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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又飞来三人,来势极快,当先一人浓眉圆脸,顶着个光头,身披灰白袈裟,坦胸露肚,手里提着把蒲扇,正是大和尚李行空,在其身后是那黑衣老妇人与乞丐。
三人方一落地,岸上众人齐齐朝李行空行礼,齐呼:“见过李左使。”
老妇人道:“盟主有令,青龙、玄武二护法,八大金刚,五方五阵,以及大江以北三十六路英雄豪杰自今日起,列属李左使座下,若有违者,即杀不赦。”
“谨尊盟主号令。”众人齐声道。
老妇人又道:“阴护法为何未至?”
五方五阵之首当即把昨夜之事说了。
“黑衣玄甲?”
李行空眉头一皱,想了一想,冷声道:“改日定取他性命为阴护法解气。南宫宇,稍后与你两粒流风回雪丸,你带去与阴护法服下,命他在马嵬驿等侯。”
南宫宇道:“是。”
八大金刚中那位儒雅之人道:“流风回雪丸是玉龙山青阳真人独门疗伤圣药,李左使从何处得来?”
老妇人嘿嘿一声冷笑:“何处得来?当然是从青阳老道手中抢来。半月前,李左使与我等去拜访青阳老道,邀其入盟共镶盛举。谁知那老道竟不识时务,口出狂言,辱及盟主。”
“辱及盟主,这老道当死!”众人都道。
铁佛子笑道:“青阳老道极檀阵法,十八路伏魔剑也是不凡,不过既然遇上李左使,又岂能讨得了好去?”
老妇人冷笑道:“青阳老道十八路伏魔剑使完,被李左使打断了一条胳膊,又与弟子组周天伏魔阵,李左使端然不惧,只以大手印破阵,当场毙其弟子三人。若不是突然来了个天策府的游侠儿,那老道如今已然归西。”
听得天策府游侠,众人神情一凛。
圆领华服之人道:“天策府游侠虽是浪迹江湖,却不容小觊。共有上将七人,游将无数。能与左使一战者,定是那七大上将无凝,却不知是那一位?”
“定是李惊堂!”那胡僧忽道。
铁佛子笑道:“老布鲁,二十年前,你不远万里从大秦而来,与华严寺大法师一行斗法,不敌落败,就此弃了你那甚么劳什子天主,皈依佛门,习得密宗大法。三年前,你强掳良家女子为明妃,行那双修之法,不巧被李惊堂撞破,一剑断了你的手腕。依我看来,你不若拜在李左使门下,他日还可报此恶仇。”
沉央定眼看去,果见那胡僧左手齐腕而断。
众人哄笑,老妇人道:“来者确是李惊堂,左使虽不惧他,却不愿与其纠缠,且容那青阳老道再多活几日。”
“大善。”
众人笑道:“青阳老道断了一条胳膊,也算是给盟主陪罪了。终有一日,左使领着咱们取了那老道性命,再把那李惊堂也擒来,断他手腕,剜他双眼,看看他还狂不狂妄。”
沉央心想,妖魔鬼怪粉脸贴金,青阳真人本领高强,再多一个天策府游侠,李行空又岂能敌得过?
他虽未见过李惊堂,却在茅山之颠见识过天策府的另一位游侠秦歌,一对黄金锏打神怯鬼,端的了得。
这时,李行空看了一眼乞丐。那乞丐清了清嗓子道:“盟主有令!”
众人闻声止语。
乞丐道:“天之道,圣人不死,蝼蚁不止。地之道,涎育众生,各谋生死。至今而后,天地盟立于天地之间,替天行道,代地立言。”
沉央心道,替天行道,代地立言,行得是那般道,立得又是那般言?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众人高声道。
那圆领华服之人笑道:“自秦而降,天下始不闻仙,再不见神。诸位可知乃是何故?”
