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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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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哥,这却是何事啊?”

且说乞丐跪了一地,沉央放眼看去,怕不有五六十人之多,倒把他吓了一跳。

莫步白笑道:“听说掌教大老爷要自立山头,这开山立派嘛,自然少不得人手,是以莫某便与众兄弟合计,与其终日走街窜巷,受人白眼,莫若投奔掌教大老爷,日后也算有个归属。掌教大老爷,你且看看,这些兄弟伙可还入眼?大老爷尽管挑,不够莫某再把其他兄弟领来。”

说着,拉起一个小乞丐,笑道:“这是莫某义子,名叫莫虚有,人很机灵,资质也还算不错,可能入得大老爷门墙?”

沉央定眼一看,这小乞丐约模十一二岁,穿得虽是破破烂烂,精气神却与常人不同,双眼澄静如水,一看便是聪慧伶俐且胸怀有物之人。只是这般拜入门墙太过儿戏,试问天下,哪家哪派在挑选弟子时,不是一再甄选,慎之又慎?常言道,身死事小,道亡事大,这挑选承道之人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凡道门中人挑选弟子,一者看机缘,一者看资质,最终还是要看秉性。若是秉性有差,便是再好的机缘,再佳的资质也是妄谈。沉央很是为难,莫步白与他有救命之恩,按理说,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拂了莫步白好意,然而倒底心存顾虑。

莫步白见他为难,哈哈一笑:“掌教大老爷心有顾虑,莫某如何不知?只是大老爷没听说过么,宗圣宫有外三门、内三门之分,外三门司劳役杂事,内三门传真道大法,但凡外三门弟子想要入得内三门,均需师门考察三年方可。大老爷新开山头,少不得人手,日后想收谁为弟子,还不是大老爷一句话的事?”

沉央听得脸上一红,他倒还真没听说过这外三门与内三门,在罗孚山时,都虚观也不过是个小道观,徐知明门下弟子只有寥寥十余人,哪里分得甚么内外三门?莫步白与他这般说,那是把正义道与宗圣宫相提并论了,他虽年轻不经事,心高气傲,却也不由得脸红。

这时,盈儿悄悄说道:“姑爷,我看这事挺好,咱们以后要建道观,杂事可少不了,与其花银子雇人,莫如使唤这些乞丐,倒也能省下好大一笔钱呢。再说了,姑爷要开山立派,若是孤零零的没几个人,那也太不像话啦。”

沉央心头一动,把她拉在一旁,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又与他做了甚么交易来?”

“交易?”

盈儿闻言一怔,脸蛋慢慢红了。果然如此,沉央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低问:“是何交易,你且老实说来。”

盈儿轻轻道:“姑爷,我若说了,你可不许骂我。”

沉央道:“莫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不会骂你。”

盈儿心下一甜,嫣然道:“他听说姑爷要开山立派,便来寻盈儿,说是敬慕姑爷大道大法,要带着一干乞丐来投奔姑爷。盈儿自是瞧不上他,谁知他却说,他不是空手而来,而是早有所备,不仅弟子由得姑爷挑选,还拿出了钱来,说是要资助姑爷建道观。姑爷,这臭抹布很是有钱呢。”

说到这里,双眼晶晶亮,也不知她得了多少银钱。

沉央道:“他可有别的条件?”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盈儿连连摆手,急道:“这是姑爷得终生大事,盈儿便是千死万死,也不敢坏了姑爷的事。”

沉央柔声道:“哪里算得甚么大事来,日后切莫如此说话,你若有事,沉央便是开了山,立了派,又有何意?”

“姑爷……”

盈儿心下更甜,泪花儿包都包不住,一颗一颗往下直掉。

沉央牵起她手,笑道:“走吧,这便去挑选弟子,你看上了那个?”

盈儿轻声道:“盈儿还没见过他们呢,盈儿要考察三年,好生挑上一挑,盈儿是大法师,要做盈儿弟子岂能那般容易?”

