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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漠北妖道,沉央举目四望,唯不见人,只听青冠青袍者一声怒吼,随即冲天而起,他身后二十丈外的白玉京酒楼却遭了重重一击,即听得嘎吱嘎吱声响不绝,偌大的白玉京酒楼竟然从头至底轰然崩裂。
楼身剧烈摇荡,楼顶坠下来,木梁与残瓦四下飞散。
白玉京酒楼极高,是以楼上站着许多人,有那躲避不者,当即被楼顶压住,一路往下直坠,惨叫不已。
“妖道,休得猖狂!”
青冠青袍者拔出剑来,一剑朝虚空之中斩去,剑吟如龙啸,震得人耳鼓发麻。沉央强按心神,定眼看去,这时方见那虚空之中现出一人,这人浓眉方脸,年约五十上下,双目如电,不怒而自威,细下一瞅,竟与老道士颇为相似。
沉央心想,这便是漠北妖道了,李行空果然与他乃是一丘之貉,李行空是天地盟左使,那这漠北妖道定是盟主。那日在茅山,满山群豪冤枉我师傅,说我师傅无恶不作,是妖人,是正道公敌,他们眼睛都瞎了,识不得这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妖人。
漠北妖道与蒙面人以及李行空站作一处,他冷眼扫过周遭三人,冷声道:“上官正亭,你处心积虑引我出来,如今张凤阁已然在此,你可有把握留得下?”
上官正亭道:“留不留得下,且得战过再说。”
“二十年不见,你倒是半点不改,依旧替皇帝卖命。”漠北妖道冷冷说道。
上官正亭道:“今日若是降了你,上官正亭就此归隐南山,再不闻世事。”
“哈哈,哈哈哈……”
漠北妖道大笑起来,笑罢,傲然看向天上地下众英雄豪杰,冷不丁突然一眼看向沉央。
二人目光对了个正着,沉央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不已。“当!”一声钟响徐徐传来,如春风拂过大地,令人心神一振,沉央抬头望去,却见那漠北妖道已然转过了目光。
“金刚三藏,你通晓佛道两门,半只脚已入道,殊为不易,若不自惜其身,可愿与张凤阁一决生死?”等了半晌,不见回音,漠北妖道冷然一笑,视上官正亭三人如无物。
“哗啦啦……”
这时异变突起,朱雀桥下河水滚荡,一条青色蛟龙从河中腾然而起,猛地一甩尾,朝漠北妖道三人打去。沉央惊眼看见,这条青色蛟龙长达十五六丈,腹生四爪,头起独角,嘴街长须,眼若灯笼,浑身上下密布青色龙鳞。
与此同时,上官正亭三人已动,朝漠北妖道三人杀去。
“漠北妖道,休得猖狂!”
“漠北妖道,我来会你!”
长安城中不乏能人异士,更有人与漠北妖道有得大仇,纷纷从屋顶上,树梢上腾起,施展起各自手段,尽数杀向漠北妖道三人。朝云台冲起十几名白衣道人,监典司方向更是腾起无数条人影,四面八方俱是喊杀声。此时,皇城早已惊动,顶盔贯甲的禁卫军爬上城墙,操起八臂床弩,上弦绞箭,也自射向漠北妖道三人。
沉央身处一隅看不得全景,只知头顶光芒乱涨,剑气纵横,且不时听得龙吟咆哮与怒吼声。
若是从上往下看,极是壮观,长安城倒处都飞着剑光与人影。也有人刚刚从屋顶上腾起,还未施出一招半式即被剑气扫中,血洒长空。“啊!”更有人匆匆打出一掌,却被身旁同道中人一剑杀死。杀人者提剑冲向天空,叫道:“天地不仁,万物为狗,天地盟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响应者哗然而从,到处都是厮杀声,就连鸿鹄寺也不例外。
“走火啦,走火啦。”
乱象四呈,忽听得阵阵大叫,紧接着,火势已起,东南西北四角俱现火光。
“水龙来啦,让开,让开。”马匹拉着水车奔向火起处,军士边奔边喊。
“杀啊,杀啊,贼人在……”有人站在屋顶上大叫,叫声却嘎然而止,头颅沿着屋脊乱滚,脖上冲血如腾。
“放箭,放箭!”巡城卫骑马飞奔,边奔边放箭。
一时间,惨叫声,哭喊声,婴儿啼哭声,金铁交接声,健马长嘶声,声声不绝。
正是,四战如涂月夜下,盛世长安绵秀时。
沉央看得热血喷张,恨不得立即提剑而起,奈何盈儿如今人事不知,外面又乱得不开焦,那僧人自打坐上了佛台便一动不一动,再不闻世事,若是他一走,何人来护盈儿?只好坐地仰观,心急难耐。
突然,那蒙面人猛地一声暴喝,横剑将一名白衣道人拦腰斩断。白衣道人惨叫连连,从天下坠落,无巧不巧敲落在沉央身旁院墙上。白衣道人血水糊了满脸,仍自未死。一条人影疾疾纵来,人尚未近,飞剑已临,将那白衣道人钉死在墙上。
那人落在墙上,拔出白衣道人背上宝剑,正要提剑而走,突然一转眼,看见沉央与盈儿坐在草丛里。
“是你!”