“何故?”瘸子壮汉扬马问道。
铁佛子笑道:“格老子,庄老二,老子晓得你博学多才,你要说就说,莫要再掉书袋子,老子听不懂。”
“大哥莫急。”
庄老二笑道:“天道不满,生死各求。起于混沌,脱于鸡子,一化为九,包罗众生。人魔妖鬼怪也无高下之分,只有强弱之别。上古时,五行流转,生生不息,大法可至青天,得金仙位,享万万寿年。自秦而始,天下一统,人道大昌,诸道旁弱,即便有法也难得道。南北朝时,本有一线生机,奈何时机太过短暂,只若昙花一现。”
“是啊,是啊,老子这回听懂了。”
铁佛子大点其头,说道:“天道本来就是乱中求强,人道却是蛮横,为了一己之私,非要拉得其余四道伏于其序,这也干不得,那也为不得,自然是成不了仙,得不了道。”
说着一顿,恨声道:“老子有上古密法,可炼人神魂成丹,只是这世道,老子只炼了十个八个,便被那些自诩正道的龟儿子追了几十年,害得老子弃府远遁,真是可恨!”
“铁老大,你那可不是十个八个,而是整条村子,九十八口。若说无辜,还是老布鲁可怜,万里迢迢而来,为得大道,连天主也不顾了,然而只因一个女子,便被剁了手腕,那才真是无辜。”红娘子笑道。
铁佛子笑道:“看来老子是赚了。”
胡僧布鲁阴沉着一张脸。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庄老二又道:“诸位皆有苦处,然而这苦只是小苦,大苦是天下苍生,闻道而不得道。这般的世道天下,岂可久存于世?如今盟主立天地盟,实乃为天地立道,为苍生谋福。”
“为苍生谋福!”
“换个天下,换个天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众人哄然叫道。
眼见众人神情激昂,李行空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沉央三人所藏巨石。
沉央心头一紧,只觉这大和尚精眼如电,好似穿透了巨石,把三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当即不敢再看,唯恐被大和尚察觉,暗暗捏了空白符纸在手,心想,稍后若是被他发觉,免不了一场恶战,只是这李行空非我能敌,盈儿却当如何是好?
转眼看向盈儿,小丫头也正在看他,此时她还被莫步白悟着嘴巴,莫步白手掌极大,她的脸蛋极小,只露一双眼睛,格外水亮。
沉央朝她点了点头,暗想,此事因我而起,我又与李行空有得大仇,但却与盈儿无干,稍后豁出这条性命不要,我也当护得她周全。
忽听李行空笑道:“为大道计,天下自然得换。不过还需各位齐心戮力。”
“自以左使马首是瞻。”众人齐声道。
铁佛子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李行空道:“你且说来。”
铁佛子道:“天地盟既立,我等也位属左使之下,为何却要来这长安?大江以北,不知天地盟之人极多,李左使领着我等一路杀将过去,岂不快哉?”
李行空冷笑道:“杀,倾力而为又能杀得了几人?”
庄老二也道:“大哥,杀戮乃是小道。若为大道,自是得杀人,但也得分个时候。如今时机未至,我等务必以盟主号令为尊,不可胡来。至于为何来这长安城,大哥且想一想,天下之大,必有我道中人。与其遍访天下,莫若来这长安城以逸待劳。”
独孤勿庸阴恻恻地道:“来年开春,皇帝老儿举办琼楼仙宴,天下各路群豪蜂涌而止,正好搭个顺风舟。”
红娘子笑道:“大哥此言差也,那皇帝老儿举办的劳什子琼楼仙宴哪会有甚么高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盟主岂会看在眼里?”
庄老二道:“皇帝老儿的琼楼仙宴盟主与左使自是不会看在眼里,但是红娘子莫非忘了,琼楼仙宴之后便是十年一度的水陆大会?听说,华严寺这一次主办水陆大会并非为超渡枉死城的亡者,而是广邀八方,不论佛道,只论道法。自唐伊始,佛道暗争,这华严寺举办水陆大会不论门户,只论道法,那天下道门岂会闲着,自是会来争个高低。”
独孤勿庸点头道:“届时,我等静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要换天下,要改大道,必得多方有识之士群策群力。”庄老二笑道。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道盟主高瞻远瞩,天下无人能及。
红娘子笑道:“老布鲁,华严寺这回举办水陆大会,可有邀请你来?好歹你也是一行大法师座下第一弟子。”
胡僧布鲁脸色一变,铁佛子笑道:“红娘子切莫如此说,布鲁老弟当年大法初成,便趁着一行和尚不备,一拳轰烂了和尚光头,如今已是密宗弃徒,怎会去参加那劳什子大会?”