“是,盈儿是大法师。”沉央笑道。

二人说话时,莫步白一直在侧耳聆听,倒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见沉央与盈儿走过来,哈哈笑道:“大老爷,莫某与众兄弟虽是出身贫苦,但绝非奸邪之辈,大老爷放心大胆使,若是日后看不上眼,尽管逐出门墙便是。”

沉央笑道:“莫大哥说哪里话来,承您看得起沉央,沉央感激不尽,还请莫大哥把他们都叫起来吧。”

盈儿嘟嘴道:“是呢,一群乞丐跪我姑爷,这算甚么事来,讨银子花么?”

五六十个乞丐跪在地上,路过得人见了,大奇特奇,纷纷围过来,指指点点。

莫步白哈哈一笑,挥手道:“兄弟们都起来吧。”

众乞丐唰地起身,动作干净利落,犹如一人,看得沉央倒是一怔。

莫步白又从身上掏出沉沉一袋银子,抛给那莫虚有,笑道:“至今而始,你们便是正义道中人了,再也不是甚叫花子。上阵需得刀枪齐,都把那些碗儿棍儿与我扔了,自去裁上一身衣裳,莫要丢了正义道颜面。”

“是。”

莫虚有接过银袋,把手里的破碗与打狗棍一抛,众乞丐也即把碗与棍一抛,齐如一人。他又领着众乞丐朝着沉央行了一礼,转身便去。一干乞丐尾随在他身后,挤开人群而去,竟是动静有序,看得人咤舌不已。

莫步白笑道:“这些日子莫某闲来无事,便时常操练他们,想着大老爷开山,若还是个乞丐样子哪怎成?”话锋一转,又道:“大老爷可有衙山头?”

盈儿道:“姑爷觉得终南山就挺好。”

“终南山,大老爷好眼力!”

莫步白一翘大拇指,道:“终南山揽关中而看天下,道起终南,如龙腾云,正义道日后必然大昌特昌,渊源流长。只是终南山地脉广阔千里,大老爷可有选中门庭所在?”

沉央摇头道:“只要山清水秀,容得人清修便行。莫大哥,你莫唤我大老爷,沉央当你不起。”

莫步白拿着鸡腿,正色道:“一教之尊,如何不是大老爷?这门庭所在啊,可得选个好地方,宗圣宫占了终南山龙首仰俯之地,且让我想想,哪里还有好地方?呀,有了!”突地眼睛一亮。

一听宗圣宫,沉央记起正事,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已午时,再不去朝云台便晚了,当下便道:“莫大哥,沉央少不经事,日后还请莫大哥多多提点,只是今日沉央还得去朝云台见过萧副掌教,得请辞了。”

“唉哟,险些误了大老爷正事。大老爷且去,且去。莫某也要回监典司交差了,改日再与大老爷细说。”

莫步白拍了下脑门,啃着鸡腿,径自去了。沉央目送他离去,心想,莫看莫大哥放浪形骸,却是一个古道热肠之人啊,他一心想把那些小乞丐投入我门,也是想替一干乞丐谋个归属,这般人物有情有义,值得一交。

当下,沉央三人往朝云台而去,路过大云寺时,沉央侧身走入巷道中,从破门往里看,仍是一派狼藉,大小佛像三尊。

盈儿唤了两声,那小佛像一动不动。

沉央当人大恩,不可不报,朝着门内大礼顿拜,谁知门内却突然传出一股柔和之力,托着他拜不下去。

随即,耳中便听金刚三藏声音:“你无需谢我,也无需拜我。那夜我便与你说过,你终有还我之时,只是时候未至。”

沉央听得云里雾里,只得作罢。

三人来到朝云台,门前站着两名白衣道人,左首那人一见沉央便道:“萧副掌教等你已有多时,怎地如今才到?”

盈儿见他挑眉看人,顿时不喜,说道:“我家姑爷想甚么时候来,就甚么时候来,你一个看门的,管得着么?”

