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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折腾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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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纠腾地翻身下床,一面抓过背心套在身上。

一面没好气的咕嘟咕嘟:“一帮子老娘儿们,一大早就站在门外空吹,活见鬼。”“我提醒了的,”老伴儿也有些无可奈何,随即高兴的问:“听到了没有,这筒子楼,现在可以集资加建电梯啦?”

桐纠一扭身。

跑进厕间响亮地稀里哗啦。

一面回答:“那个冯老太可真鬼,你好好说着,我就听着呢,突然嘘一声干什么?鬼里鬼气的嘛。”老伴儿笑:“人家那是好意,怕影响你睡觉呢。”“影响?哈,大声夸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怕,影,影,”

老头儿把左手抵在墙壁上,屁股使劲儿向上挺着。

可那刚才还挺顺当的稀里哗啦,却像被谁突然扭断了把手,一下卡住了。

如果真是被卡住也倒算了,问题是,那尿意却浓郁不减,又冲不出来,只好在身体里憋闷着,那滋味,真难受:“影,哎哟!”听听不对的老伴儿,早站在了门口,见状有些吃惊。

“怎么了?尿不出?才59岁啊,怎么就尿不出?你再使使劲儿。”

老头儿听得火起。

“我这不正在使劲儿?糊涂,我怎么知道尿不出?你让开!”老伴却着急的扶住他:“让我看看,怎么回事?”桐纠气得一扭身:“让你看看?你懂医?你就懂你那个上课,上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也没见家里发大财。”

老伴松了手,退到门外。

也不生气,而是关切的叮嘱。

“别急,慢慢来。重新吸一口气,再放松试试。”别说,被半泡尿憋闷得鬼火直冒的桐纠,无可奈何之余,按照老伴儿的话试试,果然,稍会儿肚皮一挺,稀里哗啦了个痛痛快快。

这人要是上了年纪呢,基本上也就是这样了。

一点小事儿,可以引起一整天的郁闷。一点儿小高兴,却又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

老头儿一面拉拉裤衩的卷边儿,一面出来:“好啦,总算解决啦,哎老太太,把电梯说来听听嘛。”一边大房间衣柜的镜片上,映出他的身影。

中等个儿。

一袭白背心,一件大红裤衩。

虽然己近花甲,可仍看得出,四肢健壮,胸肌发达,两臂上的肱二头肌鼓突,这是自幼喜欢锻炼的桐纠,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醒目痕迹。

从大房间望出去。

小小的阳台外,一片姹紫嫣红,暮春正以它特有的斑斓,抵制着初夏的悄然到来。

一股风穿堂而过,正在厨房弄饭的老伴儿,禁不住打个寒噤:“啊哟,六月啦,还这么冷,也不知北京的天气冷不冷?彤彤还小,莫感冒受凉哦,受了凉,后果很严重哦。”

桐纠也进了厨房。

“一辈不管二辈事。再说,现在年轻人,可比我们懂保养了。”

屁股一挤,老太太往一边儿让让:“怎么不管?怎么可能不管?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老头儿拉开冰箱,拿出二个大馒头,一个早洗好的苹果和一个鸡蛋,再一弯腰,从不锈钢灶台下的碗柜,取出个白瓷大碗,看看煤气灶,皱起了眉头。

“你一个人又占完了,有点家德行不?”

老伴儿就把大火灶上的小锅端下来,再弯弯腰,准备把火扭灭。

老头儿急叫:“莫扭莫扭,将就用,我蒸馒头鸡蛋呢。”扑!老伴顺手扭灭了煤气,边咕嘟:“没这么懒吧,连火也让别人给你燃着。还要不要我给你洗碗嘛?还家德呢?家德是什么?你也懂家德?”

桐纠看看老太太。

寻思想着那电梯。

丌自重新弯腰取出小锅,舀上水放个小碗,再把馒头放进碗里,鸡蛋放进水里,重新扭开煤气,右手小心地扭把火头旋到最小,这才放心的起身。

不想。

老伴儿一把揭开小锅盖,重新捞起鸡蛋,扔进一碗冷水里。

“我教过多次,才出冰箱的鸡蛋,事先一定要在冷水里浸浸,再放到锅里。不然要炸裂,你怎么总是记不住?”老头儿答非所问:“说说那电梯,我怎么有种心跳的感觉?”

鸡蛋先放冷水里浸浸?

