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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车声从寒梅花径一直“咕咕”地响到正堂门口,芠三婆流着热汗说:“不行了,老婆子没气再往里搬了,是谁要戴这石锁呀,让他自己出来戴吧!”
老太太沉着脸问:“逸姐儿,你还有夏话要说?”
夏暖燕继续申辩着:“一则我从没害过花姨娘,二则我只听到‘铁证如山’,却没亲眼看见那铁证,所以心中不服,三则我对花姨……”
“好了,你不必多言了!”孙氏扬声打断她,跟门外的丁熔家的打了个眼色,口中凛然道,“老祖宗,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吃些苦头才肯讲实话,我让丁熔家的从慎刑房调来了一把二十斤的小锁,先把她锁上,让她稍微吃点儿苦头,或许能让她清醒一些吧。”
老太太不置可否,抓起手边的黑枣茶喝,冒着热气的杯子遮住了半张脸。丁熔家的见状走上前去,俯视端正坐于小凳子上的夏暖燕,居高临下地问:“三小姐,你是自己过去戴锁呢,还是老奴和两个丫鬟‘陪’着你一块儿去戴锁?”
夏暖燕慢吞吞地站起来,闷着头往门外走。丁熔家的暗嘲一声,跟在她后面走了两步,转念想到那石锁是沾着病邪的东西,还是远离为妙啊,于是止住了步子。
芠三婆把木车立在门口歇气,看见夏暖燕走出来,上下打量她两眼问:“是你要戴这锁吗,三小姐?你禁不禁得动哪?”
夏暖燕摇头:“不知道,试试吧。”孙湄娘说是二十斤,但这石锁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下于一百五十斤,而且重量全部都集中在肩头,戴片刻工夫还好说,戴得久了她可能真的禁不住,楚霸王扛鼎又能扛多久呢?最麻烦的是,她内力深厚又有护体真气,被锁上这么一副锁头,若一点外伤都看不见,岂不是很惹人怀疑吗?
“不知道?!”芠三婆嗓门突然变得高亢,把夏暖燕吓了一跳,“还想先试试?!孝子就是不知深浅,你能不能扛动要给我个准信儿!你要是扛不动还硬想试,这一试你可就没命了!”
夏暖燕心中微恼,难道这是我自愿来扛的吗?这个乌漆麻黑的老婆婆又在搞什么鬼。她折好裙裾蹲在小木车旁,不耐道:“快点上锁吧,我们都很急的。”
“嘿嘿!”芠三婆新奇道,“老婆子头一回遇见个急张飞,受刑的比上刑的还着急,你现在就嫌慢,待会子有你更嫌慢的时候!”边说边把石锁往夏暖燕肩头架,讲述着自己多年的经验,“上刑前,你一盏茶像一个时辰那么长;上刑后,你一滴茶就如一个时辰那么长!有你受的,慢慢品尝吧……”
转眼之间,被拷上石锁的夏暖燕一步一个深脚印的挪进正堂,门边的石榴机灵地把凳子端到门口。夏暖燕艰难地挪动半步,缓慢地弯腰坐下,完成这些动作后,她纤细的肩头已经被鲜红的血染满了——从开始的一点红意,逐渐扩散开来,最后那片红色最远蔓延到她的胸口处,远远望过去,她好像穿了一件上半身纹满了红绣的青衣。
老太太看得十分不忍,侧开头说:“逸姐儿你快快认罪吧,老身好让人给你撤去那锁,你认了罪,至多就是禁足抄经,让你除一除心魔,你也不必受此等大罪。”
孙氏不赞同道:“老祖宗,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您再怎么偏袒她,这一次至少也要削去她的头发,让她面壁思过三五年!”
“三妹妹,不要啊!”关墨从远处奔过来,足下生风一般快,上去就要抬开那石锁,想为夏暖燕卸去那些能压死人的重量。可关墨的手刚触上石锁,旁边的芠三婆就急忙来拦他,尖叫道:“这副石锁很脏,莫弄脏了小哥你的手!”然后声音转至最小说,“上面沾有麻风病。”
关墨闻言不由大惊,厉声喊道:“你们快放开她,你们不能这么对她!”这两句话倒确实是肺腑之言,因此听起来颇有一些凄厉的味道。
虽然他想要让夏暖燕吃些苦头,可是,他从未打算要弄死她啊!如此绝色美人,又对他冷若冰霜,他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沾到,她若就这么死了,他要向谁去报上一次的羞辱之仇,又如夏帮妹妹报被人退婚之耻?夏暖燕这个女子他志在必得,就算要杀死她也要出自他手,旁人谁也不能动她!
