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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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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种烟罗纱就是专门为“防窥视”而设计的,可挡得住小人,挡不住君子,尤其是像孟瑄这样心念坦荡、想到做到的君子。

他和凉亭相隔五丈,这个距离,只要掌风一送,不管多厚密的纱幔都得给风让路。

夏暖燕低垂着头,十指自有意识的拨弄琴弦,心思却已经飘往别的地方,意欲找个合适的借口,留这个男人在岛上多住几天,给她重新制作麻醉茶露的时间。可是,女子与生俱来的警惕和敏感,却让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如影随形,非常之放肆,像是一把暗暗燃烧的火,快要将阻隔彼此的这一重纱烧穿。

呼~~嗟乎~~

夏暖燕刚这么想完,一道好似长着眼睛的夜风突然吹上了烟罗纱,曳地的长纱立刻左右拂开,让她和他没有阻隔地打了一个照面。

孟瑄搁下手中握暖的酒杯,含笑望过去,可一望之下,他蓦地愣住了,也大概明白了这位清儿姑娘夜里接客不点灯的原因了。她不是为了省灯油,也不是怕羞,只让摸不让看,而是因为,她生着一张黑漆漆的脸,比她手下焦尾琴的尾巴更乌黑焦燎。她真的是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的清儿姑娘吗?好一位美人。

重纱飘开的一瞬间,夏暖燕也愣住了,那个俊美非凡、举止间一派优雅的华服男人……他什么时候把他的快靴和绸袜都脱了,露出两只大光脚来?太无耻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好一个淫贼。

簌~~哧溜~~

那一阵长眼睛的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一双轻柔和煦的手,抬起又放下,非常善解人意。几重烟罗纱失去了支撑,重新闭合上,隔开了亭内亭外的一双男女。

默。死一般的静默。

琴声在风过纱起的一瞬间就停止了,同时,孟瑄手不离壶、口不离杯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定格住了。

这次会面造成的效果就是,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尽管之前也没有多少通畅顺利的交谈经历,可至少他们还是充满交谈的欲望的,而现在么,孟瑄因为窥探到“美人”的秘密而抱歉,欲要立即辞行又不想太伤人;夏暖燕因为瞄见他那一双无礼的光脚而愤怒,转而又忐忑地想,会不会脱靴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脱别的部位?

难道灯草转述的,“一位只求清音一曲的雅客”,其实是个幌子,这个客人一点都不雅,根本就是奔着三俗来的?

不好!夏暖燕背脊一寒,糟了,她还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而眼前这一位,又是这般不要脸的情形,怎么办怎么办?她从来没处理过这类性骚扰事端,该怎么打发走这个武功高强的孟沈适?

“孟公子,我……”

“清儿姑娘,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声,孟瑄冲她略一颔首,微笑道:“请讲,瑄洗耳恭听。”

夏暖燕的眼睛左看右看,然后压低声音对他说:“孟公子,实不相瞒,这个小岛一直都闹鬼,每逢三六九的日子,就是鬼事最猖狂的时候。”

孟瑄好笑地望向凉亭中的美人,反问道:“小岛上鬼事猖獗?那怎么办,我是否该即刻离去?”这算是她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顺便出逐客令?

夏暖燕原本是打算撵他走,可听他这副戏谑口吻,她又犹豫起来,这个男人是伍樱阁指明要的人,将他扣留在这里,哪怕是半哄半骗的拖延到絮船来送物资的时候,叫船上的武夫来对付他,那么,第十八朵橙花都会荣幸地入驻她的香匣……

想到这里,她转了口,笑吟吟地说:“敲相反,每当小岛闹鬼的时候,都是最不适宜出船的日子,别看西湖之水平静无波,到了这样的日子里,连着好几天水下都有暗涌。小女子正是突然想起此事,才特特告知公子,一定得在岛上多住几天才好。倘或有个三长两短,我心实在不安。”

孟瑄心道,这个留客的方法倒也别致,闹鬼?她却不怕吓着了客人,拼着“水下有暗涌”的危险也要逃出去,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9好他一不怕鬼怪,二会游水,三还会以轻功踏水过湖,所以就算小岛无船,他照样来去自如。不过么……

