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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少宇从黄潮潜上来的时候,大石头上已经没了白九樱的影子。原本卧在岸边竹上的青鸟飞过来,和平时一样落上他的右肩。
寒少宇从地上捡起那件叠得整齐的长袍,除了金色的丝线和左臂处的血渍,花纹款式和他身上的这件一模一样,他想她是去过北郊了,为了一件长袍去敲他兄长的殿门,大抵只有这个年纪的小丫头片子能做的出来。
“你不喜欢?”
从他捡起长袍开始端详,青鸟就将身体掉了个过儿,将毛茸茸的屁股朝向前方,寒少宇轻叹一声,沧海桑田人生百态他看了这么些年,唯独这鸟的心思琢磨不透,似乎从遇见那只白狐狸开始它便是经常这幅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记恨那悬狸曾经想吃了它。
“你不喜欢我便不穿,不过收是得收,留却留不得。”
随手一抛那件长袍便沉入滚滚黄潮,此举却是糟蹋了悬狸的一番心意,但长袍却留不得,这个年纪的少女最擅幻想,真要这件长袍上身她会错意,以后的日子谁知要怎么痴缠,没准连这黄潮浅滩都没法继续待下去,这些年四海升平八荒安稳本是好事,但清静之地却越来越难寻了。
青鸟转过身子来,从寒少宇的肩膀飞到他手边儿,歪着脑袋眨着眼也不知在卖弄什么,遇到这只鸟本是意外,没想到它就这么跟着他,一晃这么些年过去,多亏有它陪着,日子倒也不烦闷,只是不知为什么,晃眼千载光阴飞逝,它还是这么丁点的一只小鸟,即使隔三差五有他的龙血养着,也不见修成人形。
寒少宇时常在想,这鸟要是某天修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是翩翩少年还是文绉绉的书生,或者络腮胡子一把化作个孔武有力的侠客,倘若真是个冉须的侠客吧,他必要再走一趟黄泉,从忘川底下把他那把逐月长剑取出来送给他,让他代他游历凡尘,让他代他行侠仗义,让他用那把剑,代他再劈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每每思及至此,寒少宇都会自我嘲弄一番,它就是一只小青鸟,他却给它构画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使命。他记得他碰见这年的那天,他情伤未过,在彼岸醉酒消沉,四周遍开的是如血的曼珠沙华,传说“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但真见实物,也没落得个多么萧条落寞的心境。兄长说他那阵是失了心,所以才没许多感情落在花上,其实开在接引之地的这片花潋滟出尘,是三界难得的景致。寒少宇承认他那时是喝了许多酒是痛不欲生,失心却没到那一步。寒少宇终日沉沦在彼岸花海里,守着一片接引之地也没想过离开,直到有一日这鸟不知从哪儿飞过来,落在他手边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他醉眼朦胧却从它眼睛里读出一句话。
“不哭,我总会陪着你的。”
就是那天他扔掉酒坛走出那片萧瑟之地,也是从那天开始不管他去哪这只青鸟都会陪着他,偶尔贪玩飞出去半天,也总会在日落时分出现在他身边,天黑下来他或者和它一起栖身竹林,或者潜入水下过夜,而它总会找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清晨第一缕日光升起来的时候,寒少宇从水下潜上来,总会看到它从最靠近水边的地方飞过来,落在他肩头亲昵地用小嘴蹭蹭他的脖颈。
这么许多年,它陪着他,而他纵着它,纵容的程度,甚至包括舍弃亲子……
那孩子应该是他年轻血性的一个意外,冰火本不相容,却不知为什么女魃能够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和异族结缘的后果,便是那孩子并不像他,虽说是龙,却并不同他一样生有双翼,应龙族的骨血很久之前便只剩他一人,那孩子降世之日,寒少宇本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孤单,终于可以让应龙族开枝散叶,但那孩子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龙,虽说天生就比普通龙族修为高一些,到底缺了一双翅膀,到底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龙……
女魃死后,寒少宇在应龙神殿中将儿子抚养到三百岁,轩的性格并不像他,寒少宇可以忍受儿子的顽劣,却无法忍受儿子的不教。这个年纪顽劣的孩子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但顽劣到作弄他的兄长麒麟神君,这却是无法忍受的事。轩终是在三百岁生日那天被外公轩辕帝君接走,寒少宇便了无牵挂,终日沉醉在彼岸黄泉。
轩辕帝君说,“女魃为你生下一子,也算是给这段情缘一个善终,你却不能忘了她,天涯海角总要回来看看,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寒少宇在黄泉彼岸消沉了多久?
连他自己也忘了,只是加上诸地的游历,再见轩已是千载光阴之后,那日他在轩辕神殿中见到他,他已是星眉朗目的少年,百年前才娶了妻,是龙族水君唯一的公主,空旷的大殿中轩看他的目光十分陌生,只是帝君提点,才会拱手叫他一声“父君”。
“父君这次来应该多住几日。”轩身上是没有了孩童时顽劣的影子,宫宇生活却让他多了些凡俗帝宫才能见到的虚假,“外公说我虽娶了龙族公主,但到底是应龙神君的儿子,是应龙族的后裔,现在铁杉已有身孕,后人总是该和龙族有所区别,他和一帮天尊早已商议,拥我做一帝君,自儿子以后,便称‘天族’……”
寒少宇听轩兴奋地说这些慢慢闭上眼,他想自己的这个儿子终是被教坏了,轩是他曾经的年纪,却少了他该有的寡淡,寒少宇对自己的儿子拱拱手说了句“恭喜天君”便要离开,刚出了殿门又撞到“儿媳妇”和“亲家公”。
水族的老龙王倒是自来熟,仗着逐鹿之战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勉强算个同僚,便拉了他去内厅喝酒,儿媳妇更不得了,挺着凸显的肚子,硬是挡住了他的去路。寒少宇在内厅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听到一阵揪心的鸟鸣,陪伴他这么些年青鸟从未那样叫过,他狂奔出厅就在后花园看到了恼火的一幕:
青鸟耷拉着翅膀缩在灌木枝叶之间,锋利的木削子穿透它的翅膀,而轩手里还握着另一根,正举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扎下去。青鸟看见他唤了一声,想飞起来,没扑腾几下又落下去,他只看着它一点点垂着膀子往他身边蹭,淅沥的血洒了一路。
“它怎么你了?”
寒少宇只觉得那点点鲜红的血液刺痛他的眼睛,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右手已扣着轩的喉咙将他提到半空。
“它怎么你了?犯得着你这么对它?”
“它陪着你!”轩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他,渐渐地,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怒号终于变成痛哭流涕,“这些年我在这里,你有来看过我?我是你儿子,为什么还不如一只鸟!”
寒少宇的手松了松,将儿子放回地上,他还是流着眼泪,或许单从这点还能窥视到多年前抱着他的脖子牙牙学语的幼童的影子,这些年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他,今天,终于可以放下了。
“你是我儿子,为何我从你身上看不到半分自己的影子?”寒少宇捧着青鸟离开那里,临出宫门,未曾回眸一次,“你好好做你的天君,别让父亲失望,还有……下辈子别做我儿子。”
从轩的行宫离开的那天寒少宇知道自己终究抛弃了亲子,必会落得天下口舌,但手中温热的血让他确信他的选择没错,或许他某天会再回去看看轩,看看他身上是否有了点自己的影子,或许不会……但是,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