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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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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卯昂在李太后身边坐下,正在江莹萱对面,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江莹萱,笑着说话,听语气仿佛是得了什么好消息,很是开心的样子:“安德公主这是头一回进宫?”

江莹萱不敢多说话,只低声应道:“是。”她连头都不敢抬,眼睛盯着桌上的果盏,好像没看过那般的珍馐奇味一般。

李太后见状笑道:“我们娘俩好好地说着话,皇帝一来,可是吓到我们安德了。看看,这小脸都白了。”

薛卯昂闻言不由笑了出来:“母后说这话可是冤枉儿子了。儿子又不是老虎。”

江莹萱坐在一旁,陪着笑,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洇湿了一块儿。进宫之前,父亲就曾经叮嘱过她,薛卯昂为人刚愎自用,对江家极是厌恶,若是不巧在宫中遇见了,一定要小心应对。薛卯昂刚才那一眼看得江莹萱心惊,现在他这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公主?公主!”薛卯昂刚才与江莹萱说话,见她只是低着头,并不应声,唤了两声,此刻声音已经带着微微的不耐烦。江莹萱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想的太投入,竟然在皇帝面前走神了,心中一凛,忙跪了下来:“臣女初次得见天颜,心中惶恐,没听见圣上问话,请圣上治罪。”

薛卯昂见到江莹萱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的不悦一下子到达了极点,心道:“好一个江家的女儿,江老儿就最擅用这招,人前每每装的可怜兮兮,人后狂妄至极,胆大包天。你倒是得了他的真传。”心中虽然这样想着,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他这次亲手把江莹萱扶了起来,笑,“公主这样,倒好似朕真的会变成老虎,把公主吃了一样。”这话已经稍显轻佻,万万不该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李太后闻言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但再看向江莹萱的眼神已经不复亲切。

可是江莹萱此时又怎么会注意到李太后的眼神,她被薛卯昂拉着,听了这话,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又听到薛卯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装可怜的本事,公主倒是很得江大人的真传啊。”他说这话时离江莹萱极近,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江莹萱才听见他说了什么。在外人看来是暧昧十足的场面,却吓得江莹萱几乎魂飞魄散——父亲说的没错,薛卯昂果然对江家恨之入骨。心中虽然闪过念头万千,可是只不过过了一瞬而已,连薛卯昂呵出的温热气息还留在江莹萱耳朵上。江莹萱深吸一口气,微微稳了稳心神,侧开一步,离着薛卯昂有了些距离,这才敢说话:“圣上所言,臣女愚钝,不大明白,望圣上明示。”

薛卯昂几乎要狞笑,他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顶撞过?顶撞他之人还是他最讨厌的江宏文之女。这女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外表乖巧无比,可是就是吃准了他不敢当众翻脸,不敢不顾皇室的面子,在众人面前再重复一遍那样的话。

好,很好,非常好。

薛卯昂怒极反笑,刚要开口。忽然听得李太后低低地咳了一声,薛卯昂猛然惊醒,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逼着江家的那根线因为江莹萱的和亲已经绷到了极致,现在不宜为了这么点小事,坏了大事。不由暗恼,江家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撩起他的怒火。他面无表情地又坐回了李太后身边,只是脸上还带着怒极而生的潮红,看起来有点可笑。薛卯昂淡淡道:“安德公主即将远嫁北疆,听说那左蒲敦王摩勒诃也算得上是不世出的英雄,公主嫁过去也算是成就了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江莹萱知道圣上这么说,刚才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这才长呼一口气,柔柔道:“圣上谬赞了。臣女蒲柳之姿,只恐嫁到北疆污了圣上的颜面,至于那左蒲敦王是不是英雄,臣女并未亲眼见过,也不好妄下定论。不过依臣女陋见,蛮地武士只知耍枪弄棒,怎比得上我大崇男儿?”她一个女儿家谈起未来的夫君,倒是丝毫没有待嫁女儿的羞涩。

这番话顾全了皇帝的面子,却是显得有些刻意,不过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家能做出这样的应对,也算的是不错了。

