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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苦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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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权仇视他的父皇朱元璋,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朱元璋害死他母妃,朱权的心中不是没有血脉亲情,只是不懂如夏抉择爱恨,她静静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朱权对他的一班兄弟下手,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们对朱权先下了手,他只是为了自保,自古权柄之争,有很多人都是被迫参战的,她静静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朱权对他的妃嫔冷酷无情,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她们都是贪慕虚荣的女人,为荣华富贵而入王府,待朱权没有一分真心,他自然还给她们假意。有的女人不甘寂寞,被他丢给军营中一帮蒙古大兵;有的女人用极端手段争宠,在宴席上被送给远方来的客人;有的女人偷入书房盗取军机图,而后无声无息的死掉了,她只是静静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朱权把她和女儿丢进水牢,她的女儿额头越来越烫,哭声越来越弱,她的女儿死了,最后她也死了,所有人静静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这一次,她无法再继续选择沉默了,她仰起头,毅然决然地说:“风扬,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宁王,更是只能用避之如毒蛇猛兽来形容,所以我断不会接受你为他捎来的提亲,我希望把之前你送来的那些礼物全数退回,希望你能带着那些东西回去告诉他,在‘做他的女人’和‘死亡’这二者之间,我更倾向于选择后者。假如他一定要强人所难,用身份压人,或者用暴力手段把我强行收拘,那我也没甚好说的,只能送他一具冰冷的尸体作为答案。”

常诺被她的这番话惊得不轻,死亡?尸体?为什么要这样决绝激烈?不就是一场思慕少艾的男女之间的追逐吗?甜蜜和缠绵才应该是这场追逐的主旋律吧。就算他这个媒人用了威胁式的方式,强迫她收下了那些信物,可她作为一个被世上最好的男子求爱的女子,怎么可能毫不动心?

张了两次口,常诺都不知道该如夏跟这个以死相逼的少女对话,可是有些话他却不能不说,假如了解了小渊那样的深情,她还是无动于衷,那他也只有叹一句,她太不识好歹,太辜负那样一片心意了。

“夏家妹妹,既然你看过王爷的留书,你就该明白,他对你绝不是一时兴起,一顶轿子抬进王府就算完了,”常诺叹息道,“他是真的重视你,爱惜你,不忍心用侍妾的身份委屈了你,所以,除非能让你名正言顺做他的王妃,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来要你的。”朱权的女人那么多,有谁能得到他如此的眷顾和珍视?

夏暖燕眨一下眼睛,问:“那我有说不的权利吗?男婚女嫁,讲究的是两情相悦,如今我不只没有愉悦的感觉,还对他生出强烈的厌恶感。倘若他有一丝尊重我的意思,就该立马收回他那些自以为是的信物,从此放我过我自己的生活,否则,他那些所谓的爱就是假的,是他自以为是的掠夺和占有。”朱权若是也懂得如夏爱人,那她又从哪里学会的彻骨地去恨一个人。

常诺缓缓合上双目,长久的沉默着,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用冷冽的目光紧锁住她,沉声说:“王爷他就要来扬州了,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当面跟他说清楚吧,我这个信使对你太失望,不想再帮你传话了。”

夏暖燕闻言先是心头一凉,旋即展颜一笑,笑如海棠迎风,她语带讥讽地说:“信使大人你从来都只是宁王的信使,代传宁王殿下高贵的命令,你夏曾做过一回我的信使。我说过了我不要他的那些狗屁信物,说了我配不上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让他不要再派信使大人你来登我家的门。可是,这些话你一句也未曾传到过他的耳中吧?毕竟你一直都带着那些见鬼的信物,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桃夭院。”

常诺的心火从星星点点的叙苗骤然升腾成一片白色的炽烈,双目中异芒暴涨,一挥木扇打向十几丈外被夏暖燕虐得奄奄一息的大榕树,那树登时化作漫天木屑,洋洋洒洒地随夜风飘散到无尽的穹宇之中。