自己当然知道。

刚从冰箱拿出来,冷热不均嘛。可那样太麻烦,再说,也不是每个鸡蛋不这样就会炸裂嘛,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仍然问道:“如果说,你们一帮子老娘儿整天叽叽喳喳的,没干好事儿,就电梯这事儿,总算干得正确。”

吉老师霍然扭身。

杏眼圆睁。

“你说谁是一帮子老娘儿们?你再说一句试试?”自二人恋爱之日起,就没少过争闹。那时,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17岁的老伴儿芳华正茂,还在家自学待业,四年后,才以本区小学语文代课老师身分,考入本市师范学院。

桐纠比她大三岁。

刚刚顶替其父,进了本市区水产公司。

二人父母本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四人相处和谐,关系较好。二家人呢,也同住在一个大院左右隔壁。事世弄人,上天有眼,二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恋上了,说起来,是货真价实令人羡慕真正的青梅竹马。

年轻时血气方刚,生命蓬勃。

二人之间不时的争闹,谁也没放在心上,相反成了青春时代难忘的点缀。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失,事情越来越发生得十分奇怪:桐纠认为对的,吉老师绝对的讨厌。反过来,吉老师喜欢的,桐纠从心底反感。

自然。

二人依然争闹不己。

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还伴上了“我对,对方是错的,对方这是故意与我过不去,”等暗忖,这就引起了二人各自在心里的嘀咕。

这时候,双方各自上网查询。

这才痛苦的认识到,青梅竹马的二人,竟然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是痛苦和危险的,后果很严重。其时,二人的独生子己从北京某名牌大学以硕士学位毕业,并与其女校友自由恋爱,眼看着就要走进婚姻礼堂,双方大人还见过面,聊得甚欢和投入……

一半是为了儿子。

一半是基于青梅竹马。

个性都好强的二人,于无声处达成了默契——克敛自己,凑合着继续过吧。继续过当然可以,可性格不合带来的诸多生活习惯,却无法改变。

比如这饮食。

吉老师喜清淡,桐纠则格外喜麻辣咸。

比如这生活,吉老师讨厌像一般家庭妇女,整日呆在家里洗洗弄弄,伺子候夫。家桐纠则喜欢,家里什么东西都收拾得整齐规范,干净亮堂……

长此以往。

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格局。

二人各买各的菜,各弄各的伙食。家里的清洁卫生等“小事儿”,桐纠包干。家里的存款,投资等“大事儿”,吉老师自动笑纳……

同时。

桐纠知趣自觉。

每月的工资,除自留500元零用(买了自己需要的菜记起,整数后向老太太报帐),其余的全部交给吉老师开支。这些看似好笑的默契,却在二人之间正儿八经的执行着。

桐纠把二人的关系。

在自己心里称之谓“搭伙过日子”。

至于吉老师怎么称之,桐纠就无从知道。不过,有一点要特别提醒:受其父母的影响,桐纠自小特别的重男轻女。吉老师争气的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这让桐纠一辈子感激不尽。

桐纠虽然面相粗糙,文化不高,却特别重感情。

两人的青梅竹马,经他的印象太深刻,终身难忘。

并且,这么多年虽然吵吵闹闹,可他觉得老太太严于律己,为人正直,人品是没说的。因此,虽然是不尽人意的“搭伙过日子”,心里仍对身为小教老师的老太太,有相当的尊重感。

两人平时闹腾得再厉害再激烈。

桐纠都能始终控制着自己,伤感情和骂人的话不说。

现在呢,其实桐纠是想着那电梯一事儿,急于想从老太太嘴里掏出点好消息,急切之余,有意冲口而出。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桐纠知道,这话一出,老太太必怒,然后,自己嘻皮笑脸认错,老太太也必然开心,一句不漏的告诉自己那电梯实情。

要说起这电梯。

令人伤透脑筋。

年轻时依仗着身体强壮,丝毫没感到没有电梯的痛苦。一路风尘仆仆走来,惊觉人生苦短,儿女情长,生存艰难,这没有电梯的13层楼房,,那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旧社会。

儿子毕业那年。

第一次带着女友回家。

那未来的儿媳妇看着筒子楼,犹如看到外星球的惊讶表情,让老俩口真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是白活了。儿子虽没说什么,可临走时,悄悄对父母说:“爸妈,你们换个房吧,差多少钱说一声,我们在学校打工时,多少还存了点。”

自然,儿子的钱不能动。

他还有的是花钱时候啊!

老俩口呢,其实早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平时省吃俭用,争取在房价降下来时,拿出所有积蓄,买一套130平方以上的三室二厅双厨双卫电梯房,老俩口住一间,儿子媳妇住一间,未来的小孙孙住一间。

平时呢,一家人就在客厅里玩。

需休息时各归其房,关上各自的房门,就是真正的“一碗汤”距离。

届时,儿子一家有难,父母伸手。父母老迈生病,儿子开车相送,媳妇孙子围在病床头,拿帕端水,嘘寒问暖……啧啧!多么的美好!多么的惬意!多么的和谐多么的老有所乐啊!

老俩口之所以要在自己脑海里。

高兴地勾勒出这副美妙的图画,是基于北上广深疯长的房价。

儿子和未来的女媳,虽然都毕业于中国名牌大学,都是硬当当的硕士,可刚工作的那点工资?唉,别乱想了。媳妇家里也不富裕,再说,靠得上吗?

这中国自古以来娶媳妇,可都是男方大出血的。

老祖宗的规矩,想破坏也破坏不了!

