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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见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再不说话了,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凄切道:“老爷!姐儿年纪还小,性子单纯没心机,姐儿知道什么?纵使姐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是奴婢没有教导好姐儿!是奴婢的错!”
慕容睿看着张氏,不为人所察觉地皱了皱眉。
慕容婧看着跪在地上哭诉的张氏,忽然觉得心口被人塞进了一团棉絮,憋闷无比——娘亲就是被这样的一个人赶到别苑去的么?日日对着这样的姬妾,娘亲性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慕容婧觉得自己一刻都不想再跟张姨娘纠缠下去了,只想速战速决,于是道:“爹爹,阿九僭越了。阿九想问姨娘几个问题。”
慕容睿点头示意无妨,让慕容婧接着说。
“教养子女,是嫡妻的职责,姨娘口口声声说嫣姐儿的不是就是姨娘的不是。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职责我娘没有尽到教养子女的职责呢?还是姨娘把自己放在了正妻的位置上呢?”
张氏哪里敢回答慕容婧的问题?这两个她哪个都不能承认,张姨娘头上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抬头,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无知,是奴婢的错,奴婢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我看并不尽然,姨娘从十几年前教嫣姐儿叫‘娘’开始就窥伺我娘正妻的位置了吧?我娘没有男嗣傍身,姨娘这么教导嫣姐儿焉知不是心里存了这样的念想,在不经意间带了出来?”
张氏只能一个劲摇头:“奴婢没有,奴婢哪敢?”张氏这十多年来没有哪一次说到“奴婢”这两个字的时候,像她今天说得这样卑微小意,楚楚可怜。
慕容婧的性子本来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颜夫人的言传身教其实是不愿意把人逼到绝路的——颜家的人向来都是高傲自持的,不屑于与人争论的。
慕容婧却知道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放过张氏了,就是她有意放了张氏一马,张氏却是那毒蛇,今日她放过了张氏,焉知明日张氏会不会放过她呢?
更何况慕容丞相的目的没有达到,他是不会让自己收手的。刀,从来都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只要贯彻主人的命令就好了。
于是慕容婧在火上又加了最后一把柴:“那么就是嫣姐儿不满自己庶女的身份,在怂恿姨娘了?”
火烧到了女儿身上,慕容婧不信张氏不会自己咬牙扛下来。慕容婧一边用女儿威胁着张氏,一边在心中唾弃着有些卑劣的自己。
果不其然,一说到嫣姐儿不满庶女的身份,张氏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看着慕容丞相,眼睛中的光像是地狱中的幽魂仰望唯一的神明那样虔诚卑微,很少有男人会在这样的目光下还硬得起心肠的。
然而慕容丞相就恰恰是这很少的男人中的一个。他在张氏这样的目光下,不为所动,连眼风都没有留给张氏一个。
良久。
张氏失望至极,终于低垂了眼帘,有气无力道:“不是嫣姐儿,是奴婢,都是奴婢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也不知道张氏是在说今天诬陷慕容婧的事情,还是在说这正妻的位置,亦或是在说慕容丞相的一颗真心。
慕容婧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慕容丞相陪着这群人演了这么半天的戏,应该也没有什么耐心了,于是一锤定音地说道:“姨娘窥伺正妻之位,陷害嫡女,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大房的中馈在姨娘手中怎能令人安心?之前夫人在别苑休养身体,中馈之事暂时让姨娘代劳也就罢了。现在家中总要迎娶新的主母,姨娘手中的对牌儿也应该交出来了。”
张姨娘比自己的母亲幸运的地方在于,母亲没有儿子,而张氏则育有大房目前唯一的男丁,所以看在唯一的儿子的面子上,慕容丞相也不会做的太难堪,总是要给张氏留下一线的余地在的。
不然,今天可就不仅仅是夺了张氏管家的对牌这么简单的结果了。
慕容睿的眼中不为人知地划过满意的神色,显然是觉得慕容婧这个女儿聪慧得十分可心——他费了这么多功夫,不过就是想让张氏把管家的权力交出来罢了。
虽然慕容睿是一家之主,由谁来管家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就这样冒然地夺了张氏管家的权力,也未免显得他凉薄,况且张氏要是记恨在心,待新夫人进门之后,恐怕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于是慕容睿便在张氏陷害慕容婧的这件事情上借题发挥,还叫上了府中有头有脸的仆妇,这样即使日后新夫人进了门,张氏即使想搞什么小手段,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脸跟今天这些人开这个口。
平日里张氏在慕容睿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慕容睿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时候他对张氏还有夫妻的情谊,也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由得张氏去了。现在则不同,慕容睿打定了要迎娶填房的这个主意,张氏再自作聪明地做些小动作,正正是撞在了枪口上。
张姨娘本以为自己是捕鼠的猫儿,没想到竟然是捕蝉的螳螂。她绝望地看着慕容睿,然而那个与她同床共枕十余年的男人不为所动,冷硬得像一块玄武岩。
郎心似铁。
张姨娘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这时候,戏文里的这四个字却清清楚楚浮现在她脑子里面。
往日多少缱绻恩爱,都抵不过男人的一个念头。
负心薄幸。
张氏心中起了对慕容丞相的怨怼,她咬了牙,不再看向男人,视线从慕容婧面上划过。
看到这张美人面,张氏就又想起了夫人颜氏,一下子就释然了:连颜清荷那样的美人儿、那样的出身都落得那样的下场,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姨娘,跟颜夫人比起来自己这样已经算是好的收梢了。只是交出管家的权力而已,这慕容府到底会在谁的手里,还要看新夫人能不能生出嫡子来——咱们,来日方长!
