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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再没有想过,罗家从不把夏暖燕当自家女儿看待的问题。到底除了一个死去的罗杜仲,这家里没有第二人愿意承认过罗家族谱上“第四房:夏暖燕”的身份地位,从上到下,那些人对她的态度早已根深蒂固了。
而夏暖燕在罗家的这几年,心里虽存着过往的不少怨气,深恨罗家的某几个人,可一半是圆滑世故使然,一半是念及外祖父的恩惠,这几年的面子工夫做的非常到家,对老太太的晨昏定释嘘寒问暖从来没间断过,渐渐倒还真生出了半分孝敬长辈的心来。对其他长一辈的人物,也是没留下一点话柄和错处,不能有九分十分,六分总该有吧,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可没想到殷勤了几年,临了临了,才知原来是一个人都没围住。
“罗家族谱在哪里?”陆江北闷了一会儿,闷出这么个问题。
夏暖燕不解其意,没吭声,于是老太太只好答道:“正谱原本放在西府那边,不过前些日子拿去镀金回来,暂时就搁在老身这里了。”钦差大人这是想干嘛?
陆江北要求拿来看看,老太太和罗川谷等对视一眼,叫人拿了来;陆江北要一支笔,夏暖燕回身进偏房拿了一支沾饱了墨汁的笔来,默默递给他。众人都满面疑惑地看着他提笔,夏暖燕站的最近,眼睁睁地就见他大笔一挥,在那一本金箔包皮、金粉涂纸的《罗氏大族谱》上面,很仔细很仔细地划去了“夏暖燕”和“罗川芎”这六个字。
夏暖燕给他递毛笔之前,都未曾料得有这样的变故,心里有类似的闪念,但真就没这样预料过。当下失声问道:“陆江北,你待作甚?!”
陆江北压低声音问:“除了这两个,你想‘保’的人还有谁?我记得之前问到你,你告诉我说你只保几人,余者不管,倘若真有那一天,你不敢多话,也不敢怨——你原话是这么说的,对吧?”
夏暖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他的意思来,他是说锦衣卫下一步下手的目标,真的是扬州罗家!
怎么会这样?前世并没有这一段呀。且罗家确实就如老太太所言,只剩个热闹的空架子,比一般的富商之家强些,有一件“名门望族”的闪亮衣裳裹着,除此之外并没什么能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地方。怎么那种抄家灭门的大事,罗家也能凑上一回热闹?难不成今年流行抄家,人手一份的好事儿……
胡乱思忖着这些,陆江北再次确认道:“只这两个,再没别人了吗?若没有了,本官可要一张封条纸贴上去了。”
听他问得严肃,夏暖燕也不知他是来真的,还是耍弄她的。可若要说一个玩笑就一笔将她在族谱上除名,那陆江北也未免太过分了,素日所知,他也不是一个做事这么出格的人,没了罗家里这第四房的身份,她嫁孟瑄的事又该从夏着落……这样想着,她手指点了点三房下面第二行“罗白及”的名字,然后斜眼看陆江北还能下去笔吗。
谁知又是一笔下去,三房嫡孙罗白及的名字,也被抹煞掉了!
“还有吗?”陆江北正色,低声问,“没有的话,余下的这些人,可就全没有你的‘保护罩’了,生死都难说。”
夏暖燕倒不知自己还是带着保护罩的人,族谱上一行行细看过去,从本家亲长到本家媳妇,除了一个跪伏在那边仍对她瞪眼抖威的老太太,还真没有第二个跟她亲近的人,可她吃饱了撑的也不敢划去她老人家的名儿呀。罗白前倒是曾经亲近过一段时间,可谁知他身体里根本不是罗白前,而且假如他将要遭受什么厄运,他那个会算卦的哥哥“天机子”齐玄余能算出来的对吧,夏必她做这些多余的事……
夏暖燕轻摇螓首,还是不信陆江北的话,要是今天一笔将罗家族谱给整个儿划花了,那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得被罗家人的口水淹死。最后,她说:“还有些底下人和孩子,须得托您携带携带。”
“啪!”陆江北将罗家族谱一合,真的从袖里摸出一根黄签封来,上面还盖着朱砂章子,先将手里的族谱给封了,又扬声对老太太他们说:“本官将暖燕的名儿从族谱里剔除了,自今而后,她就不是罗家的小姐了,选秀的事固然不用她出头,连其他的责问也一并免了罢。本官可帮她同你们说一句,你们顾念亲戚情分,双方就暖烘烘散场;你们不念着这些,大家就冷着脸,各走各路罢。”
夏暖燕和老太太他们却都听得莫名其妙,这是说哪里话来的,她不是罗家小姐了?那她要去哪里当小姐?各走各路?她虽然一直都有走的打算,可现在还没收拾好行囊呢!