“那就烦劳清儿姑娘引我去客舍吧,”孟瑄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稍稍整理了衣袂,含笑望过来,“贵处的梅子酒后劲儿还真不小,瑄有些不胜酒力了。”

夏暖燕见他这样好说话,而且提的要求也是吃喝睡的基本需求,态度彬彬有礼,于是她立刻出了凉亭,指着东南方说:“那里有一座竹楼名曰‘水云间’,上下三层,房间还算雅致,公子若不嫌弃,就在那儿醒两三天的酒,绝对不受鬼怪侵扰。”

此刻,她款款走到近前来,孟瑄才借着月光看清,她是一个五官清秀的美人,除了面部正中部分、以小巧的鼻端为中心的圆圈是一片焦黑,其余的脸侧肌肤、玲珑纤薄的双耳和修长的细颈,全都细致白嫩,仿佛上好的脱釉雪瓷。这么说来……她其实并不是一个黝黑得不能见人的幕后佳人,而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染黑了脸?

两人面对面地站立,相距不过三步,孟瑄不动声色的凝视她的面容,发现她神情坦然到了极点,他忍不住猜想,这位美人妹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被染黑了,否则她怎么一丝惭愧的颜色都没有?

事实的确如此。今天午后,夏暖燕赶制专为顶级高手专备的茶露,紧张激动又故作从容地忙碌着,一样样往玻璃仪器中添加配料,雪白的小脸凑近,乌溜溜的眼珠子写满了认真,细细数着玻璃瓶上的格子刻度。这种麻醉茶露,她至少制作过三十回,虽然制作过程复杂中带着变化,变化中带着危险,不过她还是很有经验和信心的……

“爆!”“爆爆爆!”

容器里的药剂突然发出了几声闷响,旋即,药汤从清澈流动的液体变成了一种凝胶状固体,漆黑似炭,不知是转换成了嘛东西。连那一整套珍贵的特制玻璃器皿,也随着闷响声裂出两道细纹,就此报废了。

肿么会这样?

小脑袋上空悬浮着一圈儿问号,一根细指头点着樱唇,长长的羽睫轻颤两下,夏暖燕哭了。连她的脸蛋被凝胶给熏黑了都未注意到,而且这黑烟不溶于水,晶莹的泪花花也没冲出一道小沟沟来。

与此同时,小岛另一端的石像柏炀柏捂嘴笑了,嘎嘎嘎,丫头别难过,本大仙给你搞破坏是有原因滴X首过去半年里,岛上只要来了男人,一吃了你的茶就蔫了,谁还能跟你共赴巫山哉?莫怪本尊心狠,不怜恤你弱质纤纤,只因本尊掐指一算,天时地利与人和,也是时候让孟家那位帅小子教一教你做人的道理了。哦呵呵呵呵呵!

孟瑄不动声色打量夏暖燕的同时,夏暖燕也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心里暗道,在她的“美貌”面前还能如此从容镇定的男子,除了王爷,他还是第一个。光凭这份勇气,就值得招呼他去小楼里醒醒酒,好好睡一觉,再灌灌黄汤,再醒醒脾,再灌他的酒……哦呵呵,直到絮船来拉人,他都得乖乖在这里当一个酒漏斗。

“那就叨扰了,”孟瑄点头一笑,“请带路吧。”

夏暖燕也笑:“公子不先把靴子穿上?地上凉,不怕冰着么。公子可得小心点,我的竹楼地上有针,好多的针。”

孟瑄穿上长靴,淡淡一笑,跟她坦白道:“我仰慕姑娘的琴声,想看看你的容貌,所以脱下靴子,打出掌风吹开纱障。还请姑娘勿怪,我没有恶意。”

“脱靴子打掌风?”夏暖燕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是说……脚掌……打出的风?”好无礼的人!