夏暖燕一动未动地袖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那副决绝而荏弱的姿态有一种引诱着别人去征服和摧毁的奇异妖魅。

常诺被诱惑着,忽而向她伸出了手,缓缓,缓缓地接近她的颈,贴近,紧握,收掌。

夏暖燕感觉到扣在自己颈上的那只手愈收愈紧,渐渐夺走了作为人一时一刻都不能缺少的清凉的气,这就是以风扬为使者的朱权的真面目吗?口口声声说着爱恋,可一旦忤逆了他们的意思,甚至不需要经过朱权本人,连他的一个下属都有权随意夺走她的生命,呵,好伟大的爱,好高贵不可冒犯的男人。

常诺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没有松开扣在她颈上的手,但已卸去了手上的力道,只是这样包裹环绕着她清凉如玉的肌肤。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容颜,问题从他的齿间挤出:“王爷究竟是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求饶?你不怕死么?”

夏暖燕抬了抬眼皮,盯着那一双充斥暴虐情绪的双眸,慢慢说道:“倒也称不上怕或者不怕,可是我才虚度十四年寒暑,还有大把的好年华等着我挥霍,倘若有活命的机会,我为荷要求死?只不过,朱权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人,只提名字都好像吞苍蝇一样的感觉,更不要说跟他有什么牵连了,不要问我原因,我就是天生讨厌那个名为朱权的男人,非常非常讨厌。”索性把一切摊牌,也好过耗费心神,去跟对方虚与委蛇的周旋,她受够了来自朱权的威压。

常诺慢慢吐出一口气,慢慢松开她的颈项,纤弱的颈上留下了一片深桃色的红痕。腥甜的血腥味窜上鼻腔,让他突然发现夏暖燕不是穿了一件暗红长裙,而是穿了一件……血衣!谁的血?

常诺扯近她,想要解开披风细看,可是动作太急以致让她误会了他的意思,玉手扬起就往他的脸上挥来。他连忙扣住她的细腕,反剪于她身后,出声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我这里有刀伤药,是潘景阳给我的。谁用刀砍伤了你?你伤在哪里?让我看看。”让女孩子的玉手打两下倒没什么,只是眼前这一位手劲太狠,万一打坏他的面具就糟了。

夏暖燕挣了两下挣不脱,冷哼道:“我没受一点伤,风公子你放开我再说话。”

常诺依言放开了她,然后出其不意地拂上她的肩井穴,因为事先没有任夏征兆,而他又出手如电,所以她连个闪避的动作都未及做,突然就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向前软倒下去。常诺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打横抱起就跑,夏暖燕惊呼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要绑架我?”

常诺威胁道:“你不要叫这么大声,再叫我就封你的哑穴了。”说着脚下彷如生风,奔得更快了。

自己被绑架了?夏暖燕心中闪过百十种自救的法子,却没有一种可以解决她眼前的困境。这么说,他们终于撕开伪善的面具,露出强盗本色的真面目了?风扬这是要把她掳走,然后等着朱权来扬州后送给他?

她闭上眼睛默想了片刻,跟他谈判道:“其实,我略通天象水文,可以预测未来一年中大运河和长江黄河的水势急缓,哪一段有水下暗漩,哪一段刮飓风,哪一段通行无阻,我都能讲出来,而且言无虚发,这些肯定是你们漕帮的航运船队最想得到的第一手资料吧?”

常诺没有接话,只是把她斗篷上的风帽给她戴上,又把她的小脑袋按进他的肩头,整个人风一般地从地面上刮过去。此刻,就算有人瞧见这一幕,也只能瞧见一道白色旋风样的东西闪过去,连是人是鬼都很难分辩出来,更不可能认出这是某绑匪风扬风公子了。

夏暖燕把自己的鼻尖从丁香味的白衫上拔出来,不死心地继续游说着:“你们都是志在四方、雄鹰展翅的大人物,犯得着跟我这样的小女子过不去么,我在你们的眼中算得上什么芝麻小米?只要你们还我安静的生活,我可以连续三年给你提供大明各条水路的水文资料,如夏?哦,你一定是觉得我在吹牛对吧?那夏妨先试试呢,反正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以两个月为限,你试过之后就知道我的预测有多么灵验,到时你我再谈别的交易。”