“怪不得一行和尚佛法高深,却早早死了,原来竟有这挡子事。和尚没了脑袋,那是甚么?”一人笑道。
另一人道:“那是王八缩头。”
“哈哈哈……”众人又笑。
庄老二笑道:“听说,这次华严寺倒出了个不世奇才,法号澄观,年方二十许,却深谙佛法,具胎藏化金刚,合而不二,极是了得。”
胡僧布鲁脸色更沉。
南宫宇道:“若说佛法,天下又有谁能比得过金刚三藏大法师,这次水陆大会,不知是否有他?”
众人一听金刚三藏大法师,面色齐齐一变,就连那独孤勿庸也是神色一凛。
庄老二道:“开元二十八年,金刚三藏与罗公远斗法,金刚三藏略输一筹,就此消声匿迹,有人说他云游四海,有人说他佛法不敌道术,羞愧之下已然暴毙。”
“死得好,死得好。若他不死,必为天地盟大患。”
众人嚷道。
庄老二看了一眼李行空,微微一笑:“金刚三藏与罗公远纵然厉害,又岂能敌得过盟主?盟主如今已是半仙之身,纵横天下,无人可敌。”
“盟主威武,盟主威武。”众人齐声叫道。
“听了这半宿,三位可知,我天地盟乃是代天地立道,为天下苍生谋福。三位可愿入我天地盟?”
就在这时,李行空忽然淡淡说道,说这话时,他背着双手,抬头看天。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所以,俱是抬头看天,心道,莫非天上藏有人不成。只有独孤勿庸面色一变,匆匆看向巨石。
沉央三人却是大惊。
“出来吧!”
李行空冷冷一笑,反手打出一拳大手印,直把那巨石打得粉碎。与此同时,沉央打出元阳乾罡雷符,莫步白横剑一斩,盈儿一声娇喝,抱剑也斩。
天雷忽降,爆于人群之中,众人闪避不及,当即便有人被炸得焦黑,正是那瘸腿壮汉,他浑身上下直冒黑烟。众人大怒,正欲冲上,莫步白环环一斩,剑气犁地,尘砂飞扬,乱石穿空。那南宫宇匆匆躲避,险些被小丫头一剑斩中。
“哇呀呀……”众人怒不可竭。
“走!”
莫步白一声大喝,拉起沉央与盈儿转身就逃。
三人刚刚逃至青龙坊,李行空已然追来。沉央扭头一看,只有大和尚一人,想来是他不愿大动干戈,是以支身来追。“分开逃!”莫步白忽然一声大叫,朝着左边巷子奔去。
“怕死鬼,是要我与姑爷引开恶和尚么?”
盈儿骂道,抬头看向屋顶,叫道:“姑爷,咱们上去。”提着灯儿,朝屋顶纵去。
沉央心头一怔,转而恍悟,心道,还是盈儿聪慧,临危不乱,长安城卧虎藏龙,李行空自是有所忌惮,既是如此,当得反其道而行。当下便要纵上屋顶,却听盈儿“唉哟”一声,一股脑从屋顶上滚将下来。
沉央赶紧将她接在怀里,举头一看,骇然看见李行空站在屋顶上,摇着蒲扇。大和尚笑道:“果然是你,也不枉我等你一场,小娃儿,小丫头,这便与佛爷走吧。”
“呸,谁要与你去。”盈儿骂道。
“天雷昏昏,地雷殷殷,杳杳冥冥,如是我名,去!”
眼见走脱不得,沉央心下一横,打出一记元阳乾罡雷符。李行空哈哈一笑:“小娃儿,你这元阳乾罡雷符便是再练七八十年,也未必伤得了佛爷!”挥起蒲扇只得一拍,便将无往不利的元阳乾罡雷符拍落在地。
“哈哈……”
李行空纵下屋顶,伸起大手抓向沉央。“南庭贯日!”沉央大怒,反握剑柄刺李行空手掌。李行空不闪不避,肉掌对上剑尖,只听咔嚓一声响,沉央长剑断作数截,心下大骇。“乾坤无极剑,却不是这般使法。”李行空抵掌欺上,断剑一断再断,直至没柄。大和尚劲力暗吐,沉央只觉巨力难抗,再也站不住,被大和尚一掌击飞。
“恶和尚,竟敢伤我姑爷!”