孟瑄给她看自己的袖口,微笑耐心解释道:“瞧,我的袖口夹层中有十枚银针,这是一种特制的暗器机括。我怕用手掌出风,会不留神震出暗器伤了你,姑娘勿怪。”

见他这样坦白,夏暖燕心生好感,也不禁笑道:“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勿怪,公子太多礼了。我这里不用讲这么大规矩,公子可以随意些。”这样说着,她心里已经在盘算,怎样才能脱掉他这件带暗器的外衣。

“真的……能随意吗?”孟瑄确认道。

“……能。”

夏暖燕的声音透着丝丝紧张,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然而孟瑄出手如电,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小楼走去。

进屋点灯后,一面雕花耙镜被递到夏暖燕的面前,她照了一眼就愣住了,镜中的那张漆黑的脸是……她顾不上招呼客人茶水,先打来一盆水涤面,用沙冰细细搓洗了半天,拿热水一冲,再照镜子,颜色竟然没掉!一丁点都没洗掉!她凑近了镜子,用指甲刮了刮面颊上的黑涂料,只留下一片红,没去走半点黑,她顿时欲哭无泪了。

小岛另一侧,全知不全能的神,石像柏炀柏,得知这个情况也一筹莫展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往那丫头的麻醉茶汤里加了点好料,只是打算毁了那剂麻醉药,又怎能料想到它会变成一种水洗不掉的毁容药!妈蛋!夏丫头毁容了,谁去勾引孟瑄?谁又去给孟瑄生儿子?

柏炀柏苦恼地低头看自己的左脚,那里的石头已经风化成了一堆粉末,过不了一年,他这一副石头身子就要保不住了,到时他变成了孤魂野鬼,想再凭自己的喜好去投胎就没那么容易了!

唉,既然夏丫头她不争气,他只好另觅一个“娘亲”了……听说长公主府的仙草郡主不错,就把她引来岛上配孟瑄,夏丫头还是还给宁王的吧!宁王曾说过,夏丫头变成什么样他都爱,就让他们继续爱来爱去吧!柏炀柏无良地想道,只是脸黑了点儿,身子还是白白的,宁王不会嫌弃她的,阿门~~

夏暖燕再四洗脸,最后把脸蛋洗得一片通红,还是不能去除黑迹,也就是说,她、毁、容、了!

“肿么会这样?”饶是夏暖燕神经大条,也不禁泫然欲泣了。

孟瑄默不作声地从旁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姑娘别怪我嘴快,这种墨漆染面的情形,我认识的一位前辈也是如此。他少年时被一种药物熏黑了脸,如今七十有二,还是无法恢复本貌。姑娘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夏暖燕听后,委实伤心欲绝,又不想在陌生男子面前流泪,因此强忍住了。她从架上摘下一格面帷遮住了脸,退开三步曲膝行礼,向对方道歉说:“贱妾陋颜,惊扰了公子,心中万分惭愧。本不该强留公子在岛上徘徊,但是小岛闹鬼之事千真万确,从现在往后的三日里,桃夭岛上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这座小楼,希望公子能住满三日再离开。”

孟瑄莞尔一笑,闲闲观赏着竹楼里的布置,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地上放着一架素月梨花琉璃屏风,转过屏风是一间大厅。厅中宝顶上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东西南北角各挂一串灯烛,把厅中照得如白昼一般。

地上铺的是白绿参差的玉石,西边站着黄底粉彩八宝描金花卉纹佛塔,东边设着卧榻,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边悬着白色梅花蝉翼纱帐子,风起绡动,引人遐想。走近一些,见榻上铺了一领绵细的翠水薄烟席,放了一个长藤浣花枕,叠着两眼秋香色冰簟单被。

“当真是神仙府第,我还从没住过这么漂亮的屋子,”孟瑄勾唇道,“少不得叨扰几天了。要是姑娘不撵我,住个十天八夜也行哪。”

夏暖燕自然求之不得,就算她知道自己毁容之后生出很多灰心的念头,这最后一次任务也得漂漂亮亮地交差,算是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了。她盈盈走到卧榻边上,打开一床单被,笑得比哭还难看:“天色不早了,公子快就寝罢,这床是小女子的惯睡的,被褥都还干净,请随便睡睡。”

孟瑄也不虚言客套,将外袍甩手一脱,玉带一解,长衫一扒,靴子一踢,再取下束冠打散了头发,迅速地从一位华服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一位身着月白中衣的……翩翩佳公子。衣带袍服凌乱地散落一地,透着莫名的危险气息。

夏暖燕没料到他的动作这么快,不禁瞧得有点儿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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