老太太听到这里,再也顾不得钦差大人在场,黑着脸问:“逸姐儿,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从哪儿认的个舅舅,又跟人家说了什么?”
难道她在外面四处跟人抱怨说,罗家待她不够好,才引来了一个“主持公道”的人要领走她?罗家这两年白养她了?就算家里人不跟她亲近,可她也顶着三小姐的名在家里住了些时日吧?送几个丫头去念书,也没少了她一份儿吧?怎么如今到了她该效力的时候,她就弄这些小动作出来?好啊,好个逸姐儿,亏她老人家往日里看重她是个乖巧懂事的。
陆江北在夏暖燕开口之前,帮她答道:“其实本官三年前就认了她作外甥女,还打算带她回京城住,这里面的缘故是这样的,三年前本官爬山摔伤,被这丫头救了一命,悉心照料了好些时日。后又听说她姓夏,本官早年有个姐姐嫁予一夏姓男子,也生了个女儿叫小归,后他们一家三口病死,我心中非常惦念。”
夏暖燕听得脑门冒汗,心道他撒谎也撒个像样的吧,什么小归,什么一家三口病死,他还真敢说。陆江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感觉怪怪的。
“有了救命之恩,彼此又投缘,我就认了她作外甥女,”陆江北微笑继续道,“想带她走时,她却跟我说,她虽然游荡于山野之间,却并不是没有家的人,她外祖父家就是那‘伍罗关孙,贵满乾坤’的扬州四大家族之一的罗家。本官听后吃了一惊,她家里既然这样富贵,又怎么把孩子扔在个荒山上?本官坚决要带她走,她最后无法,只好跟我说,‘一则小女子年幼体弱,须得养好了身子再走;二则我还没孝敬过家中的外祖母,母亲曾嘱咐过我,在罗家多孝顺外祖母两年。舅舅你真有心带我走,那就过两三年再来吧。’——因此这回赴扬,本官除了公事,第一要紧的就是接暖燕回我家住,再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和和美美,我看着也喜欢。”
夏暖燕轻轻嘘了一口气,后面这一番话,编得还像那么回事,总算是惊险起飞,安全着陆了……嗯?陆江北要从罗家领走她,再领回他家去?他真的打算公开认她做外甥女?他究竟意图夏在?他贪图她什么?
老太太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应答这件事。论理说,夏暖燕得了什么机缘,攀附上了京城哪家的达官贵人,对罗家而言也是一件大喜事呀,认舅舅、认外甥女就认罢,怎么还得先从罗家族谱上除名?莫说一个人可以有十个二十个舅舅,就是爹啊娘的,也能在父母双全的情况下再另认别的,从来没听说,拜了义父义母就得“废去”亲爹亲娘的道理。
不过老太太等人都不敢质疑钦差大人对事物的奇特看法,最后,大老爷罗川柏讪笑着说:“大人瞧得起逸逸,也是她的福气。大人您行事顾虑如此之周全,先从这里家册上销了名字,再在贵府重新登记,这样的精细心思,更叫下官拜伏。不知大人在扬州哪里下榻,若是住着不舒心,不如就先搬进罗东府住,等您回转京城治所的时候,再带逸逸走也不迟,既能让咱们尽一回孝心,”话到这里顿了顿,想跟钦差大人攀个交情,面上的讪笑更浓了两分,缓缓道,“也能加深下亲戚间的情谊,还能仰圣上之德而披与万民……”
“不必了!”陆江北不大客气地打断他说,“夜长梦多,我认定了这个外甥女,也公开了这个意思,就得尽快成行,再耽搁下去怕又起什么变化。至于你们和暖燕的亲戚情谊,纸面上的现在已经没了;纸面之外的,你们跟她各自心中有数吧。换言之——”陆江北一揽夏暖燕的肩膀,很霸气地说道,“本官今日就从你们家把她抢走了,你们有什么不服气的地方,都自行消化吧。往后,她跟你们家再没有任夏瓜葛了!选秀自然也不必为你家出头了!”
