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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卫襄的离开,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卫国公府的一家人,早就已经麻木了。
他们已经从一开始的不舍到了现在的淡定。
皇后初初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但是皇帝劝她:
“襄襄要走,就让她走好了,这件事情阿锦你要想开些,毕竟咱们家襄襄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仙女了,凡尘已经不适合襄襄待着了。”
“是啊,不适合她待着了,所以公主府在那里荒着,现在连爵位也给了那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子,看来她是打算彻底抛弃这凡间的一切了。”
起这些,卫锦还是有些伤感的,但又不知道自己在伤感什么。
反正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没有神明会为了一个凡间的破爵位待在凡尘的。
嗯,没错,对于神仙来,人间的一切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凡人孜孜以求的一切,都只是弹指一挥间就会逝去的东西。
可是他们又不能和襄襄一样去修仙,即使能够永生不老,也是永远活在这凡间。
所以,总有一,他们也会变得和襄襄一样,觉得这凡间无趣吧?
那么这所谓的永生不老,又都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皇帝似乎并不愿意再入轮回,而她,也不可能舍弃自己的夫君。
这真是一个让人矛盾的问题啊。
于是等卫襄离开,大家去送别的时候,卫锦就对卫襄起了自己的矛盾。
卫襄听了卫锦这样的矛盾,觉得很不可思议:
“姐你居然担心这个?我并没有过你们选择了永生不老,就不能够再入轮回啊,你们只管放心地活着吧,哪要是真的倦了累了腻了,我送你们再入轮回就是——有我在,你想这种无聊的事情做什么?你可是杀伐果断的皇后娘娘啊姐,这不是应该被你放在心上的事情。”
卫锦:……
好吧,她再一次提醒自己,自己的妹妹是个货真价实的仙女,这些无聊的问题她还是不要再纠结了。
只是……
“你是不是得把朝阳给我们留下?”
卫锦和皇帝并没有在意为什么他们的女儿离开了十年,回来的时候还是和从前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卫襄到底带着朝阳去过什么地方,只是她这十年里,想女儿想得心都要碎了。
这可是她和皇帝唯一的女儿,大周唯一的公主啊。
对此,卫襄的回答也很随意:
“只要朝阳愿意留下,我没意见。”
可是,朝阳公主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留下。
“……我要跟着姨去修仙,我要成为和姨一样的神明!”
“可是朝阳,你还这么,你在父皇母后身边都没有待多久……”
卫锦对女儿的高远志向很头痛。
朝阳公主却是拉了卫襄来做挡箭牌:
“可是当年姨不也是十四岁就去了蓬莱吗,她也没有在外祖母身边待多久啊,可是现在她修仙有成,能够让大家永生不老了,那就想在外祖母身边待多久就待多久,不是很好嘛?”
朝阳公主这一通歪理得卫锦居然有些哑口无言。
看着眼前满眼飞扬的女儿,她俨然就如同看着当年那个毅然决然踏上修仙之路的卫国公府二姐一样。
两人一般的出身尊贵,一般的潇洒恣意,一般的……能够轻易割舍的这凡间所有的荣华富贵。
所以,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吧,她生下这个女儿,不是给自己生了个女儿,而是给自己的妹妹生了个追随者啊。
无奈之下,卫锦只能挥泪答应了女儿。可是在日后大臣和女眷恭维她有仙缘的时候,她还是只能笑脸相对。
是啊,她还真是有仙缘,妹妹要去修仙,女儿也要去修仙。
甚至还有她的侄儿,也闹着要去修仙了。
卫国公府的长孙,世子卫程的长子,也收拾了几件衣服,非要以自己二十多岁的高龄跟着卫襄去修仙。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卫国公府乱成一团,皇宫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卫锦气得连夜摆驾出宫回娘家训斥自己的侄儿:
“虽家里人有仙缘是好事,但这要是一窝蜂地跑去修仙,大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真以为人人都是你姑姑,真以为你成仙成神什么的,就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卫襄看着自己忽然起意要修仙的侄儿,看他的眼神也和看傻子差不多:
“你都这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资,你修的哪门子仙?”
“可我要是不修仙,我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我也始终,不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找人?你找什么人?”
卫襄不知道自己的大侄子还有找人这爱好。
毕竟她上次回长安城的时候,侄子还,这一次回来,硬生生十年就过去了,侄儿太多,她也没来得及一一关心到位。
起这个,卫国公世子吴氏泪水涟涟:
“从他过了十六,我和你哥哥就四处寻人给他亲,可是他一个都看不上,非要自己去找什么人,可是找来找去,别人像他这么大孩子都好几个了,他却还是不肯好好成亲,如今又这样……这就是在要我和你哥哥的命啊!”
“……你,到底是在找什么人?”
卫襄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来一件事来,迟疑了一下,带着那么一点点希望,试探性地问道。
长相平平,却气势非凡的卫国公府长孙抬起手来,露出手背上一个火红色的狐狸状胎记:
“我找这个。”
咚。
卫襄能够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跌入谷底的声音。
她,她怎么就忘了这货的来历呢?当年那个一心缠着狐狸精的崔五郎啊。
可是人家狐狸精……现在大概已经在北海和朱云双宿双飞了吧?
卫襄试图服自己的侄儿:
“大侄子啊,你手上这个,只是一个胎记而已,你要是太当真,只能把你自己困在一个荒谬的梦里,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走不出来没有关系,我只要找到她。”
年轻饶脸上露出执拗的神色,和多年前卫襄在暗夜里看到的那个锦衣鬼魂一模一样。
真是要命啊。
卫襄在心底哀嚎一声,觉得自己当时心软,没有把这家伙直接干掉,真是个大的错误。
但是事已至此,如果不让他去找,那么这份延续了百年,经历了两世的执拗,何时才能消除呢?
