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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船队里的几个领头人物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齐声应道:“得令!夫人务必当心,有事请以信箭传召!”
喊完之后,那九艘船按次序下了帆,船队不再顺水吃风,很快就落了下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青儿回头笑道:“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很听话?不光他们听话,连孟瑄也是,对你紧张的不得了。他临走前,伺候你的丫鬟来报告说你醒了,他立刻从小船上飞到大船上看你,我也跟着过去了,结果发现你只是梦里翻身说话,纯属误报。我以为孟瑄该走了,结果他一看见你踢了被子,小褂子卷起来露出一截小腰,他的眼神立刻就直了。他跟我说。看你的情况不对劲,得‘疗一回伤’才行,急不可耐的叫我出去等,还把门插上了!”青儿揶揄地看夏暖燕,“小逸,他怎么给你‘疗伤’的,你睡着觉能感觉到吗?”
夏暖燕面上发烫,没好气地说:“你还要不要追柏炀柏了,还不让船工调整帆向,乘上水流赶着去找!”孟瑄为她疗过伤?这是她恢复武功的原因吗?
一时船乘上了水道,船速飞驰如箭,也非常稳当,比陆路坐马车舒服多了,青儿又起了调侃夏暖燕的促狭心,拉着她的手进了圆蓬船舱,放下帘子,拿出小镜子来让夏暖燕解开领子自己照。
孟瑄“疗伤”之后的战争残骸,已过了两天仍然历历在目,她的襟口下的肌肤几乎没一点儿好地方,雪脯上的唇印子一个挨着一个,结合她此刻腰间与双膝隐隐约约的酸软劲儿,真是叫人又羞又恼,孟瑄他这个色魔……
着实被青儿调笑了一阵子,一时金甲来回报说,迎面过来了一艘大型金雕头龙舟,上面的纹饰跟柏炀柏坐的那艘小船上的雕头一模一样,船工们问要不要截住问一问。
“雕头?”夏暖燕沉声道,“快出去告诉船工,让他们给龙舟让道,待对方过去半里水路后,再悄无声息地跟上去看一回。”
金甲出去传话,青儿十分纳闷地问:“怎么了?龙舟上有坏人?”
夏暖燕无声一笑,道:“雕头是宁王的船只常见的标志,按雕头颜色分三六九等,宁王本人坐青玄色雕头,往下是金色、绛红色、松绿色、奶白色。外面既有金雕头的船,那船上坐的可能不止柏炀柏,还有宁王府中更有权势的人乘在上面。咱们贸然过去,对方搞不好以为咱们是刺客,不如跟着他们的船走,瞧瞧他们在哪里下榻,找人也方便。”
“原来如此,还好你一起跟来了,不然我就闯祸了!”青儿深以为然,于是又去敦促了外面的船工一回。
于是小船跟龙舟让步,对方也不在意,原速抄走了,她们的小船掉头回去跟了半个时辰,又跟“护卫船队”相逢。夏暖燕又出去嘱咐了一回,让他们还是分两批远远相随,彼此用信箭联络。这样一直跟到了傍晚天擦黑的时分,经过一个小镇埠头的时候,金甲又来回报说,大龙舟停靠在岸边,龙舟上两层方楼都未点灯,里面的人大概是去岸上歇宿了。
夏暖燕命小船绕小半圈,在子埠头停靠下来,留下两个人看船与接应护卫队,其余的三名船工都跟着一同上岸,找那龙舟上的一拨人去。上岸后,夏暖燕见这小镇很有两分眼熟,想了想笑道:“是了,这里是台州边上的檐口镇,朱权从朝廷那里要到了开矿令,在这里挖铜矿,那艘龙舟大概是来查矿的人坐的,只是不知有没有捎带柏炀柏。”
青儿听后问:“那他们在这里购置庄园了吗?”
