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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样?”洞府中,吕洞宾见杨婵收了手,急切地问道。
杨婵垂眸顿了顿,似乎在思量纠结着什么,闭口不言。吕洞宾打量着杨婵微怔的神情,心头更为担忧,他记得姤儿只有在灵力衰微时才会现出蛇尾,可方才追赶小甲时她并未多有交手,为何会变得如此虚弱?杨婵既说略通医理,手中的宝莲灯又与姤儿气脉相惜,现在应该探查出了什么。
“姤儿她还好吗?”吕洞宾重复道。
抬头看了眼吕洞宾,杨婵缓缓起身,踌躇着说道:“神女她,她怀孕了。”
“什么……”杨婵的声音太轻,吕洞宾生怕自己听错了,用眼神又问向她了一遍。见杨婵点头,吕洞宾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感到胸口那原本忧寒的心被翻涌而来的欣喜弄得“怦怦”直跳,像是有把火在心下烤着,将炽热一直烧到了头顶,让他难以自制。强忍下急促的呼吸,吕洞宾向那神情难辨的杨婵问道:“那她……他们,都还好吗?”
“现在都好。”杨婵回道,又皱了皱眉头,“只是,她因为之前堕过胎,身子太虚……”
“她堕过胎?”没等杨婵说完,吕洞宾脱口而问。
“你不知道?”杨婵犹疑地问道,方才她通过灯芯的仙力,探得了化在姤儿体内的火毒,和因这火毒而留下的虚弱之伤。见吕洞宾惊诧地摇了摇头后转身看向昏睡着的姤儿,杨婵犹豫着闭了嘴,将口中还未说完的半句话咽下,默默走了出去。
上前蹲在床榻边,看着安然闭目的姤儿,吕洞宾原本发热的脑袋因“堕胎”二字而骤然冷却了下来。他闭上眼睛,记忆中的那层迷雾正努力地掀开一角,一种酸涩的感觉,随之蜂出泉流。
“你跟他不是很恩爱么,怎么没要个一儿半女?”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可是……”
我可是,孩子的爹啊……直到现在,吕洞宾才突然懂得了在昆嵛山中说出这句气话时,姤儿眼中的凄楚,他真想冲到当时,扇自己一顿耳光。
趴在姤儿身边,吕洞宾紧紧握住她那无力纤弱的手,将它贴在了额心,缓缓地磨蹭着。那手指划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留下了安柔的温度,如此,寂静中过了许久,吕洞宾颤颤地开口道:“姤儿……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是么,那以后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
有些虚弱的话语从耳边响起,吕洞宾立刻抬了头,只见姤儿已经醒来,正眉目带笑地望着他。
在姤儿的盈盈目光下,吕洞宾眼睫轻闪,笑着吐了一口气,凑近姤儿的面庞,回道:“对,什么都听你的。”
“洞宾,我是怎么了么?”在吕洞宾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姤儿想起之前的头晕目眩,心中有些忐忑地问道。
“嗯——”吕洞宾挑眉托着长音,见姤儿眉头渐渐蹙起,伸手轻点着她的眉间,柔声笑着说道,“傻瓜,都有了我们的孩子了,还跟着到处跑。”
手上不自觉地抓了一下,姤儿睁大着眼睛眨巴了两下,努力地辨别着自己是否坠入了梦境。她微微颔首,双眼直直地看向吕洞宾,嘴唇微动了几下,终于问出了口:“你是说,我、我怀孕了?”