“是你!”
那人与沉央齐声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行空的徒弟公孙云龙。
沉央心道,真是冤家路窄,暗暗捏了一张空白符纸在手,只是他方才已被李行空打伤,又一直与盈儿调气养息,此时直若强弩之末,如何战得公孙云龙?
公孙云龙看了一眼佐近,说道:“公孙云龙恩怨分明,你有恩于我,未报恩之前,我不会杀你。”跳上隔避屋脊,纵身而起。
沉央暗松一口气,收起符纸。“救我,救我……”墙上突响虚弱声音。沉央吃得一惊,转眼看去,只见那白衣道人腰下背上血如泉涌,但却命大无比,扬着双手,仍是未死。
下细一看,这人竟是夏侯云衣。
“扑通”一声响,夏侯云衣从院墙上栽落,朝沉央与盈儿爬去。一路爬,一路血迹纵横,沉央冷眼看他,他却已看不清沉央,眼睛被血水糊了,只知一心求活。
“姑,姑爷……”
这时,盈儿忽然幽幽醒来,愣不地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爬向自己,顿时大惊,想也不想,抓起地上八景灯便向怪物砸去。“碰”,这一砸,她又惊又怕,自是使出了全力,立即将怪物的脑袋砸得稀烂。
怪物躺在草丛里,再无声息。
盈儿惊道:“姑爷,这怪物是哪里来得?”
沉央叹道:“他是夏侯云衣。”
“夏侯云衣,他怎会是夏侯云衣?”
盈儿不信,站起身来,提着灯儿走到怪物身旁,想用灯儿去戳戳他,却又怕弄脏了灯儿,便捡了根树枝戳了两下,见怪物一动不动,她舒了一口气,又把怪物翻过来,一看之下,顿时乐了,笑道:“嘻嘻,当真是夏侯云衣呢,好你个恶人,终究教你死在盈儿手里。”
莫名其妙杀了一名高手恶人,盈儿却不惊怕,反倒乐不可支,左右看了看,问道:“姑爷,咱们怎地到了这破院里,那个不穿衣服的和尚呢,也死了么?”
僧人救他们时,盈儿即已昏迷,是以后事不知。
沉央道:“不可胡言,便是那位大法师打跑了李行空,救了我们。”
“哦,多谢你啦。”
盈儿回头看向破败大殿,学着姑爷的模样,朝着那尊小佛像抱拳一礼,佛像仍是纹丝不动。盈儿好生没趣,撅了撅嘴巴,忽而想起莫步白,皱眉又问:“姑爷,那条臭抹布呢?”
“臭抹布?”
沉央心头一沉,却听院外一人道:“哈哈,难为你还记得我,小丫头平日里凶巴巴得,其实心肠倒也不坏。”沉央回头一看,莫步白翻上院墙,想要进院,但却颇有顾忌。
盈儿格格一笑:“太阳又没出来,你挂在墙上晒甚么呢,还不进来?”
莫步白笑道:“臭抹布倒是想进来,但是得问过主人。”
盈儿骂道:“呸,你又不是没进来过,还拿石头扔人家呢。人家可都一直记着。”
莫步白正色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莫某不知大法师在此,如今却是不同。”
盈儿扭头看向佛台,见那小佛像仍是一动不动,便道:“他就是个泥人儿,你怕他作甚?”
