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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让!”
一符落下,当即把阴连山打得连跌七八个跟斗,哇地喷出一口黑血。这还是沉央手下留情,故意打得歪了三寸,落在阴连山肩上,若是打在头上,以元阳乾罡雷符之威,这一记少说也得要了他大半条命。
盈儿看得大急,叫道:“姑爷,他可不是甚么好人,你别心慈手软!”
沉央一愣。
阴连山羞怒欲狂,他生性阴狠谨慎,必要十拿九稳方才出手,一出手则是杀干杀净,是以江湖上并未传他恶名。他终日算计人,不想今日却被人算计,恨眼看去,见莫步白抱剑在怀,懒洋洋看他,心头更怒,突然闪身欺到沉央近前,一掌按向沉央胸口。
“来得好!”
沉央虽被他蒙蔽,却未掉以轻心,当即一剑刺去。阴连山冷冷一笑,不避不躲,变打为切,顺着剑身切向沉央手腕。沉央并不惊怕,荡剑一抖,疾退三步,倏而一晃,来到阴连山身后,一剑横扫,正是一招南庭扫雪。
剑气森寒,阴连山避之不及,只得往前疾冲。沉央岂容他走,追在身后,一剑紧接一剑,连刺七剑,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每剑都是刺向阴连山背后命门穴。
这招东庭鼓钟沉央使得愈发得心应手,气势惊人。远而看之,七剑浑似一剑,连绵不绝,第一道剑气犹未散,第二道剑气已至,七道剑气首尾相连,直若游龙横空,莫论阴连山飞跃纵跳,终是难逃。不过,也因此一来,阴连山离盈儿倒是越来越近。
“都去死吧,动手!”
阴连山蓦然一声大喝,五方五阵群起而动,扑向莫步白与白静虚以及李貌。阴连山猛地一低身,拼着性命,用肩头受了沉央一剑,血流如洪,他却不管不顾,高高窜起,一把抓向盈儿。盈儿大意之下,竟让他抓了个正着。
抓了盈儿,阴连山朝着山下就奔,也不顾五方五阵死活,率先逃跑。
“哪里走?”
见他捉了盈儿,沉央大吃一惊,提剑追去。
阴连山携着盈儿飞奔,边奔边吐血,为逃性命,身法竟是快极。盈儿心头乱跳,叫道:“秃头老道,快放下我。你放了我,逃得也快些!”
阴连山怒道:“把解药拿来!”
“甚么解药?”盈儿被他拿住腕上神门穴,浑身酥软,动弹不得。
阴连山边奔边道:“死丫头,便是那断肠噬心丹解药!”
“断肠噬心丹?”盈儿一愣,格格笑道:“你想要解药,便把我放下。盈儿这便给你去寻。”
“死丫头诡计多端,休得哄我,解药定在你身上,何需去寻?待会杀了你,老道自行取药!”阴连山怒道。
盈儿道:“你若不把我放下来,我又上哪去给你寻解药?我这断肠噬心丹很是厉害,那是老道爷留下得,专治你这种秃头,秃头高人。”
她本想说,专治你这种秃头老道,转念一想,他想要性命,定不敢杀我,况且还有姑爷追在后面呢,不过我也不可激怒了他,只消与他说话,让他慢下来。
阴连山回头看了一眼,见沉央越追越近,心下大急,冷声道:“小丫头,你若把解药交出来,老道这便扔下你。”
盈儿慢吞吞道:“老道爷,解药真不在盈儿身上,断肠噬心丹发作起来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这解药啊,很是独特,需得现寻现制,若是隔了一日,那便不灵了。它不灵不打紧,若是因此留得些虫儿在老道爷肚子里,今日吃一块,明日嚼一点根,那却是,却是不美得紧。”
听到今日吃一点块,明日嚼一根,阴连山浑身一抖,更慢三分。
“阴连山,把盈儿留下,饶你不死!”
沉央仗剑直追,想要一剑斩去,又恐伤了盈儿。
“臭小子,若不是那监典司中人,老道今夜定将你们杀光,哪容得你在老道面前逞威风。”
阴连山反手打出一道雷符,把沉央身旁一株大树打得稀烂,然后转身就奔,越奔越快。沉央紧追不舍。追得一阵,阴连山甩脱不得,心头蓦地一狠,伸手入嘴,猛地一咬,指上鲜血直流。
盈儿奇道:“老道爷,虫儿还没饿,怎地你就饿了呢?”