不得不说,张氏最突出的一个长处就是能迅速认清自己的地位,并且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趋利避害是商人的天性,已经刻在了张姨娘的血脉里面。
执掌了十余年的管家对牌儿被张氏摩挲出了淡淡的光泽,她就这样把对牌儿乖乖地交了出去,面上不见半分怨怼。
慕容睿对张氏最满意的地方,除了张家献上来的银子,便是张姨娘的这份知趣了。
因为这份知趣,慕容睿连带着对慕容嫣嫣的惩罚都轻了许多:“姐妹之间不友爱,竟然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婧姐儿和嫣姐儿两个人都禁足半月,都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一句话为今天的这场闹剧定了性,不过是姐妹之间闹的一场笑话罢了。这句话不单单是说给姐妹俩听的,也是说给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慕容婧听到自己也被罚了,只是稍稍诧异了一下,然后低眉顺眼地应道:“是,父亲。”
而慕容嫣嫣则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丞相,无法接受一直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竟然会惩罚自己——这还是慕容嫣嫣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罚。
慕容嫣嫣红了眼睛,恶狠狠瞪了一眼慕容婧,把自己受罚这件事怪在了慕容婧头上,却没有想想世上事有因有果,若不是张姨娘先起了坏心,要陷害慕容婧,何以会害得自己失去了管家的权力,顺带着还连累了女儿。
慕容婧也发现了嫣姐儿正在凶巴巴地瞪着自己,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她本来就对慕容嫣嫣没有好感,现在更是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妹妹的视线:“嫣姐儿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刚被责罚,当着父亲的面,你能说出来什么呢?
慕容嫣嫣没有理姐姐,一跺脚,扭头跑走了。
慕容丞相直到今日才觉得自己可能是把二女儿宠得太过了,平时只有这个孩子在他膝下承欢,未免是娇纵了些,可是没想到今天她竟然都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诬陷起亲生的姐姐来了。
在朝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慕容丞相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女儿的教育可能是出了问题。
女儿家性子娇纵不足为惧,但是心思走歪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以这次慕容丞相不得不罚慕容嫣嫣,看在平时这孩子乖巧的份上,慕容睿对她的惩罚已经算是很轻很轻了,没有上家法,也没有跪祠堂,只是禁足而已。至于慕容睿的一番苦心慕容嫣嫣能不能体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慕容娟娟被带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娟姐儿看着空空的院子,疑惑地问道:“大姐姐?”——不是说大姐姐当着好多人的面被二姐姐冤枉了么?自己这才急匆匆赶过来的,怎么现在没有人了?
慕容婧见到娟姐儿,这才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她拍了拍娟姐儿肉呼呼的手背:“没事了,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爹爹知道大姐姐是被坏人冤枉的了,他已经责备过坏人了。”
娟姐儿显然一头雾水,然后她看见了慕容婧的脸,小女孩儿的心蓦地紧了一下,她用力握紧了慕容婧的手,大声道:“大姐姐,别难过!”
慕容婧诧异地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看着指尖晶莹的水珠,心中百味陈杂,她苦笑道:“大姐姐不是难过,我只是,想我的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