莫步白道环环一看,天上地下嘶杀声愈发激烈,到处都刀光剑影,唯有这大云寺里乱中取静,殊为不同。他心下一发横,跳进院子。刚一落下,牵动身上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晃了两晃,咳出一口血来。
沉央吃了一惊,赶紧起身,想要去扶住莫步白,自己却猛觉一阵头晕目眩,站也站不住,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汗如雨落。“姑爷!”盈儿本已奔向莫步白,见姑爷坐倒,当即弃了莫步白朝沉央奔去。
莫步白晃了两下,站住身形,笑道:“小丫头只记得你姑爷,却记不得救命恩人。罢了,罢了。”盈儿骂道:“呸,你才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救那十两黄金。”
“嗯,说得也是,那可是十两黄金,莫某自是要救得,非救不可。”莫步白拄着剑走到沉央与盈儿身旁坐下,气喘如雷,浑身鲜血淋漓。
沉央道:“多,多谢莫大哥。”今夜若不是这莫步白,他与盈儿断断走脱不得。
莫步白伤得极重,坐下时又牵动伤口,痛得他撕牙裂嘴:“不,不用谢我。那秃头想要抢莫某银子,莫某自是要与他大战三百场,性命是小,银子事大。呸,好在老子命大,你们可莫想赖账。唉哟,他奶奶的,受了这一身伤,还得去瞧内医外医,也不知十两黄金够不够?”
盈儿笑道:“够啦,够啦,不可再多啦。治你这条臭抹布,只消往河里一扔,哪里需得甚么内医外医?”
“晦气,晦气!”莫步白摇头直叹。
沉央见其顾左右而言他,心下更是感激。
“唉哟,姑爷快看,天上飞着好大好大一条蛇。”盈儿突然指着天上叫道,小丫头后知后觉,先确定姑爷无恙,才注意天上。
莫步白摇头道:“那不是蛇,那是泾河蛟龙。”
盈儿点头道:“怪不得它有一只角呢,你说谁会赢?”
“难说。”莫步白一脸正然。
沉央看向天上,此时乱战正酣,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能看见剑光纵横,龙吟飞腾。一条条人影纵起落下,一道道剑光穿梭来去,直把夜空打得犹如万花齐放。
“盈儿,盈儿,小妹妹,小妹妹……”
远远响起呼唤声,盈儿奇道:“谁在叫我?”
沉央侧耳一听,那声音时而在东,倏尔在西,且不时听得兵器交接声,显然是那人正在四处奔走,与人交手。“盈儿,盈儿……”又听呼唤声,这回却是从北而来,一路上仍是兵器交接声不断,时不时响起一两声惨叫。
“唉哟,顶头上司来了。”莫步白叫道,拄着剑便想站起身,但他受伤实重,刚刚撅起屁股便已力竭,只得又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满脸晦气。
盈儿也在侧耳聆听,听得两个声音越来越近,忽地笑道:“姑爷,是长孙小娘子与那妖女姐姐。”
沉央点了点头。
“盈儿,盈儿。沉……盈儿……”
这时,远处又响起一个微弱声音,这声音极弱且断断续续,被风声与火声一盖,听得极不真切。“小娘子?”盈儿霍地起身,看向院外:“姑爷,是小娘子,小娘子在寻我们。”沉央心头一悸,他也听见了,那声音确有几分像薛颖真,只是太过微弱,又越去越远,是以不敢断定。
“姑爷,我去瞧瞧。”
盈儿提着灯儿便要纵上院墙,沉央阻之不及。“盈儿!”、“小妹妹!”正在此时,二女凌墙而入,落在沉央三人面前,一女手提长剑,剑上染血,正是长孙熙月,只见她一脸杀气,显然一路而来,杀得不少人。
另一女则是夏川樱子,手里提着一条长鞭,鞭上黑气蒸腾,两只恶鬼跟在她身后,方一入院,她便信手一挥,将恶鬼收入腕上莲花中。
“没事便好。”
见沉央与盈儿无恙,长孙熙月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妹妹,你可吓死姐姐了!”