“没有,宁王的形象一贯朴素,”夏暖燕想了想说,“他们八成是住客栈去了,问问镇上最好的客栈是哪家,奔着那儿去就对了。”
依言让人问了路径,他们一行人来到镇上最大的千鲤酒家,这一家以烧鲤鱼而名驰一带,也有外地游客专门来这里吃鱼的,后来就渐渐从酒家变成了客栈,又吃又住。青儿情场失意,以致一整天都忘了吃饭,又跑了不少路,因此大老远闻见香味就被勾引住了,率先一溜烟上楼雅间点菜去了,打定主意饭场得意一回。
夏暖燕和随行的人迟一步赶到,已有跑堂专候他们,引着上了二楼,进了左拐第二间的“榴花厅”,但见青儿正就着茶吃南瓜饼开胃。夏暖燕与金甲进了雅间,另三人在雅间外站住,坚称不敢跟夏暖燕同室,于是夏暖燕也叫金甲那些南瓜饼给他们垫垫。
青儿边吃边说:“我问过小二了,他说有一大波穿绫罗绸缎的贵人,上三楼的大号雅间吃饭,叫什么‘纳兰提花厅’,咱们吃饱了就上去,装成不经意跟他们遇上的样子,看看柏炀柏在不在,非将他堵个正着不可。”
夏暖燕警告:“仔细着点,别慌脚鸡似的,宁王家的人个个是人精。”
刚说完,门上传来轻叩声,叫了进,金甲就捧着个做工考究的花帖子进来了,回报道:“夏小姐,有人送来了这个,让你去楼上的纳兰提花厅说两句话,还派了两个妈妈来‘专候专迎’你,一副你不去她们就不罢休的架势。”
夏暖燕听得奇怪,想了想问青儿:“那纳兰提花厅是在临街一侧,还是内院一侧?”
青儿想了想说:“临街那边,小二跟我说的。”
夏暖燕道:“那就是了,方才我领那三个船工过来,经过楼下时,只觉得有人在看我们似的。龙舟上的人一定是看见了白日擦身而过的船只上的船工,傍晚歇脚时又遇上了,他们小心谨慎起见,才会召唤垂询。无妨,我跟她们走一遭。”打开帖子通读一遍,果然,大意就是说白天在江上相逢一次,晚上歇宿又遇着了,觉得彼此有缘,故相邀说两句话,万勿推辞云云。
青儿丢开南瓜饼说:“一起去,多个照应。我不乱说话,你点头让我说时我才说。”
夏暖燕再读一遍帖子,觉得这字迹透着眼熟,只是想不出是谁,同意了青儿同去,于是她们稍一理妆,出门跟着专候专迎的两名嬷嬷上了三楼。
二楼有十八间雅间,而三楼整一层只有四间雅间与两间茶水偏房。纳兰提花厅的门虚掩着,那两名体面打扮的老妇只领她们进了门,走到屏风处,二人就鸦雀不闻地退下了。夏暖燕在前,青儿随后,绕过屏风去,当先见着的就是一名年越二十四五上下的盛装女子,容貌秀美,气质出彩。青儿一见就掩口惊呼:“关筠?唔,认错了……”
而夏暖燕也明白为什么觉得帖子上的字迹眼熟了,原来,这个字是周侧妃的陪嫁徐四娘写的。经年不见,她都把仇人的资料忘得干净了。
盛装女子自然就是周侧妃周菁兰,她出身于周家,对幼时抛弃了她的关家和父母都有一段天然的仇恨,只是近年周家疲软,渐渐不能给她在王府撑起台面来,她才跟关家亲生的二弟关墨有了一些往来与合作,也曾听说过,她有个同她长相非常相似的妹子叫关筠,小名叫宝意。
她听说后除了嫉妒还是嫉妒,因为她幼时在关家得的乳名是“苦蟾”,据说是她生得单弱,连吃了几年的药,中有一味蟾蜍胆,才得了这么个浑名儿。一个苦蟾,一个宝意,同一个爹娘所出,差别夏其大!
因此听青儿张口便呼“关筠”,周菁兰心里先刺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问:“这位姑娘认识关三小姐,想必是她的好友吧?”
青儿一时没意会过来眼前的女人是周妃,想起关筠来还带着点气,脱口而出道:“谁认识那女人,我见了她回家就洗眼睛。”
周菁兰听如此说,面色反而好看了点,掩口道:“姑娘真是个爽快人。”然后一双美目又看向夏暖燕,含笑道,“妹妹好精致人物,我见过的美人不算少,可细细究起来,一时竟想不出半个能盖过妹妹去的。不知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家里是做什么的?”