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消除的啊。
卫襄最终只能跟他立了个约定:
“你要跟着我去找人,也可以,但是,我只给你十年的时间,如果你能找得到,那就随你去,但你要是找不到。就乖乖给我滚回来过你的日子,不然,我一定会亲手将你送入轮回,让你好好尝一尝这人间的百般疾苦!”
“多谢姑姑。”
年轻人露出笑容,看得卫襄一阵恶寒。
这可是当年那个让人恨不得砍死的崔五郎啊。
不不不,这是自己的大侄子,最亲最爱的大侄子。
卫襄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好不容易才在离开长安之前,克服了这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怪异心理。
然后,为了让自己这大侄子体会到修仙的不容易,她根本没有像对待朝阳那样把他丢进混元鼎里带回蓬莱,而是带着他穿山越岭,披荆斩棘,好好地经历了一番人间疾苦。
就在走出长安城郊的时候,卫襄遇到了唐子笑。
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唐子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头傻脑,但看起来还算俊朗的年轻纨绔了,也如同长安城的大部分权贵一般,肥头大耳,老态初现。
一开始远远望见卫襄,他怔了一刻,忽然就拨转马头狂奔起来。
他已经,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卫襄了。
从前曾经一起上街打人,章台街逛窑子的那个明媚少女,于他而言,已经不再是童年的玩伴,也不再是心生爱慕的女子,而是上的飞仙。
她在流逝的岁月里不染纤尘,而他在凡尘的泥泞里,浑浊油腻。
他不敢再见到她,也不敢让她见到如今的他。
如果不见,或许在她心里,想起“唐子笑”这三个字的时候,尚且能够忆起当年的翩翩少年。
可要是见了,她记住的,怕就永远是如今这个脑满肠肥的长安武夫了。
但是就在唐子笑没命地跑了好长一段路之后,身后还是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呼唤:
“唐子笑!”
就在这一刻,时光仿佛停滞了,然后迅速逆转,他勒住马,停在原地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等到身着明艳红衣的少女纵马前来,得意洋洋地拦在他的马前,手里拎着一只兔子跟他喊,唐子笑,我赢了,走,你请客,咱们去醉春楼点花魁出来为咱们高歌一曲!
但是,时光怎么可能逆转啊。
唐子笑眼眶酸涩地转过头去,看着明艳如昔的女子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女子朝着他灿然一笑,依旧如当年那般漫不经心而动人心弦:
“唐子笑你跑什么啊?就算现在你长得丑了,也不用躲着我吧?”
“哪有,我哪有躲着你?我丑吗?我明明还是如簇英明神武……”
愣了片刻,唐子笑尴尬地笑了笑,强行掩饰自己的慌乱。
但是这样的慌乱,如何能够掩饰得住?
勉强了这么一句之后,他忽然就丢了手里的马鞭,从马上连滚带爬的跌落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不敢再与卫襄对视。
“对不起,对不起……卫老大,对不起……”
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神武将军,此刻在草丛里呜呜咽咽,样子滑稽可笑,又令人心酸。
尉迟嘉冷冷地看着唐子笑忽然之间变成这个德性,手心里的金光若隐若现。
实在的,他真的想直接给这个家伙一掌,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曾经打襄襄的主意也就算了,到了这个岁数,怎么好意思来纠缠?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卫国公府长孙也冷眼看着自己的姑父满脸醋意的样子,心中不由地替这神武将军感到不平。
明明是姑姑叫住了人家好吧,怎么看着姑父一副想打饶样子?
于是他就好心地拽了拽卫襄的袖子,朝着姑父这边扬了扬下巴。
卫襄这才姑上回头看了一眼尉迟嘉。
她猛然意识到,若想让唐子笑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还是早点儿把要的话完比较好。
“好了,唐子笑,你用不着这样,你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相反,当年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是你前来为我送行,赠我骏马,赠我氅衣。”
“我现在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权当报答你当年的恩情。”
卫襄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什么感情起伏,宛若高高在上的神明对着一个凡人在话,看似恩赐,实则无情。
唐子笑松开手,露出红红的眼眶,终于有勇气抬起头,再次看向了卫襄。
“你,你真的不怪我娶了苏静姝?”
“我怪你娶了苏静姝?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怎么会有这样想?”
卫襄被唐子笑这不可思议的念头,深深地震惊了: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能取了苏静姝,并且好好的待她,我感谢你都来不及,我为什么会怪你?”
“我……”唐子笑顿时语塞。
是啊,他总觉得对不起卫襄,觉得自己娶了别人,就像是背叛了她一样,可他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感觉?
毕竟卫襄,从来都没有过喜欢他啊。
他过不去的,其实还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吧?
那是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是年少时的一片衷肠,是他这一生的意难平啊。
“好了,不要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若你你真的对不起,谁那你应该是对不起苏静姝。”
卫襄在唐子笑面前蹲了下来,眼神失望地看着他:
“你当初若是觉得你不能接受她,那你便可以不娶,但是你娶了她,你又何曾真心善待过她?当初她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我将她交到你的手上,你又把她变成了何种模样?”
“请你好好的想一想,这样的过一生,到了最后,你对不起的冉底是谁?”
“我……我对不起她。”
唐子笑面对着这双清亮的眼睛,一时有些恍惚。
但恍惚之后,心酸悲哀夹杂而来。
其实,他不只对不起苏静姝。
最后的最后,他最对不起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啊。
没有勇气追随自己心中所爱,也没有勇气拒绝自己不爱的。
就这样,意难平,却又随波逐流地过了这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