了锅,方才仪态楚楚的朝臣皇亲们都手忙脚乱的叫喊着宫人。人声嘈杂,陆鸣悠没听真切,只隐约听见他们说谁谁谁晕倒了,想来是个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

一旁随侍的护卫内监们听闻明毓长公主晕倒皆是手忙脚乱,又是宣太医又是叫人来服侍。公主身侧的掌事侍女斜红忙过来抱起萧锦月便往临晚殿走。萧锦月体质虚弱,初春才病一场不能见风。从前又少离开阴冷的棠棣阁。今日被这日头一激定是中了暑气。

而陆鸣悠站得远看不清楚这喧杂是作何回事,他正忙着清点前来受封的先锋营军士人数,而就在他正欲上马出宫时。一众宫娥嚷嚷着叫他先锋营的军士们让开道,仿佛一群嘈杂过路的鸭子和母鹅。陆鸣悠皱了皱眉,却见这群女人簇拥着一个年纪稍长的掌事女官匆匆而过,女官的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乍一看陆鸣悠以为她抱着一堆华美的锦缎。

女孩纤细瘦小的像个婴儿一般,她蜷缩在那堆繁复华美的锦缎轻纱里,漆黑的发娓娓垂落,发梢带着丝薄金的色泽。她纤白的手垂在一旁摇椅晃,手腕凝霜细瘦的像是一节玉竹,腕上的镯子摇椅晃像是随时都会脱落一般。

陆鸣悠忍不住想多看几眼那截手腕。但旋即人潮涌过淹没了他的视线。女孩像是被洪流冲走了一般消失不见,只余下地上一枚粉晶嵌东珠簪花格外醒目。

陆鸣悠鬼使神差的俯身捡起那枚簪花,莫名想起刚刚晕倒的女孩——

这应是她掉下的吧?

陆鸣悠悄悄将簪花收到了怀里。这分明是个款式寻常的簪花,稍微富裕一些的百姓女儿家都有的款式。这很可能是哪位宫娥头上掉落的,可陆鸣悠总觉着它应该是那个女孩的东西。

他没有看清女孩的容貌,唯一的印象便是那锦绣丛丛中一截纤细如竹的手腕,像是承载不住这一身荣华一般,如这突兀的粉色簪花之于华美繁复的金钗步摇。

陆鸣悠心不在焉的率军出了城,而此时楚麟城也与楚凌云一同回了镇国公府。

一路上父子二人均神色沉肃,一下马便进了楚凌云的书房。府里的管家见老爷和少爷的面色都不好看便打发了小厮婢女们不准靠近书房以免旁听些不该听到的东西。而刚进书房,沉默了一路的楚麟城终是忍不住问道:

“父亲,您这是何意?”

“何意?今日之事,难道你辩得过兰卿睿?”楚凌云心知楚麟城是不满今日朝堂之上对兰卿睿的妥协。他拂袍落座,面色亦是沉肃。见楚麟城眼中流露出的愤懑和不解,楚凌云也无可奈何。

楚麟城抿紧了唇,强压下了心中愤懑,半晌才道:“您明知儿子最不愿受庙堂束缚。此次斩王折将可换边境十年太平。我原计是想此次得胜归朝后便辞官继续游历天下,待再过几年再回来。现下可如何是好?”

“没时间了,兰卿睿已经趁着新皇登基朝中势力洗牌的时候对我们动手。此时在不反击,无疑坐以待毙。”楚凌云冷冷的看着楚麟城,道:“朝局本就是战场,战场形势变幻如同风云莫测。城儿,计划只是预谋,而预料的事总比未知的变数少。你随我行军多年,难不成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楚凌云一面说着一面为自己倒了杯昨夜残剩的冷茶,长叹一声:“今日时局你也见着了,现下朝政由兰卿睿把持着。帝王无权,他为帝师便代表了圣上的意思。”

“且你屡立战功,安定了边境却也是刺激到了穆家。今日兰卿睿提案你进宫任职,穆钰竟未出面阻止。太后反倒是推波助澜,想必是兰家和穆家已经结了盟。”

“若是以往,我楚氏跟兰家相互制衡倒也罢了。但现下兰家穆家联盟,我楚氏独木难支,你可知我楚氏一旦根基动摇,大周朝将面对怎样的境况?”

楚麟城不是傻子,他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楚家倒台,军权分散旁落,大周朝势必陷入军阀割据的内乱之中。届时大周不攻自破,根本等不着北燕动刀。这事楚家不允许,而兰卿睿更不允许。兰卿睿想要的是楚家对圣上的忠心,只要兰家控制着皇帝就等同控制了楚氏。

“但我楚氏五百年的忠义,不是拿来给兰卿睿把控朝政的!”这句话楚麟城说着都是没底气的,若是兰卿睿真的彻底控制了皇帝,那他们究竟是继续坚守自己的祖训信仰,还是反抗?