夏川樱子却骇得不轻,见了盈儿,不由分说一把揽入怀里,东瞅瞅,西看看,只怕盈儿伤得一点半点。她搂得极紧,又比盈儿高出许多,盈儿挣扎了两下竟未挣脱。
嗅得冷幽幽香气,抵得软绵绵娇躯,小丫头心想,呸,这妖女身上好香好软呀,呛得我想要打喷嚏,我要去寻小娘子,哪里理得她来?当下便道:“放开我,再不放开,我一灯儿砸死你。”
夏川樱子媚然一笑,放开了盈儿。盈儿提灯要走,却被她拦住:“小妹妹,外面乱得很,到处都是坏人,去不得。”
“让开!”盈儿喝道。
夏川樱子笑道:“今夜小妹妹受了恶气,若想解气,姐姐陪你练会剑如何?你那需得吟诗的剑法,很是不赖呢,也很有趣。格格格……”
“那是青莲剑法,不是有趣的剑法!”盈儿细眉一挑,大怒。
“你们杀了夏侯云衣?”
这时,长孙熙月忽道,方才她一直忧心沉央与盈儿安危,是以不曾看得,此时心下一松,顿时便看见夏侯云衣卧尸草地中。
沉央道:“这人……”
“这人不是我与姑爷杀得,是恶鬼杀得,那恶鬼长着三个脑袋,五个头,嘴巴有那么大……”
小丫头挥着灯儿,笔划那恶鬼的嘴巴大小,她心思伶俐,极擅察言观色,见长孙熙月满脸冰寒,心想,这夏侯云衣是那甚么宗圣宫的真人,自然也是个了不起得人物,我一灯儿敲死了他,虽然很厉害,可不能让人知道。
“三个脑袋,五个头,是它杀了夏侯云衣?”长孙熙月眉头一皱。
“姐姐怎知?”盈儿奇道:“莫不是恶鬼杀人时,姐姐也在场?”
樱子再也禁不住了,噗嗤一笑:“既有三个脑袋,又怎会是五个头?”
“这……”盈儿大眼一转,嚷道:“脖子上长着三个脑袋,肚子上又长了五个,岂不是三个脑袋五个头么?”
“原来是这样啊,是姐姐少见多怪。”樱子掩嘴一笑。
长孙熙月听得柳眉大皱,心想,这夏侯云衣真人位虽是天子所赐,当不得真,一身本领却也不弱,盈儿说得乱七八糟,其间必有隐情,便道:“夏侯云衣是罗真人嫡传弟子,他既死在此处,日后你们少不得需往宗圣宫走上一躺。”
盈儿心头一慌,嘴上却道:“我与姑爷才不怕甚么宗圣宫,反正他是被恶鬼杀得。”
樱子道:“少卿大人,今夜妖临长安,上官大人、李公爷与宗圣宫萧副掌教,以及泾河神蛟俱在与一干妖人恶斗,一时拦之不及,天上落下个把个厉害恶鬼,那也是正常得很。”
盈儿赶紧点头道:“说得极是,那恶鬼就是从天上落下来得,很是厉害,一口就咬断了这夏侯云衣双腿,又一巴掌拍拦了他的脑袋。姑爷,你说是不是?”描述得煞有其事。
“这……啊,是。”沉央也不笨,愣愣点头。
“臭抹布,你也看见了,那恶鬼长着三个脑袋,五个头,是也不是?”盈儿又问莫步白,小丫头一心想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替她作证。
“正是如此。”
莫步白立即答道,他不敢不答,十两黄金还在盈儿手里呢,他一分也未拿到手,想了一想,又道:“那恶鬼杀人时说道,夏侯云衣,你们宗圣宫往日作威天下,好生霸道。今夜,我百目真君便要替天行道,要你狗命。小丫头,夏侯真人的腿却不是那恶鬼咬断得,而是被人一剑斩断得。百目真君那也不是三个脑袋五个头,乃是三头五臂。你心下害怕,一时看错了,那也正常得很。”
“哦,原来是被人一剑斩断得,是我看错了。肚子上长得不是头么?”盈儿眨了眨眼睛,示意臭抹布,十两黄金少不了他。
樱子嫣然笑道:“是了,定是如此。那百目真君乃是凶恶鬼王,据传来自昆仑山,也不知从哪里习得佛法,竟会化身三头六臂,向来作恶多端。当年被萧副掌教斩了一臂,岂不正是三头脑袋,五个头?唉,夏侯真人为他所杀,却是可惜。”转眼看向莫步白,拧着眉头道:“莫步白,你怎在此?”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