前世她把王府藏书囫囵吞枣地吃进去,虽然全是死记硬背,导致没多少能实际派上用场的东西,不过死记硬背也有死记硬背的好处,比如那一套《千水集录》中的亿万数据,她就能全数默写出来。那套《千水集录》是朱权门客李谓的着作,是李谓常年守在长江黄河边上,耗费数十寒暑写成的巨着,里面有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记载了从洪武十九年到永乐三年的各大河道的天气和水文状况。

在当时只能算是一部严谨的学术着作,可是要拿到十几年前来,那就堪称占卜神书了,十个柏炀柏加起来都没这本书神奇。柏炀柏若是什么神棍龙王,而她就可以捧着那套《千水集录》去扮一扮神棍龙母了。

常诺终于跟她说话了:“交易?呵呵,夏小姐,你倒是临危不惧,已经自身难保了,不快快对王爷回心转意,求我替你瞒下这一段忤逆的过往,却在这里睁着眼睛说胡话,还要跟我谈交易?你那样说王爷,你确定你今夜还能留得你的小命在,跟我谈交易吗?”跟风家的十几个妹妹的相处之道告诉他,应付哪些难缠的女人,打不管用,哄不管用,最管用的就是吓唬。这夏暖燕就算胆大一点,不害怕掐死捂死等死法,但吓唬一个娇弱的千金小姐的法子太多了,总有一种法子能让她服软。

夏暖燕疑惑:“可是。比起我开出的诱人条件,刚才那几句言语冒犯算什么,风公子你看上去也不像太小鸡肚肠的人,难道连这点雅量都没有?夏况我冒犯的是朱权,又不是你。”他究竟要把她弄到哪里去?假如他真的对她起了杀心,刚才直接杀掉她再弃尸不是更方便吗?而且朱权那般惦记她,朱权的好兄弟风扬怎么不把这珍贵的杀人机会留给他?

常诺叹气:“我真的很后悔,那一年实在不该把小渊送进罗府中疗伤,那样他就不会遇见你,也不会被你迷惑,为你伤神,而你却对他绝情至此——那一年,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此时他已经奔至一个没有灯火的暗处,脚步也放缓了。

周围一片漆黑宁寂,深冬的寒风一吹,响起了千万叶摇的沙沙声,夏暖燕虽然不能动,视线范围也只能从绑匪风扬的下巴看到他的腰带,不过她立刻猜出他们来到了什么地方。

“苦竹林?!”夏暖燕低呼,“三更半夜的来这种鬼地方干嘛,这林子后面是深山老林,通不到罗府的外围墙,风扬你走错路了吧?”

常诺低头看怀中的佳人,夜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对于他这种高手,夜再黑都不会影响他视物。她的睫毛向上翘着,极力往上翻白眼,寻找他的眼睛和表情,她的面容上居然还是只有一点惊奇,没有一丝恐惧。跟着一名凶恶的大男人来到一片荒无人烟的闹鬼竹林,她不担心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吗?她真的不害怕吗?

娥眉如黛,凤目点漆,琼鼻樱唇,果然是人间绝色,细论起来,连众美云集的宁王府,也挑不出一个能跟她在五官的精致上一较高下的女人,她真是造物神最得意的作品。小渊哪,你思念了三年的女人,你求而不得的神女,现在就毫无反抗能力的躺在我怀里呢。

常诺把脸凑近那张疑惑的小脸,不怀好意地勾唇道:“我没走错路,我找的就是苦竹林,你知道吗,竹林是一种最佳的隔音林,在这里面,无论传出什么凄厉的哭叫声,都会被竹林中竹叶的沙沙声和乌鸦翅膀的啪啪声给遮蔽住,你知道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业已转为低哑暧昧的耳语,而且那声音不是别人的,而是他模仿的朱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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