楚凌云何尝不知儿子心中所想,他心中何尝不愤懑。楚氏乃大周开国第一功臣,这半个大周都是楚氏先祖打下来的。当年萧彻说要同楚飞廉一同平定乱世,建立一个再无战乱国泰民安的繁华盛世。他们做到了,历史见证了属于他们的辉煌。可岁月匆匆流过,曾经的人和事以及承诺早已被时光的车轮碾过。那草庐之中歃血为盟的盛世之约只有楚氏族人未忘。

萧氏给楚氏的承诺是世袭镇国公,换来的则是楚氏五百余年的忠义。楚飞廉临终时曾留下遗训,楚氏后人世代为将,无论何种境况也必须效忠萧氏江山,护天下黎民苍生太平不受战乱流离之苦。

镇国二字是萧氏皇权最后的守护者。楚氏不亡则大周不灭,楚氏一族必以生命践行当年的承诺。

“但现在紧要的是,兰卿睿已欲分权而立。他想渔翁得利,乱的却是大周的江山。”楚麟城思衬片刻看向楚凌云:“父亲,你认为应当如何是好?”

楚凌云呷了一口茶道:“今日之事,我们已丧失了主动权。但主动权这事,是要靠自己创造而不是等着天时地利。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他不是个眼光长远的人。或者说,他太过自负。”

“在搬弄权术之上的确无人能出他其右,但很多事往往不会按照计划而行。若是一切都能以权谋之术解决,那还要军队作甚?”

“父亲的意思是……必要之时,肃清君侧?”楚麟城心下震动,若是真兴兵清君侧,那势必造就诸王觊觎帝位。大周若是内部开战,且不说皇权复立,很可能诸侯各自拥兵为王,天下一统之后又将分崩离析直到被北燕西魏挨个击溃。

楚麟城不确定的看着楚凌云,但这也是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兰卿睿此次是想以穆钰和其他的军武家族来代替楚家地位,若是真走投无路兴兵一试,无异于谋反篡位。单是一点便能将楚氏彻底击垮。

“下下之策。”楚凌云摇了摇头,喝光了杯中最后一口茶。“庙堂如棋,人人皆在其中。肃清君侧那只是我方王被将死咱只能掀棋盘骂人了。”

楚凌云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书案之前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盒乌木棋子。这是西魏商人远行海外所带回来的玩意儿,同大周流行的象棋规则有些相似。只不过棋盘为正方形,由六十四个深浅相间的格子组成;棋子亦分深浅两色。深浅两方棋子共三十二枚,每方各十六枚。虽规则和传统象棋相似,但因棋子称呼不同而被成为“王棋”。

楚麟城走到书案之前,王棋的规则他很熟悉,这是他儿时经常同自己的父亲妹妹常玩的游戏。他见楚凌云将黑白两子打散。黑色的王身侧站着白色的相和黑色的相,但王身侧的后位却是空悬。白色黑色的车遥遥相对,双方面前各有阻拦。黑马藏于兵后针对着白马,棋盘上黑白兵各占一半呈互犄之势。白马同白相为配合,遥遥剑指黑王。

此局缺棋少子,但纵观形势黑棋已快被将死,但无论是白相还是白马都无法将王。楚麟城看着散落在一旁的棋子,伸手拿起剩下的黑色棋子。手心中还有一匹马一个相一个后而白棋亦然。

但此局危险的是,白棋先锋的兵已经快走到黑王身侧,若是走到,则兵升变为白后。届时此局将死。

“麟城,如此残局,你为黑棋,当如何摆棋可逆转此局?”楚凌云将剩余的黑棋交给楚麟城,又道:“这次是我们先手。”

楚麟城将黑后放在了黑王的身侧,一瞬间,后动则吃白相,再动则可吃白兵。但无论如何,黑后却被白车紧盯,局面再一度僵持。

楚麟城沉吟半刻,又将黑马退后一步,护卫于黑王之前。而此局形势恰如当今朝堂,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楚凌云拿出第二个白马放到了棋盘之上。

“这局难行。”楚麟城皱了皱眉,正考虑如何摆棋之时却听得楚凌云道:“此次的确是黑子棋差一招,但如今这是死地也是生路。棋子还未全部上场,怎么就难行了?”

楚麟城闻言,垂眼抬手行王,王车易位!

楚凌云执白棋,见王车易位王围将解。他将白子的另一个相放在了棋盘上。而楚麟城见之,则将手中另一匹黑马放在了棋局之上。

楚凌云见之微微一笑,道:“麟城,你游历各国所学终是要派上用场的,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抱负来施展自己所学?”

楚麟城沉默,白马一走,他出相吃车。黑后转瞬吃白相,王与王后与马相对相扶,黑棋纵横。

“那谁会是这个后呢?”楚麟城喃喃道,抬眼见楚凌云正看着自己。

“麟城,我们都是这是上面的棋子,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你身为楚家长子,也是下一代中唯一的男人。这是你的责任和使命。”

棋局仍在进行,楚麟城抬手落子:“楚氏族训莫不敢忘,父亲放心。”

且不说楚家已危如累卵,皇权旁落,他自是不可能袖手旁观。而摆在楚家眼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站帝党。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楚氏永远是皇族最忠实的拥护者。

从前兰家和楚家相互制衡,可先皇多疑,怕两家联合威胁皇权,于是便扶起了穆家和齐王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现下兰穆二家联合,楚家能倚靠的便只有皇帝。

先皇早就预料到有两家会联合夺权,这也留给了新皇一份实力,无论新皇境遇如何,总是有一方实力掌握在手中的。

帝王才是棋局中的掌棋者,而他本身也在棋盘。棋局仍在下着,而站在最后的白王终于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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