夏暖燕望着对面那张脸静出了一回神,想起朱权之前弄了几个与自己相似形容的女子宠幸,周菁兰自然见熟了她的面孔,恐怕下帖子叫她上来说话,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浅笑低头,面上作羞状,轻轻道:“夫人你的妆容仪表才是精致无双,看着令人生羡,我又有什么可自报家门处,还是不提罢了。”
雅间很大,里面的人却不多,除了周妃、徐四娘主仆,再就是古嫔与她的两名丫鬟,再有,就是宁王府中一些得脸的管事婆子与外院管事,约有六人,都是眼熟面花的故人脸,余者全是清一色的丫鬟……夏暖燕回忆一下,想起了其中四人的名字与年庚,暗赞自己真是铁脑袋,连走狗的姓名也存着。
那姓黄的管事婆子见夏暖燕不答周妃的话,顿时立眉喝道:“哼!这位是宁王府的周娘娘,她问你,你老实答着就是了。娘娘问你什么,你照答便是。”
周菁兰眸中有笑,面上作嗔道:“这妹妹是妾身请来的客人,哪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
青儿再迟钝,也明白过来眼前长相酷似关筠的女人是谁了。青儿担忧地看了夏暖燕一眼,见她面上淡淡的,无喜无悲的样子,知道她心里不定怎么不舒服呢,于是就代她答道:“我们是扬州人氏,我这位姐妹也是官眷,有个舅舅是天子跟前说话管用的人,家里都吃皇粮,跑道路运输。她相公么,是京城孟家的七公子孟瑄,她相公的军衔有五品,明儿她进了京就得受封五品诰命夫人。”
一句话听的周菁兰面上不自在起来,五品诰命夫人?那……那个青衣绝色的身份比她还高!
整个宁王府,只有谢巧凤一人有品级在身,本来还有一个名额,是个四品诰命,可以分封侧妃,她和万侧妃还争了良久,结果王爷却扣下了那个名额一直不发。因此,她周菁兰在王府中可以摆摆侧妃架子,出了王府也能提提王府名号,可要认真论起来,她的尊贵如薄纸一样一戳就破——她连个六品诰命都不是。
青儿还没刺激够她,继续自报家门说:“不过她也不是很急,成亲后还是住扬州,不急着回京受封,因为她现在已经是皇上亲自册封的正四品清宁郡主了,皇上牵的线,让她拜燕王为父,拜燕王妃为母,拜皇上当祖父……啧啧,一门子皇家的亲戚,真幸福。”青儿掰着胖乎乎的手指,认真地数起来,“燕王是皇上的第四子,宁王是第十七子,那宁王不就是我这姐妹的叔叔了?那‘宁王妃’不就是她婶婶!”青儿连忙拍夏暖燕,“妹妹,你遇着亲戚了9不快叫婶婶!”
夏暖燕神情乖巧,很听话地找出丝帕来,拈成一朵绢花儿,慢动作朝周菁兰的方向行礼,樱唇一张,似乎下一刻就要吐出“婶婶”二字了。
周菁兰和姓黄的管事婆子早听得面上变色,因为昨个儿大家谈笑间还议论过那位皇上微服私访期间认的孙女,人人都口称羡慕。这世间事夏其太巧,今日就碰上正主了!而且周菁兰是名利场人物,对皇上认民间孙女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听说过,与青儿介绍的分毫不差,那位郡主也被传说成天仙一样美丽的人物。如今样样都对上,一定错不了了。
见夏暖燕要冲自己行礼,周菁兰连忙站起来,并侧身避开了夏暖燕那一直扬着帕子不搁下的“大礼”。暗自琢磨了一下,周菁兰脸上重新蕴起春风和沐的笑容,回身正面向夏暖燕,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轻笑道:“哎呦哟,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贱妾周氏给郡主请安。郡主您的礼我可是万万不敢受的,我本是王爷的侧妃,不在受封诰命之列。”
古嫔见周菁兰郑重其事地行了礼,她少不得也站起来待客,先是干看着夏暖燕讪笑,满目里的嫉妒之色几乎掩饰不住。用再苛刻的眼光去看这青衣少女,都挑不出个针鼻大的缺陷,但见她面上脂粉不施,肤色晶莹似雪,尽管人堪称绝色,美得却并不张扬。其年齿看上去还不满十六岁,竟然以微躯受封郡主,不知她是怎么迷惑的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