薛卯昂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他听说江莹萱是江宏文的嫡出长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虽然才十六岁,可是在江家已经是半个管事的,家中有什么事情倒是要先问问这位三小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崇以文治国,尚文而轻武,对那些打打杀杀的武者向来是不屑。可是这些绣口锦心的文士却没有想过,就是那些他们看不起的蛮人逼得他们不得不以和亲一途以示友好。

李太后也面色稍霁:“行了,今儿哀家也乏了,公主也在这儿陪了哀家大半天了,也该回了。”

“是。臣女告退。”江莹萱笑得温婉,微低着的半张侧脸,有与世无争的宁静。

等江莹萱走得远了,薛卯昂骤然沉了脸色,狠狠把茶杯摔到地上,仿佛还不解气似的,干脆掀了整张桌子。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人人噤声,瑟瑟发抖,面面相觑,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薛卯昂脾气不好在宫中尽人皆知。倒是李太后永远是她那副缓缓淡淡的语调和口气:“脾气发够了?可惜了哀家那套汝瓷。”语气温和,好像是在惋惜一朵花的凋谢,一株草的枯萎。

薛卯昂满腔怨气,被这样的语气卡在了胸口,发作不得,脸色都青了。

李太后见到儿子这个样子,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也,朽木,真是一块尽人皆知的朽木!这个孩子,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小聪明就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殊不知他的臣子们个个都是人精,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他这点小心思、小手段到了人家眼里,恐怕是徒添笑柄罢了。若不是他运气好,先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皇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他头上的。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儿子,纵然再不成才,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李太后压下心中不满,柔声说:“皇帝,为人君者应宽和大度,若是遇到一点小事就这般沉不住气,皇上还怎么治理这天下万民?”

薛卯昂恨这个女子——永远那么强大,同时又敬畏她——毕竟她是他的生母,皇帝极力收敛着自己心头的怒气:“母后说的是。”

“依哀家看,皇上还是太年轻,气太盛了些。”

薛卯昂垂头不语。少历练?的确他是少历练,那是因为他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皇帝,谁不知现在江家与李家才是大权在握的人家?谁会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在一个女子面前失态,挣意气,他自己又何尝愿意?可是,他已经三十岁了,一个帝王,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么?他凭什么要看着李太后的脸色?凭什么要看着薛家与江家的脸色?他才是这大崇的帝王!可是这些话也只不过是在脑子里面想想罢了。薛卯昂是心高气傲,的确刚愎自用,却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李太后见儿子今天这么好说话,心绪甚佳,拉着皇帝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忽然问道:“皇上觉得这孩子如何?”

薛卯昂笑笑:“母后的眼光历来都是不错的。只不过是江家的女儿,母后就不担心此女到了北疆,与江家内外勾结,只怕……”

李太后笑了一下:“皇上不是已经将江宏文从洪蓝关召回京城了么?没有军士在手的将军何足惧?况且江宏文镇守洪蓝关十几年,斩北疆将士无数,他的女儿被送到北疆王室手中,会被如何对待,哀家还真是好奇呢。”想到这儿,李太后笑得更加开心,眼周都笑出了细碎的皱纹,只是她亲生的儿子都不禁打了个冷战——所谓最毒妇人心,薛卯昂这回可算是见识到了。

李太后点了点头,招来了个总管太监:“安德公主即将远嫁,服侍双亲的机会也不多了。传哀家的旨意下去,就说让公主多陪陪父母,若是没什么事,就不用进宫了。”

薛卯昂瞬间明白了李太后的意思,他默默地点头,没再说话。

李太后却说:“皇儿啊,你是为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想些什么,哀家能不知道么?你是恨极了江家,可是兔子急了还有咬人的时候,更何况,那江一族是一窝猛虎啊。你还是过于年轻气盛了。这女子非池中物,倘若不把她送到北疆,还不知会在大崇掀起多大风浪呢。”

薛卯昂忙起身,欲分辩:“儿臣……”

李太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用再说了,以后不见就行了。”

“是。”

后宫中这个小小的一个插曲,很快就被李太后以及薛卯昂忘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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