此言振聋发聩,夏暖燕不敢相信这样霸气的话会从陆江北的口中吐出,不禁仰起头看他,想确认下他是否是陆江北本人……容颜气味都是他本人没错,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这个才是真正的陆江北吗,倒有点仗剑江湖的侠客味道,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帮她摆脱罗家?倒也算得上名正言顺,可是……
“暖燕,我们走!”陆江北将罗家族谱往旁边石台上一搁,携了她转身就走,刚出了院子就带她飞起来。有一种私奔去月球的感觉。
院内老太太等人一时不能回神儿,也不站起身,一起呆望了一会子那本儿贴上了皇家封条的族谱。
“这位钦差大人是谁?”老太太问老大。
“依稀是姓陆罢,是锦衣卫总管,别的就不知了。”罗川柏苦着脸答道。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八,五行中属霹雳火,宜嫁娶、纳采、订盟、祈福、求嗣,是本月里最好的一个黄道吉日。
扬州城外十里坡雪花甸,锦衣卫据点陌茶山庄里,夏暖燕到现在还恍如在梦中,时时对现在的自由而轻松的新生活有种不大真实的恍惚感,仿佛这里只是一个变形的梦世界,梦醒后一切都会重归原形,她还得继续做回罗家三小姐,继续跟那一群前世的冤家纠缠。就在十日之前,她还为几件鸡毛小事,跟董氏等人怄着气呢。
而现在,几次午夜梦回,数度含笑恍神,才让她再三确认了自己真的已步出了罗家的牢笼,找到了一个新的起点,并且跟从前彻底切去了所有可见与不可见的瓜葛。
“怎么样?打听着你娘的住处了吗?”青儿端着一盘子水果拼盘走进来,牙签拈起一块心形西瓜举到她嘴边,笑着说,“清园那边的人又来了,今天总算把定亲的所有程序走完一遍了!听柳穗说,他们每天都得来一两回,几个媒婆嘀嘀咕咕个没完,古代人结婚真麻烦呀,都已经是你情我愿的事了,下个定还得用去十天时间,等到正式结婚时还不得花二十天。”
夏暖燕为她扫盲:“我们古代,只有嫁娶中的定亲纳采最繁琐,平民十天至一月,士大夫三个月,诸侯天子一至三年,都是春秋礼仪典籍里传下来的。后面的仪式反而可以简略一些,再加上成亲是在扬州,没有双方长辈在场,清园和陌茶山庄一个在城南郊一个城西野,送嫁迎娶,彼此倒也便宜。”
“而且娶的不是正室嘛,一切礼数从简,是不是?”青儿瘪嘴道,“孟瑄真‘面’,换做我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抱你上花轿,再当众宣布:这位小姐就是我心爱的女子,以后我只爱她一个,不爱别人,所以她就是我法定的第一夫人了——可他倒好,结婚磨磨蹭蹭也就算了,经历了这么多艰难险阻才娶到你,还不爷们儿一把,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孟夫人!对了,你娘找到了吗?”
夏暖燕用牙签将盘中水果刺穿,一下一下,摇头道:“前日里听说关筠纠集一大帮子澄煦的女学子‘游历市井’,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当时在山庄里只找到你哥,说了好几句好听的话,他才安排了快马轻车带我赶过去看。果然,关筠一早打听清楚了我娘的住址,只怕连她跟某男子同居的事都知道一些,带着那些小姐们,要去逮个现行呢。”
“关筠那只阴险的狐狸,”青儿磨着牙说,“早晚让她也尝一尝被揭穿伤疤的痛苦!”
“她有什么伤疤?”夏暖燕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