于是乎,好吧好吧,老俩口给买下大房子,你仨就乖乖儿的给我回来吧。我们想,你仨不回来不行,就皇城根儿下那疯房价,就是当年那些皇帝老儿在,只怕也一个个慌不择路,抱头鼠窜……

可是。

人算不如天算。

老俩口眼巴巴盼着它垮得一塌糊涂,最好是超级大崩盘的房价,却更加疯狂地一个劲儿的往上涨。看看手里原来勉强还可以为130平方米首付的积蓄,渐渐变成了100平方米,80平方米,到最后连60平方米都不够了……

老俩口不约而同,愤世嫉俗。

越活越累人,这是个什么世道?

从来优雅精致,文明礼貌的小语高教女老师,居然破天荒的爆了粗口:“涨你个妹啊!神经病啊!有本事涨到月球上去才好。我呸,老娘我不买了,咋的?”

老俩口最后的希望,全压在了这该死的筒子楼上。

你说,桐纠怎么不想早日知道,这种筒子楼加建电梯是怎么回事?

要说这事呢,桐纠也在网络上和老头儿们的聊天中,知道了个大概。可一想这事儿的难度,桐纠就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是不敢再想下去,可毕竟这事儿紧连着自己的实际利益,所以暗地里,还是不断盼望着的。

果然不出所料。

听到自己故意这么一粗口,老太太警觉,惊讶且夸张地瞪起了眼睛。

的确男女有别,连思维也不同。一路颠簸走来,看看自己身边,有多少匪夷所思的事儿发生。自己的老同学,好闺密,年轻时,漂亮得一塌糊涂,中年时,精明得天上的星星也哄得下来。现在人老了,又全身心扑在教学任务上。

结果,家里的老头儿出了轨。

居然和一起跳坝坝舞的老太太,勾搭上啦。

同学一气之下一脚蹬了老头儿,自己一个单独过。可现在,同学们一聚会她就触景生情,痛哭不己,后悔自己当时太冲动,老头儿再不好,也伴着自己走过了大半辈子。

现在一回到毫无生气的家里。

就感觉到了恐怖寂寥的坟地。

11楼的陈校长,一个多么好的人,听说还加入了佛协。信奉普度众生的陈校长,历来对自己的老头子特别将就,自己从女人变成了男人,又人男人变成了神仙,家里家外一手包干。

结果,不知好歹的老头子恩将仇报。

动辄对陈校长漫骂还大打出手……

行啦!够了!我和老头子虽然有点似“搭伙过日子”,可不能散也不能折,更不能让老头子压在我头上。性格不合?哼哼!见你妹的鬼去吧,年轻时咋不这样说?落难时咋不这样说?

想你那破水产公司虽然还没垮掉。

你也披着个小科长名儿。

可一个月2000多块钱的工资,连你自个儿吃饭也不够,还性格不合哩?我看,如果合了,才算是真正倒霉……因此,“你说谁是一帮子老娘儿们?你再说一句试试?”

老太太咚地扔下手中的锅盖。

双手一叉腰,自我顿感顶天立地,威风凛凛。

桐纠一缩脖子,嘻皮笑脸的:“说着玩儿的嘛,我哪敢在你老太太面前撒野啊?要不,这屋里一天到晚尽是火药味,伤身的呀。”

老太太自然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虽仍双手叉腰,那语气却缓和了。

“这都是你(桐)熊纠纠的德政呀,我遇到了你算瞎了眼。你看哪家老头儿在家里说话,不轻声缓气,规理服法?就你这个(桐)熊纠纠,一天到晚和我顶嘴吵架。我说过,你智商不够也就算了,一切听我的就行,为什么总是想发个牢骚,拿个主意?是不是不这样,”

桐纠马上举起双手。

“老太太,老将军,我投降我投降,行了吧?”

“不行!”没想到,老太太不按常规出牌,反而一拍灶台,咣:“我说不行,就不行。”桐纠心里暗暗叫苦,有点不知所措。他倒不怕老太太发火,而是怕老太太一旦犟上了,缠着自己非要争个明白输赢。

年轻时不觉得。

在却越来越痉痛苦地感到,老太太这一手太厉害,太精明!

一旦被她犟上缠上,老太太的思路会越来越清晰,话锋会越来越尖锐,表情会越来越痛苦,直到声泪俱下,摇摇欲坠。

而自己呢。

却会思路越来越糊涂,话锋越来越迟钝,心里越来越慌乱。

特别是当她最后开始摇椅晃之时,那种发自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痛苦不堪和惶恐不安,简直要使自己想从这三层楼的窗口跳下去。

如此。

桐纠心里明白,其实自己是深爱着老太太的。

毕竟青梅竹马难忘,不敢忘。再说,如果真离了老太太,自己除了会蒸个馒头,煮个鸡蛋和泡碗麦片填自己肚子外,什么都不会料理,岂不只有活活给饿死冻死和折腾完蛋……

而且。

现在不过才八点多钟,自己的肚子就饿得不行了,真是怪事儿!

想当年,我桐科(长)走南闯北,为工作饿上一天丝毫不适是常事儿,怎么刚过59岁大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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