“死丫头,要死一起死,老道也让你尝一尝被万虫噬心的滋味!”
阴连山脸上横肉乱跳,狞笑不已,突地把手指伸入盈儿嘴中,微一运气,鲜血顺着盈儿喉咙直流。
嘴里又咸又腥,盈儿想吐也吐不出来,心下大骇,张嘴便咬。阴连山哈哈一笑,抓住盈儿衣领猛地往后砸去。沉央已然追到近前,眼见盈儿撞来,赶紧飞身而起,一把将她抱住。
“臭小子,小丫头也中了毒,老道就算是死,也要拉人陪葬!”
沉央本想追去,突听盈儿中了毒,心下大惊,顿时止步。如此一来,稍一分神,阴连山已然扬长而去。
“姑爷,快看!”盈儿忽然指着山下叫道。沉央扭头一看,只见山下奔来一条人影,来得好快,只得三两个呼吸,便已窜到阴连山面前,身形犹不停顿,突然一闪,竟然单手掐着阴连山的脖子,高高举了起来。
沉央与盈儿无不骇然,方才那一瞬间,他们竟未看清那人是如何出得手,又如何把阴连山举起来。阴连空有一身本领,但在那人面前便如儿戏一般。那人身形雄伟,把阴连山越举越高。阴连山双腿下垂,仿若烂布软条。
忽然,那人冷笑一声,猛地一扬手,把阴连山远远扔出。远处是道斜坡,阴连山一路滚去,竟是连惨叫也未发出一声半声。
那人凭空而立,慢慢转过身,看向沉央与盈儿。
一眼之下,沉央大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夜长安之乱时,与漠北妖道一起救李行空得那位蒙面人。
今夜,这人仍是蒙着面,双眼如电。
沉央唯恐他伤了盈儿,挺剑站在盈儿身前。谁知那人只是定定看了沉央两眼,飞身便走,犹胜鬼魅。来得奇,去得也奇,沉央与盈儿俱是摸不着头脑。
“姑爷,为何盈儿觉得他很是眼熟呢?”盈儿歪头说道。
沉央心头一凛。
盈儿皱眉又道:“他也是天地盟的人,怎地却与那秃头老道打起来?见了我与姑爷又转身就逃,莫不是怕了盈儿大法师?”
她问沉央,沉央哪知?便道:“阴连山说你中了毒?”
盈儿摇头道:“不是毒,是蛊。”
“蛊?莫非那百里容城也来了?”
沉央吃了一惊,按剑四顾,月光如水,四野冷清,山风拂岗,哪里又见半个人来?
盈儿笑道:“姑爷寻谁呢,那百里容城没来。姑爷莫不是把太上忘情蛊给忘了,盈儿把它下在酒里了。”
“太上忘情蛊,酒中有蛊?”沉央这才回过神来,难怪那阴连山比斗之时,魂不守舍,原来是中了盈儿下得蛊。
“是呢。”盈儿笑道:“姑爷可还记得,我与那恶人斗时,在酒坛上踩了一下,其实那时盈儿便已下了蛊。蛊是下在碗里,而不是酒里,盈儿与姑爷喝了一碗,又与臭抹布他们也喝了一碗。姑爷喝了自是无恙,那秃头老道却是不知,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格格格笑起来,很是得意。
“那你又怎地中了蛊?”沉央急急问道。
“就在方才,那秃头老道……”
这时,忽听风声大作,盈儿与沉央一惊,齐齐回头,便见几条人影从山上窜下来,窜得甚是怆惶,其中一人少了条胳膊,边奔边洒血,从沉央与盈儿头上跃过时,一窜血滴下来,落在小丫头脖子上,又凉又腻。
“呸,那里走?”
盈儿伸手一抹,顿时大怒,便要追去。“穷寇莫追!”沉央这才想起山上恶斗,拉着盈儿朝山上奔去。
刚刚奔到飞云崖下面,即闻一声大喝,一条人影如断了线得风筝一般坠入万丈深渊。沉央听得那声大喝是莫步白所发,心头一寒,暗想,难道是莫大哥掉下去了?