“对,你有我们的孩子了!”吕洞宾将手搭在姤儿的肩上,眼神肯定而又满含欣悦地回应道。
“我怀孕了……我……”一股甜中带酸的热流一直从心里升到了眼眶,姤儿含着泪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两只手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知所措,在空中小小地晃动了几下,慢慢地落在了腹上。
欣喜之中,两人执手相安,言笑晏晏。
姤儿在洞府中休息了两日后,气力全部恢复了过来,吕洞宾打算先将她送回吕宅,然后再去趟匡庐把小甲交由火龙真人处置,顺便把洞朝接回来。不过两人与杨婵告辞时,她却把姤儿挽留了下来。
“既然吕仙人要出趟远门,不如让神女在我这儿多住上几日,怀有身孕还是需要有人照看着才行。”杨婵说道,见两人仍有些犹豫怕打扰她修行,又笑了笑挽起姤儿的胳膊,“我常年一人呆在华山,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挺好的,神女出门在外的经历多,我也想多请教一些。”
吕洞宾的确不放心将姤儿一人留在吕宅,见杨婵真的有心照顾她,便欣然应允。“那就麻烦杨仙人了。”吕洞宾拱手说道。
“无妨。”杨婵回礼道,“神女在我这儿吕仙人就放心罢,不必着急,慢去慢回好了。”
吕洞宾弯嘴一笑,应道:“是,多谢杨仙人。”说完,他看了看一旁的姤儿,向她点了一下头,便提上关着小甲的笼子御剑而去。
看着吕洞宾消失在山的那边,姤儿和杨婵仍定定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阵儿,沉默中,姤儿仰目看着满山的苍郁开了口:“有什么话,说罢。”
垂眸思索着的杨婵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向姤儿,说道:“神女……”
“叫我姤儿便好……你留下我,还特意叮嘱他慢去慢回,一定是有什么事。”姤儿收回目光,转身看着杨婵,方才送走吕洞宾时的那一脸笑已消失不见,“怀孕是让人开心的罢,可这两日你见到我,却是在强颜欢笑。杨仙人,可以告诉我,因为什么吗?”
姤儿的沉静让杨婵甚为意外,原本她看着他们二人的恩爱与欢喜,还在纠结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如何开口,却不想姤儿早已察觉,而且,似乎已经为她的回答做好了准备。
“因为你身上剩下的灵力,不足以支撑得了两个生命。”杨婵不再犹豫,狠下心来回道,“你先前中过火毒,又堕了胎,若不是女娲族人的半蛇之身有很强的繁育力,怕是很难再怀上。但这一胎出生,倘若没有神女的灵力注入,便会夭折,可是若将灵力传给她,你以凡人之躯承受之前身体的损耗,怕是……”
“我会死,是吗?”姤儿淡淡地说道,语气清晰而冷静,可那一双眼眶,却已经泛了红。
杨婵见姤儿神色颓丧,上前握住了她的两臂,安抚着她说道:“不过,神,不,姤儿,我想到了个办法,这个宝莲灯是女娲之物,与你精气相通,我们或许试着借它之力,延缓续命。只是,它法力巨大,只能催动一点,否则会遭到反噬,化入灯芯。”
阳光微移,映在姤儿的眸中泛起点点亮光,她看了看宝莲灯,又看了看杨婵,沉默了一阵后,问道:“所以,几年?”
听懂了姤儿的问话,杨婵收回了双手,低头小声地回道:“最多……十年。”
脑袋如被一个巨大的撞钟罩住,姤儿感到有些晕眩与恍惚,她急促地呼吸了两口气,努力地想要平静下来。许久后,姤儿忽而轻笑一声,像是被什么逗乐似的,弯嘴点头道:“也好,不错……我还发愁人老珠黄的时候怎么面对他呢,现在倒是不必担心了,十年,够了……”
“神女……”杨婵想要安慰,但她不经情事哪知如何开口,只能暗自叹气。
静寂的山间,两道鸟鸣声掠过山谷,在远处回荡。身后的山峰投下了阴影,盖住了洞口的两人。
“谢谢你,杨婵。”姤儿心头的落寞化为了麻木,脸上反而挂着一丝浅笑,放目望着漫山随风起伏的山林说道,“以前,他也曾消失过,我知道那种滋味。虽然难受,不过日子久了,他就像长进了心里、化入了血肉,成为我的一部分。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懂,若是用情至深,即便分别,也是陪伴。”
“若是用情至深,即便分别,也是陪伴……”杨婵回味着这句话。她诚然不懂,也未曾预想过在这天规之下会有懂的一天,只是心觉怅惘,无言中,她顺着姤儿的视线,一同静静地俯瞰着那华山之下的连绵沁绿。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那要离开多久多远,才能别了这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