想到这里,他暴喝一声甩开缠着他的黑脸婆,意欲打碎那一副压着夏暖燕的百斤大锁。
关墨生平最怕飞蛾一类的飞虫,刚才受到夏暖燕的言语惊吓勉强保持着镇定,可是这最后一点镇定却被石榴的尖叫声给打破了,最后他一时激动,竟飞到天上甩飞蛾去了。“”其实,石榴也没看见所谓的飞蛾,不过她却看见关二公子去扯三小姐时,三小姐眼中一闪而过的厌烦,因此为了帮三小姐斥退登徒子,石榴就顺水推舟地叫出声来,成功吓跑了关墨。
等关墨打散发髻处理完飞蛾,他连忙披头散发的赶回来看好戏,可这一看不要紧,走之前还完好无损的姓夏的丫头,现在竟然已血透重衣了!
没想到罗家的刑讯竟然如此严酷,对一个伸手就能折断的娇弱小姐,一上来就挂百斤大枷,在他们关家就算是丫鬟犯了错,也不会拿这种刑具折磨人,不是还有钢针、竹签、钳子和软鞭这一类的更适合女子的小玩意吗?
上月三妹被段家退婚,她在来信中说明了原委,原来,段晓楼当年才澄煦公干时为罗家的夏暖燕所迷惑,居然想娶她做正妻,而且要把他身边的其他女子全都打发走。三妹的信纸被泪水打花,信上面说,段晓楼再三向她道歉,不只不用退回万金聘礼,还送了她一间装饰的美轮美奂的茶舍,可她坐在里面时时刻刻都会想起他。
母亲读过信之后气得双肩颤抖,她最珍视的女儿在最好的年华看上那段家独子,等他等到二十多岁,都已经定亲两年多了才说不娶,这不是要毁了女儿的一生吗!
关墨好容易才说通了母亲,将夏暖燕弄进关府慢慢调教,既可以绝了段晓楼的念想,让段晓楼再回心转意向三妹赔罪、重新求亲,又能将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冰美人置于掌间狠狠折磨一番……想着那丫头倔强疏离的目光,想着那辣手摧花的快感,他就暗自兴奋。
今天下午夏暖燕一跳水,引得几个人一起跳水,他生怕已定下的美人被别人抱走,于是也跟着跳下水。可上岸不久,夏暖燕就被孟瑄那小子给一把抱进竹林里去了,自己觉得不妥想要跟过去看看,可廖青儿突然缠上来东拉西扯,南腔北调,分明是想拖住自己。问廖青儿孟夏二人的关系,她含混地说他们不熟,是几年不见面的生人。
可他却觉得那二人仿佛有种默契,虽然谁也不看谁,却好像一直在注视对方。自己也不知为荷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对此感到恼怒,那女子可是早早被自己定下了,岂容他人染指!所以,听得罗家二太太说要教训夏暖燕,他是极赞同的,谁让她一动不动地那样让人靠着,随便闻她的香?
关墨见过母亲和二婶三婶她们用在一班妾室身上的手段,多数都能让她们当时疼得死去活来,但事后却不会留下多少伤痕,以免落人口实……像夏暖燕这样的美人,弄破一点皮都很可惜,若是就这样活活压死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黑脸婆居然说石锁上沾着麻风病邪,天哪,都怪夏暖燕那丫头太倔,若是方才她肯顺着台阶下,跟他一起离开罗府,那她就能无名无份做个他的小妾,也不会遭遇这样的惨死!