当即加快脚步往山上纵去。
来到飞云崖上,莫步白正在还剑归鞘,见了沉央与盈儿,哈哈一笑:“杀了两个,伤了四个,倒也痛快。”
沉央心头一定,转眼看见李貌坐在地上,白静虚正在替他裹伤,白猿在二人身旁跳来跳去。
“大哥受了伤?”沉央又是一惊,抢上前去一看,只见李貌伤在背上,从左肩一直拉到右腰。
白静虚猛地一勒布条,李貌痛得嘶牙裂嘴,人却笑道:“皮肉伤,并不打紧。贤弟可有杀了那老道?”
沉央摇了摇头,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见那伤口虽是骇人,但是并未伤及内腹,心下一松。
莫步白笑道:“兄弟今日战那阴连山,逼得他四处逃窜,日后传出去,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定会笑话与敬佩,笑话阴连山阴沟里翻船,敬佩兄弟少年了得。”
沉央道:“莫大哥说笑了,今日沉央胜得并不光彩。况且,盈儿还中了蛊。”看向盈儿,大是忧心,那百里容城没来,无人起咒,一时半会自是无恙,然而蛊便是蛊,终归是大毒之物,若不除去,他又怎能安心?只是又上何处去寻那金丝雀兰?
“小丫头中了蛊?”莫步白眉头大皱。
沉央沉沉点头。
盈儿笑道:“姑爷,盈儿没事,咱们在这山里又碰不上那百里容城。就算碰上了,他也未必便知我中了蛊。姑爷不是说过么,只要不起咒,这蛊便会一直隐伏,虽损精血,却与性命无忧。”
“又是那太上忘情?”莫步白沉声道。
“是。”沉央仍是惴惴难安。
“看来,兄弟还得往长安走上一趟。”莫步白道。
“长安,去长安做甚么?”盈儿眨着眼睛,大感兴趣,其实她在山里待了几日,虽说山清水秀风光好,又有姑爷在身旁,但是哪及长安繁华热闹?
小丫头喜动不喜静。
莫步白看着沉央道:“兄弟既已寻得门庭,改日我便让孩儿们来拾掇拾掇,再选个良辰吉日,便可告知天下。不过,这长安却是非去不可,因为解毒之物便在长安。”
“金丝雀兰?”沉央大喜,一把抓住莫步白手腕。
莫步白笑道:“不瞒兄弟,那日兄弟去杨府除蛊一事,莫某知晓得一清二楚。百里容城送蛊入府,那是想让杨国忠与李林甫斗个你我活。天下越乱,越是方便天地盟行事。兄弟且想上一想,天地盟既要天下大乱,又岂会只让花开一处?”
听到这里,盈儿大眼一亮,拍掌笑道:“我知道啦,还有一处地方定有那金丝雀兰。”
莫步白笑道:“那你说说,是在哪里?”
“这有甚么难猜?”
盈儿嘟嘴道:“国舅老爷被人算计,认定了是宰相老爷要害他,还说定要在皇帝面前参宰相老爷一本。既然要乱,索性便乱得一踏糊涂。咯,我若是百里容城,要送便送两处,一处送杨府,一处送李府,让他们俩人相互记恨,坐山观那个虎斗,坐收那个,那个……”眨着眼睛,说不下去,那个词语她不会。
“坐收渔翁之利。”沉央见她想得眉头紧皱,当即接口。
“盈儿大法师当真聪慧绝伦!”莫步白哈哈大笑:“不过,大法师猜得其一,却定然猜不出其二。如今,那金丝雀兰已不在宰相老爷府上。”
“那在何处?”沉央大急,若是中蛊得是他自己,当不如此焦急,只是盈儿中蛊,那又另当别论。
莫步白笑道:“小丫头可猜得出来,如今那金丝雀兰又在何处?”
盈儿白了他一眼,骂道:“呸,你爱说便说,不爱说,盈儿还不爱听呢。”
“我知道。”便在这时,一直默听无言的李貌突然说道。
沉央奇道:“大哥怎知?”
“因为它曾在我府。”李貌站起身来,定定看向沉央:“贤弟,大哥有事瞒你。”
莫步白冷冷一笑。
沉央忙道:“我与大哥相识不久,大哥之事,我有所不知,那也是正常。”
李貌摇头道:“说要肝胆相照,李貌却没有肝胆相照。结义之时,便有所隐瞒,是大哥对不住你。”朝着沉央深深一拜。
沉央赶紧避过,说道:“人谁无旧事,大哥若有为难之处,不说也罢。只是那金丝雀兰并不是甚么奇花异宝,而是害人之物。若当真在大哥府上,还请大哥借与沉央。”
经得今夜之事,莫论李貌瞒了沉央何事,沉央都认定了这个大哥。虽说李貌本领不济,但那一派赤诚之心又弱了谁去?
