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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中已经点亮一盏纱灯,慕容音回头看的时候,慕容随也面色阴郁地看着她。
见到皇帝,慕容音想到的并不是跪下去向他讨饶,而是只想质问他,为何会千里迢迢,到这康州来?
又为何要做下从前那桩残忍的事……?
可还未等她开口,皇帝便道:“与朕许久不见,这就把行礼的规矩忘了?”
慕容音薄唇动了动,将方才想说的话和着一声轻叹,悉数咽回喉中。
他这样冰冷的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你可有什么话,想与朕说?”
慕容音直直地望着他,觉得自己不再能看穿他的喜怒了,在从前,他未登尊位的时候,自己见了他,虽有些畏惧,却也想过去撒个娇讨个欢喜……
但是到了现在,自己只想远离他。
越远越好。
眼珠子木然地转动了一下,慕容音忽而撑着身子,跪到皇帝面前,豆大的泪珠不停溅落在地上……
“臣错了,臣不该在人前顶撞于您,只求你……放了他。”
慕容音颤抖着唇,良久得不到回应,缓缓地抬起头,却看见面前,皇帝依旧冷漠地看着自己。
“认错是假,求朕放人是真。你妄想……”
“可你就算杀了他,做过的事还是做过了,难道还能挽回么?”慕容音十指紧紧抠着地板,只觉得指尖一阵剧痛,“你放了他……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去氐族和亲,我也二话不说。”
慕容随嗤鼻轻笑道:“朕不放他,你还是要去,你以为你有得选?”
“你休想!”
慕容音的咆哮让护卫在车外的听雪都惊了一跳,可随即她又软下来,恳求道:“那你让我和他一块儿,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在一块儿。”
“你是朕的皇妹,他是朕的阶下囚。”慕容随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两人割舍开。
“我不管……!这些年我不管要什么,你都要将他从我身边夺走,为何连最后的成全,你都不肯给我?!”
“放肆,”慕容随一拍桌案,“在朕面前你都敢如此,若再不管教,朕看你迟早一日要做乱臣贼子!”
“呸!”
慕容音抓起一只茶盏,使劲砸到皇帝身边:“那你现在就杀了我,省得你日后处置!”
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在外赶车的护卫个个都为慕容音捏了把汗,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这样顶撞过皇帝。
这位小王爷,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停车!”
慕容随一声喝令,几个侍卫都是令行禁止,听雪却匆匆赶到车门前,若皇帝真的要杀小王爷,他仍旧是要劝阻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是皇帝的血亲。
听雪手心已经捏了把冷汗,却见皇帝面色冷肃地下了车,径自走向他的御马,听雪尚在怔忪,便听慕容随冷冷地吩咐他:“将那道车门锁上,你进去看好她,不许她做任何出格之事。”
“臣遵旨!”
听雪匆忙进去,慕容音还伏在地上抽噎着,听雪轻轻将她扶起,小声劝道:“郡主,皇上在气头上,您千万别违拗他的心意,他不会处置你,却不一定不处置宣平王。”
慕容音抬着一双泪眼看向听雪:“他怎么了?”
“暂且无事,”听雪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可您若是再闹,皇上他一恼怒,说不定就真的有事了。”
听雪连哄带吓,总算是让她安静下来,心口刺痛一阵阵传来,慕容音忍不住紧紧捂着,指尖却忽而触碰到一块硬物……
慕容音一头想起,自己脖颈上一直挂着个檀木盒,里头装着的,是先帝给的朱砂。
“我……我想休息了,你若是无事,便帮我烧壶茶。”
听雪顿了顿,颇有些讶异,为何方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现在马上便那么温顺,甚至都不哭了。
心中虽怀疑,可不哭闹就是好事,听雪背身烹茶,眼角余光却不停打量着她,慕容音托着腮痴痴地坐了会儿,眼皮便开始打架,就算她躺下去,听雪也时不时能听到几声细微的抽噎声。
说到底,她虽生得富贵,但也是个可怜人……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所有想要的,最后却都要落在这求不得上。
时间过了许久许久,听雪终于听不到她的抽泣声,回头一望,人已经睡了过去,恐怕也只有在梦中,她才能平静一些。
窗外的月光极好,映着漫空飞雪,南境的康州难得下这样连绵的雪,还隐约听说,与大魏相隔的那条白芷江,都已经封冻了。
今夜是要赶到南榆山谷前的,皇帝已经调集了大军,只等着各路大军赶到,便带着敌国皇子,以他为质,去叩开南魏云中郡的大门!
听雪又侧眸瞧了慕容音一眼,她确实是睡着了,只是眉心还紧紧蹙着,蜷缩着侧卧在车厢一角,身上还套着那件不伦不类的粗布衫,手臂上也不知何时被磨出了血痕,但想来是在拖她的时候,挣扎所致。
以她的性子,爱了定然就是爱了,不管他将赴黄泉,也不顾她自身还能否保全……
从前对薛侯爷如此,可以顶着满朝的唾骂,去牢里杀了他;经年后还是如此,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可以紧紧抓住敌国皇子的手不放……
可惜,这些都是蜃梦一晌,迟早都要醒来的。
………………
月落时分,慕容音悠悠醒转,外头是凝露重霜,隐隐闻得画角低鸣,自己已然被挪到一个帐篷中,想来……是皇帝吩咐扎营了。
喉咙干涩得难受,慕容音轻轻咳了几声,掀开帘帐进来的不是听雪,却是自己的护卫子歌。
“茶水……”
子歌慌忙倒了一盏茶,只是茶水早已冰凉,此时慕容音也顾不得这些,灌了一气凉水入口,原本难受的感觉也消弭了些。
“现在,我们在哪?”
子歌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南榆山谷前,皇上要等各路大军,吩咐在此扎营了。”
“南榆山谷……?”慕容音想了想,方记起许慕宽从前似乎向她提起过这个地方,是了……悬泉关外是小路,并非临着大魏的主城。
往南榆山谷出去,反倒能最快到大魏的蒲津关,破了蒲津关的城门,整个云中郡便是一马平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