盈儿从沉央怀里爬起来,大怒不已,当即打出八景灯。李行空对神秘古怪的八景灯很是忌惮,不敢以肉掌相接,提起蒲扇一拍,将八景灯拍得倒飞而回。“十步杀一人!”盈儿见灯儿无功,纵剑直刺。“青莲剑法,未到火侯!”李行空挥起蒲扇一拖一绕,顿时把盈儿甩飞七丈开外,紫虹剑啪地一下掉在沉央面前。
“小娃儿,欲得大法,还是与佛爷走吧。”
李行空甩飞盈儿,提手抓向沉央。“唉哟,前面居然是条死胡同,晦气晦气!”正当此时,莫步白气急败坏奔来,朝着大和尚背后便是一剑。
大和尚将身一歪,剑气奔涌而走,直把地上刺出一条长沟。莫步白叫道:“兀那光头,可敢与莫某大战三百回合?”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大和尚劈手打出一记大手印,莫步白不敢硬接,翻身避过,一剑刺向大和尚左眼。大和尚早待他来,抬起蒲扇一拍,拍得莫步白倒滚如球。莫步白叫道:“厉害,厉害!光头厉害!”
“小娃儿,速与我走,如若不然,休怪佛爷杀人!”
李行空冷然道,又来擒沉央。沉央捡起紫虹剑,一招北庭扫雪,划起道道剑圆,荡向大和尚。“呸,佛门不杀生,便是连只蚂蚁也不踩,你这光头却是好生歹毒!”这时,莫步白一剑急刺李行空背后。
李行空腹背受敌,但却凛然不惧,左掌打向手身,右手蒲扇仍自卷向沉央。眼见便要将沉央一手成擒,突听一声轻啸,身后剑光爆涨,李行空微微一惊,想避已是不及,竟被剑气擦中左肩,顿是鲜血淋漓。
“你是何人?”
李行空大怒,当即转身,抡起蒲扇打出道道扇影。莫步白一边招架,一边叫道:“且听好了,莫步白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莫,莫愁天下无知己之莫。步,平步青云之步。白,白,白吃之白!唉哟……”正自唱名,一道扇影从天而降,打得他狂吐鲜血。
“天雷昏昏……”沉央看得大惊,便要再打元阳乾罡雷符。
莫步白叫道:“昏,昏,昏你姥爷个头啊,快滚快滚。”
“姑,姑爷……”突听盈儿唤得一声,沉央回头看去,只见小丫头卧倒在地,面色惨白,嘴角溢血,显然被李行空伤得不轻,顿时大惊,抢过去将她抱起。
“姑,姑爷,快……走。”盈儿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莫步白已与李行空战作一处,巷道极是狭窄,莫步白窜上跳下狼狈无比,大和尚步步紧逼,打出一道又一道大手印,见树折树,遇墙拆墙,乱石横飞。沉央心想,我若弃他而去,就算逃得性命又有何颜面立于天之间?只是,只是盈儿……
“臭小子,还不滚么?”
莫步白大急,稍一分神,又被一记大手印打中,碰地撞在墙上,断砖四飞,当即将他埋入其中。李行空冷然一笑,反身朝沉央窜来。“光头勿走!”莫步白从断砖残砾之中腾起,仗剑直取大和尚头颅。李行空无奈,只得调头又战。
“滚!快滚,你若不滚,老子分心,使不出厉害剑法,迟早让这和尚打死!不,让你气死!”
莫步白大叫,说话时再中一记,鲜血横飞。沉央心急如惶,这时,盈儿忽地睁开眼睛,虚弱道:“姑爷,快放传讯鹤。快走,若,若是不走,都,都得死。”
说完,又晕过去了,任沉央摇来摇去,就是不醒。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