李貌叹了口气,神色极是落寞,说道:“李貌之所以不告诉贤弟,那是怕贤弟笑话。如今却不怕了,天下人爱笑便笑,李貌又岂能管得了?”说到这里一顿,神情肃穆:“李瑁,李家天下之李,帝王圭瑁之瑁。”
“李瑁?”
沉央听得一惊,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大哥便是寿王李瑁,那,那大哥得娘子岂不就是那皇贵妃杨玉环。
那杨玉环原是大哥娘子,琴瑟谐合已有五年之久,殊不知竟被皇帝老儿看上,硬生生从大哥手里夺了她去。师傅更是说过,大哥本是太子人选,因皇帝占了儿媳,怕儿子记恨,便把太子之位也给大哥夺了,改为寿王。只怕这寿王之“寿”也是另有他意,乃是盼大哥早死。
到得如今,娘子不是娘子,变成了母妃。父亲不是父亲,变成了夺妻仇人。
难怪大哥会对我隐瞒身份,怕我笑话他,难怪大哥会如此苦闷,终日饮酒图死。我若是有了这般的父亲,这般的娘子,只怕更不如大哥。
一时间,沉央心思百转如电。
“想来,天下人都在笑话我吧?笑我不报夺妻之恨。想来,天下人都在笑话我吧?笑我竟有这样的娘子母妃。哈,哈哈,哈哈哈……”
李瑁纵声长笑,笑声似鬼,他朝飞石走去,想寻酒饮,但那些酒坛酒碗早已被阴连山一符炸碎,又哪里寻得?他更是落魄,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崖外云翻云卷,突然一笑,朝崖外走去。
“大哥!”沉央大惊,赶紧闪到他身前拦住。
“哈哈,哈哈哈……”
莫步白放声大笑,笑声极是怪异。沉央回头看去,朝着莫步白连连摇头。莫步白却故作不见,大步上前,把手中酒葫芦递给李瑁,冷声道:“我若是你,便是死了,也要报得此仇。”
李瑁惨笑道:“你笑我,天下人也都笑我。夺妻之仇本是不共戴天,奈何,那人却是他啊,是他啊。我便是杀尽天下人,又岂能杀他?”抬头望向天空,热泪夺眶而出。
沉央感同身受,也不知该如何劝他。
盈儿忽道:“我当多大得事呢,不就娘子被夺了嘛。谁夺了你家娘子,你再把她夺回来不就是了。”小丫头不知内情,只觉并没甚么了不起。她却不知,若要夺妻,便要杀父。
“夺回来?”
小丫头不说则已,一说李瑁心头更痛,看向沉央道:“贤弟,大哥如此懦弱,你还认大哥么?”晃了两下,摇摇欲坠。
“大哥!”沉央话不多说,纳头一拜。
“好,好好!”
李瑁大喜,朝着沉央也是一拜:“纵然天下人都笑我,只要贤弟不笑我,我又怕他谁来?甚么夺妻之恨,甚么皇帝江山,通通见鬼去吧。”说着,蓦然想起一事:“只是,如今那金丝雀兰已不在我府。”
“那又在何处?”莫步白冷声道。
“皇城。”
李瑁道:“那日,我在李林甫家中见了它,想起她极爱奇花异草,便向李林甫讨了来,拿着它去见了她一面。她见那花极喜,我也很是欢喜,约好下次再见。就在我转身之时,背上一痛,回头望去,便见她拿着箭。”面白如纸,浑身不住颤抖。
“你娘子射了你一箭?”盈儿大惊。
李瑁点了点头,提起酒葫芦一阵狂饮,突然一怔,抓着沉央道:“如此说来,她,她也中了那甚么太上忘情蛊?”
“多半如此,便是大哥只怕也中了那蛊。”沉央叹道。
“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李瑁急得冷汗直落,团团打转。
盈儿道:“你是担心你那无情无义的娘子呢,还是担心你自己性命?”
李瑁道:“先死先生,死又何惧?”
“如此说来,难道你还替她担心,想救她性命?”莫步白冷笑道。
李瑁昂然道:“她无情,我却不可无义,况且那花是我送与她。”
“你真想救她性命?”莫步白追问。
众人皆看李瑁。李瑁:“是。”
“那便得去一趟琼楼仙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