“你是我定下的东西,旦夕间就将归我所有,你想死也要先问问我!”关墨把暗中修炼的八荒邪功也祭出来,打算一掌劈碎那石锁。
谁知,那个黑脸婆竟然不要命地扑在石锁上,口中尖叫道:“不能打我的锁!这是把古董宝贝锁,已经传了三代,杀了一百零八人了,不能给我打坏!”见关墨上来拉她,她连忙摆手说,“停!你别碰我!你想救她,我给你钥匙开锁嘛!真是的,你怎么不来找我要钥匙呢,我又不收你银子,习武之人真是麻烦……”夏暖燕一声响亮的咳嗽打断了黑脸婆的话。
孙氏看芠三婆往怀里掏钥匙,连忙制止道:“不许开锁,谁允许你把钥匙拿给外人的?哪里随便压一压就压死人了,她又不是面做成的。”压死她还嫌太便宜了呢。
由于石锁上又加上了芠三婆那副臃肿身体的重量,让夏暖燕的肩头更是血如泉涌,转眼间就把她上身的衣裙染成了妖冶的红色。老太太看得十分不忍,吩咐一旁的张还家的等人:“你们几人合力将那石锁抬起来,若三小姐肯认错,你们就给她卸下来。”
“不行!”孙氏和芠三婆齐声喊道。
此声一落,众人不由错愕,一起去看那个面色焦黑的下等婆子,他们怎不知罗府还有一号这么奇葩的人物,谁给她的胆子敢公然反对老太太说的话?
芠三婆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连忙做出补救,摇着食指向众人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孙子出了天花,最喜欢把手啊脸啊脚啊之类的往这上面蹭,所以你们都不能碰这个东西,可脏着哪,什么毒虫毒蛇都喜欢在上面安家,啧啧。”
“你不是说,是麻风病邪?”关墨和丁熔家的齐声问,这个老婆子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呃,那个嘛当然也有一些,”芠三婆慢条斯理地说,“可麻风基本上是绝症,我怕说出来吓到你们,而天花就相对轻一点啦——我孙子到现在还活着呢!总而言之这石锁是杀人不见血,呃,血流如注,总之是很毒。”
老太太气得猛捶腿:“快把锁给逸姐儿拆了,谁让你把这种东西拿上来的?来人,快给我一把火烧了那锁!”可听完了芠三婆的话,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拆锁。
芠三婆眨巴两下焦黑而老迈的脸上唯一晶然发亮的双眼,纠正老太太说:“这锁是石头做的,点不着的,其实这块石料挺好的,用途广泛,烧了干嘛?”说着拍打了两下石锁,又把夏暖燕拍出一些血来,“啪嗒啪嗒”地滴到地上,关墨看得目睁欲裂,一手掐住那黑脸婆的脖颈,咬牙问:“你开不开锁?!”
“呀呀!孝儿欺负老人家哪!”芠三婆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厉声惨叫道,“大侠饶命!老婆子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是丁管事让俺调出库存里最沉的那一把石锁来,她看了几副一百斤以下的都不满意,非得要个一百五十斤的才行。俺跟她说,这副锁头压一个就死一个,因此已经多年不曾用了,连绿毛毛都长出来了。可她摆了摆手说,二太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一口气压死三小姐,让她不能翻供!你要索命的话找丁管事去,俺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倒夜香的老婆子,上有老下有小,大侠饶俺一命吧!”
丁熔家的脸色五彩斑斓,颤抖地指着那个黑脸婆子,声音也是抖的:“血口喷人,她这是血口喷人!来人哪,给我把她乱棍打死!”
话音一落,真的有家丁扛着木棍和各种兵器涌向正堂,他们都是刚才丁熔家的安排下的人。若夏暖燕逃避刑罚,要跟着关墨强行离开罗府,便让这些人一起上,就算留不住夏暖燕,也要给她挂上两道彩。
不过,孙氏从未料到关墨也会来插一脚,否则她会提前吩咐,让罗府家丁放走关墨与夏暖燕,任他们离去。因为律法有规定,“奔者为妾,终身不得为妻”,意思就是,男女双方不管是谁诱拐了谁,不管谁私奔去谁的家里,或者两人一起私奔去海角天涯,总之,假如没有经过父母点头,就跑去小度一回蜜月,那女方这一辈子都只能做男方的妾室,不管其身份地位和于子嗣上的贡献有多么突出,终其一生都不能被扶正。
虽然,民间执行这一条律法时没那么严苛,不过私奔过的女子总归会被旁人贴上“**”的标签,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而孙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简直比一刀杀了夏暖燕还解气!
当年,孙氏她愿意抛弃孙府庶女的身份,以书信约好了先与夏敬先私奔一回,等有了孩子再回双方的家里求长辈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