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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胡同口,王殿英急匆匆地从茶馆跑了出来,他来到林炳辉的面前停下,“报告局长,共抓获共党分子六名,有四个被咱们弟兄打死了,现在就剩下茶馆老板和他老婆了。”
“人呢?”林炳辉冷漠地问道。“在楼上押着呢,”王殿英小心翼翼地回答。“走,上去看看,”林炳辉率先走进茶馆,其他人跟在他的身后。
茶馆大厅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茶杯茶碗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几个人挑拣着落脚地走上楼梯,林炳辉的目光里露出的是凶残,而孔庆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楼梯上残留着鲜血,二楼的一个墙角处,一男一女被一群便衣看押着,两人被反绑双臂,跪在地板上。
“局长,这就是茶馆老板翟祥明,”赵发强走上前来。“好,非常好,”林炳辉轻轻地点着头走进了他的猎物,他看着翟祥明的目光就像看到一堆金子一样。
“我们上来的时候,他和他老婆正在烧电文和材料,估计电文还没来得及发出去,”赵发强继续解释着。
站在林炳辉身后的孔庆文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翟祥明约有四十岁左右,带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弱,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他的老婆无论从长相还是穿戴,都极为普通。
林炳辉慢慢地走到翟祥明的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翟老板,久违啊,咱们终于见面了,不容易啊,哈哈,你可让我找得好苦啊,”他从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就像是在向翟祥明示威。翟祥明厌恶地把头扭向一边,后面的便衣抓住他的头发使劲一提。
“哎,对翟老板要客气点,让他们起来,”林炳辉表现出了假仁假义,“翟老板,咱们谈谈?”林炳辉就近坐在了一把凳子上。
翟祥明和老婆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就在此时,当便衣的手略微松劲的一霎那,翟祥明的老婆用头直接撞向林炳辉,这一突来的举动让林炳辉猝不及防,“咚”的一声闷响,林炳辉被撞翻在地……
“砰”,罪恶的枪声响了,翟祥明的老婆手捂前胸,身子椅着倒下,翟祥明见状也想冲上前来,可惜被反应过来的赵发强死死地控制住,孔庆文急步上前,搀起林炳辉,特务们意欲对翟祥明拳打脚踢,“好了,把人给我带回局里,”林炳辉愤怒地问道,“是谁开的枪?”
治安队王殿英颤颤巍巍地回答,“是我,局长,我怕你发生意外啊……”“蠢货!死人对我有什么用,愚蠢之极!”林炳辉向王殿英投去一个厌恶的眼神,说完就转身下楼。
孔庆文慢慢地走到了翟祥明的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翟祥明内心的痛苦让他两眼充满血丝,他瞪着孔庆文,突然向孔庆文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狗汉奸,”这三个字从翟祥明的牙缝里挤出来。汉奸又准备动手殴打,被孔庆文喝住,“别动他,我欣赏硬汉,把他带回去。”汉奸随即将翟祥明带下了楼。孔庆文拿出手绢擦着脸,他发现,蹲在翟祥明老婆尸体旁的赵发强正弯着腰检查着什么,在他的手里,隐隐约约闪现出一个很小的纸团。
很显然,赵发强手里的纸团一定是从尸体上搜出来的,孔庆文不露声色地走下了楼,纸条上到底写着什么呢?当行至楼梯转弯处时,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尸体,内心巨大的痛苦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后的孙瑰婷关切地问““没事吧,孔处?”孔庆文一手用手绢捂住嘴,一手在空中摆了摆,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感到眼眶一阵酸楚。他并不是第一次看着自己的同志倒在血泊之中,但每一次的亲眼目睹就好比是一种巨大的折磨,而正是这种折磨将他的意志磨砺得更加坚强。
回到办公室里的孔庆文,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一颗点燃烟在手中停留了很久,长长的烟灰耷着头,此时孔庆文的心情非常凌乱,他在估计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名自己的同志被捕,一个被赵发强翻出的纸条,一部被敌人找到的电台,这将预示着更大的连锁反应,这就好比是多米诺骨牌,现在第一块已经被推倒,之后的连锁反应将是充满血腥的。
“砰、砰,”几下敲门声传来,“进来,”孔庆文弹了一下烟灰。孙瑰婷随即出现在了门口,“孔处长,林局长让您现在去审讯室。”孔庆文站起身,随口答应了一声:“好,走。”他知道,该来的是躲不掉的,自己这个被誉为齐燮元手下的审讯专家是不会被放到一边的,林炳辉一定会让自己参与其中,可以想象得出,林炳辉也正好借此机会对自己进行试探和摸底,他感到自己与林炳辉之间的博弈将正式开始。
走廊里,孔庆文和孙瑰婷一前一后地走着,“孔处长,你要的酒,我刚才去买回来了,就放在你休息室,”孙瑰婷显然对孔庆文半夜起来要酒喝的事情很是上心。
“呵呵,谢谢,“孔庆文笑了笑,“哦,对了,抓住的共党招供了吗?”他转移了话题。
“好像还没有,现在的共党分子嘴都很硬的,”孙瑰婷随口回答道,“以前我们抓住的共党分子很少有招供的。“
孔庆文听到这,眉头皱了皱,“林局长不会是想让我也参与审讯吧!?”