那人气结,冷哼一声:“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朝云台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曲指一弹,一股劲气直扑盈儿。

沉央面上一冷,斜跨一步,一拳轰去,只听噗地一声响,劲气被沉央轰偏,击中院墙,一块墙石被劲气打烂。

那人面色一变,冷冷笑道:“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值得萧副掌教等你。”说着,便要欺上。

沉央见那劲气极是狠辣,心头火起,当即按剑在手,右手则捏了一张空白符纸。按说,他来谢人救命之恩,本不该如此行事,只是这人出手毫无分寸,险些便伤了盈儿,你教他如何不怒?

“且慢!”

便在此时,右首那白衣道人闪到二人中间,喝道:“夏侯云虎,这是萧副掌教要见得人,你这般行事,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宗圣宫?”转身又对沉央道:“萧副掌教等你已有多时,莫要生事,且随我来吧。

“等他做甚,要他性命才是真!”夏侯云虎仍是不依不饶,又拦在沉央三人身前,恶声道。

白衣道人道:“夏侯云虎,夏侯云衣并非为他所杀,而是百目鬼王所为。此事既有监典司少卿作证,又有萧副掌教亲往大云寺,问过金刚三藏大法师,也是如此说,你还要怎地?”

“我要怎地?死得不是你哥舒曜的兄长,你自是毫不在意。那夜,我分明看见,百目鬼王被天策府秦歌追杀,他自顾无暇,岂能杀得我兄长?这事你们休想蒙混过关,便是闹到掌教老爷面前,我也定要讨个公道。”夏侯云虎叫道。

哥舒曜冷声道:“你要讨公道,自回师门讨去,看看掌教老爷是信你,还是信鸿胪寺与金刚三藏大法师。只是如今,萧副掌教要见人,你若再无理取闹,莫怪哥舒曜不顾同门情谊。”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白衣小道僮探出头来,问道:“哥舒师兄,人可来了?萧副掌教问起呢。”

“便来。”

哥舒曜猛一拂袖,拂得夏侯云龙倒退三步,引着沉央三人入朝云台而去。夏侯云虎气得双眼通红,突一顿足,仗剑离去。

那白衣小道僮追上哥舒曜,轻声道:“哥舒师兄,夏侯云虎去终南山了。”

哥舒曜冷然一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在终南山待了七年也未能列入内门,这才由他兄长荐来朝云台,希冀能得权贵赏识,也如他兄长那般谋个真人位。心怀不正,道也不正,如斯人物,岂能习得太清大道?”

说这话时,他并未避过沉央三人,沉央听得心头一凛,暗道,原来是夏侯云衣的兄弟,难怪那般心狠手辣,日后定会与我纠缠不休,不过我也不惧他。转念又想,这哥舒曜却是个人物,看他模样倒是个胡人,也不知与镇守边疆的哥舒翰哥舒老将军可有干系?

朝云台并不大,前后不过数进,唯有主殿极是雄伟,上书太清殿三个大字。两侧各有厢房数十间,想来是驻京道人所居。

哥舒曜引着三人走向太清殿,边走边道:“倒教道友笑话了。宗圣宫门人弟子众多,一时稂莠不齐,也是常事。”

沉央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宗圣宫是天下道门领袖,风云济汇,良才如簇,岂会因一二霄小而受人笑话?”

“说得好。”

哥舒曜哈哈一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凄凄。道友好生坦荡。”

“不敢当。”沉央打了个道辑,看了一眼盈儿。

小丫头心想,坦荡,怎地不坦荡?人又不是姑爷杀得,是我盈儿大法师杀得,夏侯云衣那个瘸腿鬼本就该死,他就是变成了鬼,也是来寻我报仇,与姑爷何干?我也不怕他,他若敢来,盈儿大法师教他知道厉害,生前斗不过我,死了又有何惧,左右不过是再多一小鬼。想到这里,看向白静虚。

奶娃儿见盈儿看来,眼神不善,他浑身一抖,心想,定是我走得不够坦荡,是以师尊不喜。当即挺起胸膛,按着腰上棍儿,迈开八字步,走得气势非凡,有模有样。说起来,那夜盈儿之所以能一灯砸死夏侯云衣,与他倒有莫大干系,与其说夏侯云衣是死在盈儿手里,莫若说是死在他手里。

来到太清殿外,哥舒曜笑道:“道友请吧,萧副掌教已在殿内等侯。”

“多谢哥舒道友。”

太清殿门大开,沉央走入殿内,盈儿与白静虚当即跟上。哥舒曜伸手拦住白静虚,说道:“这位小道友不可进。”

盈儿道:“为何不可进?”

哥舒曜笑道“小道友乃是鬼王之身,殿中有法阵与符阵,妖鬼若进,转眼即会被符剑所杀。”

“呀,竟然这般厉害。”盈儿惊了一跳,吩咐白静虚道:“你守在殿外。”

“是。”白静虚心头有鬼,其实很是害怕,却不得不点头。

走入太清殿,殿中供奉着太清圣人与文始真人尹喜。

故老相传,文始真人尹喜是太清圣人弟子,与圣人一道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立下不小功劳,后来飞升天界,位列金仙。《道德经》便是圣人口述,尹喜记载。飞升之前,尹喜在终南山炼丹习道,是宗圣宫开山祖师。

偌大的太清殿空空荡荡,每走一步都听得脚步声,四下里不见窗户,更不见灯台,然而殿内却是朗如白昼。

萧半月一袭白衣,闭着眼睛坐在蒲团上冥想,怀里抱着一柄拂尘。

那夜时局太乱,沉央又被妖魔侵噬,是以并未将萧半月看得真切,此时再看,萧半月面白如玉,长眉若画,唇薄似刀,竟是十分俊朗,看上去既似三十来岁,又似五十有许。在其身周,有一团寥寥清烟环饶,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动。

萧半月面前有两个蒲团,想来是为沉央与盈儿所设。

沉央走过去,默然跪坐,萧半月不开眼,他也不说话。盈儿坐不住,想要说话,可是又怕姑爷不喜,只得苦苦忍耐。

过得约模半柱香光景,萧半月蓦然睁开眼来,定眼看向沉央。

这一眼,直若怒雷炸海,又似一针穿心。

沉央神形俱震。

萧半月道:“你来了?”

沉央冷汗如雨,但却硬挺着身躯,答道:“救命之恩,不敢有忘。”

“便是只蚂蚁,那夜我也会救,你可知是何故?”萧半月道。

盈儿心想,这道人恁怪,姑爷来谢他,他也不说与人茶喝,反倒问起人来,若问何故,那也只有他自个知晓啊,我与姑爷怎知?

沉央道:“副掌教心思,沉央猜不透。”

“当真猜不透么?”萧半月冷声道。

沉央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物来,递过去:“沉央只知,萧副掌教行事,自有萧副掌教的道理。今日沉央前来,一是为谢大恩,二是为交还此物。”

“是谁让你送来?”

见了那物,萧半月肩头微微一动,接过去,握在掌心细细摸索。

盈儿看得,这物正是姑爷从百纳囊隔层里翻出来的那半块玉,藏得极深,往日她竟不曾发觉。细下一看,这玉不过是半块寻常老玉,色泽暗淡,上面泛着一层紫红,倒有些像是人血凝干后所成斑斓。

盈儿大奇,暗想,原来姑爷要见得人便是他啊,这玉是老道爷藏得,莫不是老道爷识得这萧副掌教?这般一想,转眼看向自家姑爷。

萧半月在看沉央,沉央也在看他。

二人对视数息,沉央吸了两口气,说道:“师傅临终之时,命沉央务必寻得萧副掌教,将此物归还。说是萧副掌教见了,自会行事。且命沉央唯萧副掌教之命是从,不得有抗。”

“临终……”萧半月又闭上了眼睛,良久不曾说话,只是不住摸索那半块玉,那是一块璞玉,并未雕刻成任何模样,其间更无甚纹路,也不知他摸甚?

盈儿突然想到,怕是,怕是他在那摸那玉上血迹吧。

“你叫沉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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