孙瑰婷笑了笑,“这个我也不清楚,但你孔处长的审讯手段我们是早有耳闻,我想这次林局长和我们都想见识一下。”
“哈哈,徒有虚名,“孔庆文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他并不是第一次参与审讯自己的同志,他也目睹过不少的坚贞和背叛,但无论是坚贞和背叛都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坚贞就意味着牺牲,而背叛也意味着死去,那是一种精神的死去。
治安局的秘密审讯室在地下一层,隔壁就是停尸房,林炳辉和赵发强正站在门口小声地商量着什么,看到孔庆文走来,林局长立即停住了交谈。
“局长,有什么吩咐?”孔庆文面带笑容地问道。
“庆文啊,你来得正好,中午抓住的共党分子骨头很硬,到现在什么都不说,除了骂就是不吭声,本来呢,这审讯是发强的事儿,可我想你在北边的时候经常应对这些共党分子,有经验了,所以我想让你也帮助审讯一下,正好也可以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手段,”林炳辉一脸的无奈。
“局长,赵队长审讯的功夫我可是早有耳闻,连他都审不出来,我怕我也……”孔庆文搪塞着。“好了,庆文,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上边催得很急啊,”林炳辉拍着孔庆文的肩头,“帮帮忙,尽尽力,我想你要是把这根硬骨头给啃下来,肯定会对你有好处的,”林炳辉的话语软硬兼施。
孔庆文犹豫了片刻,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使劲一踩,“好,那我就试试!”林炳辉的脸上立即就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孔庆文的肩头,“哎,这就对了,走,咱们一起进去!”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的不仅仅是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和狡诈。
孔庆文跟在林炳辉的身后走进了审讯室,翟祥明坐在墙角的椅子上,身后站在两个满脸横肉的打手,他面前摆放着一张木桌,桌上的一盏台灯照着他的脸。林炳辉使了一个眼色,三个人在台灯背面的黑暗中落座。
赵发强阴阳怪气地率先发话,“翟祥明,我认识你,我们盯你半年了,你是干什么的,我们也清楚,我想知道的不多,告诉我你的组织,你的上级,你的联络方式,我也不为难你,早说了对你有好处,如果不说,我们的手段你也知道……”
“哼,”翟祥明报以冷笑。
审讯就在赵发强的恐吓和翟祥明的沉默中进行着,半个小时后,翟祥明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林炳辉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他拍案而起,“我告诉你翟祥明,你到了这儿就是到了阎王府,想死想活你自己掂量,我们走,”他显然想结束赵发强那些毫无用处的审讯。
孔庆文跟着林炳辉走向门口,身后传来特务的吆喝声,锁链在地上碰得叮当作响,孔庆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身后的翟祥明是否能够挺得住严刑拷打。
走出审讯室,林炳辉站住脚,他转过身看着孔庆文,“庆文,一会儿可该你了啊,怎么样,有把握吗?”
孔庆文用食指捋了捋额头,“我试试吧,局长,不过要是让我审讯,我可有一样要求。”“好,你说,”林炳辉倒也显得十分爽快。
“一会儿无论我如何审讯,任何人不要过问,更不要插手,”孔庆文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当然可以,”林炳辉一口答应下来,“我和发强都回避,一会儿你想怎么审就怎么审,”他把头凑近孔庆文低声说道:“别弄死就行。”
孔庆文并没有直接进入审讯室,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他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想着可能发生的一切,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进来。”
会计李岩手捧着一摞材料推门进屋,“处长,今天中午的行动咱们有三个弟兄死了,这是抚恤费,请您过目签字。”
孔庆文接过材料随意地翻看着,“老李啊,以前怎么办,现在还怎么办,别因为我来了再改了规矩。”“是,处长,每年咱们局都有几个弟兄摊上这事儿,这抚恤金都是按标准发放的。”孔庆文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是啊,战争年代,难免啊。”
李岩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处长,我听说咱抓了一个活的?”孔庆文警觉的看了一眼李岩,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李岩见状随即说道:“甭管国民党还是共党,唉,都是中国人啊,何必呢。”
“是啊”,孔庆文笑了笑,“都是日本人闹的啊,”他把话头顺着李岩的话题往下说,他想知道李岩此番来的真正目的,“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些共党也是越来越难对付啊,就说楼底下那位,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都是些不要命的硬骨头啊。”孔庆文有意将一些信息透露给了李岩,他边说着边在材料上签上了字,“老李啊,再立一些明目,给这几个弟兄每人再多发点,也算是咱们处的一点心意,我刚来,别让弟兄们在后面戳我的脊梁骨。”
李岩点着头接过了孔庆文递过来的材料,“好的,处长,你放心,我会办好的。”
“老李啊,这年头世道乱,”孔庆文突然拉下了脸,“不该问的事,别问,应该做的事,做好,你说呢?好了,你去吧。”李岩怔了怔,他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惹怒了这位新来的处长,他点着头战战兢兢地走出了办公室。
李岩离开后,孔庆文又陷入了沉思,一会将要面对的审讯,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如果翟祥明经受住考验,那他的生命也许会终结,如果他叛变,将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付出代价,在南京的地下组织又将遭到更大的破坏。他此刻的心里十分忐忑,他点起一支烟。这个翟祥明是否知道自己的底细,他会不会就是要与自己接头的人呢,如果是,那自己的处境将变得很危险。
孔庆文站起身,踱到窗前,现在太需要联系上组织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如果身边有组织,也许就会设法营救,那组织就会避免更大的损失,最起码组织会指示自己怎么办。孔庆文感受到了无助,虽然这几年他一直与这种感觉为伴,可是这次,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