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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佛地藏的话,鬼地藏流露不屑。
“那不是你的恩儿么,弄什么玄虚。”
“你方才说那是幻觉。”佛地藏回敬道。
“别跟我打禅机,我是说那孩子的模样是恩儿。”
“你还记得恩儿,记得阿罗的样子么?”
“说什么蠢话。那是你的恩儿,你的女人。我不记得了。怎么,事到如今,你打算阻止我么?”
“我不是要阻止你,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
“不定是哪个妖道秃驴施的幻术,都能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懦夫,你这辈子的悔恨,你了结得了吗?”
“你为什么不仔细看看那个孩子呢?”佛地藏,重复着自己的意见。
“一个幻觉而已。”鬼地藏冷哼一声,袍袖一扬,一只遮天巨掌重重的砸了下来。
巨掌凌空落下,待到与莲花相接的刹那,却如穿越了一团光影,凭白将大地砸起一阵烟尘,莲花法相与那孩子却丝毫无动于衷。
鬼地藏再施手段,搬动两处山峰上的巨岩,雄浑裂地之力猛然夹击而来。
不料,两块巨石方一近身,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射开去。
鬼地藏连番失手,狂态渐收。一副邪魅的样子,回头望向佛地藏。
佛地藏金色的法身,已有大半从鬼地藏的躯壳里分离出来,一条腿斜跨在外边。
连同狰狞的白狗异兽,亦变化出一颗金色的头颅,慢慢分离出来。
真是异常奇妙的场面。从一尊躯壳里,蜕化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佛地藏微微笑着,那是一种近乎温柔,近乎柔弱的力量。
“那是什么?就连人世与地狱间的结界,都要被我打破了,怎么还会有如此之物。”鬼地藏斜眼问起。
“就连你,也所疑惑啊。当初我创造你的时候,本是为了不再疑惑、不再迷惘,不再被这俗世的光怪陆离所遮蔽啊。”
“我只是问你那是什么,少来这般名堂,我哪有什么疑惑,优柔寡断的人是你。”鬼地藏愤愤道。
“当初我以为只要修习了无上般若智慧,就可获得自由,不再受那人的拘束。
直到后来遇见了阿罗,直到他们将她夺走,甚至连同恩儿,也不给我留下。我才发现,所谓般若智慧,在情爱面前,才是浮光泡影。
后来,我就创造了你,我以为凭着单纯的力量,就可以摆脱束缚,打破一切的界限,就像你说的,就连人间与地狱之间的结界,都可以被打破啊。
可是,还是得不到自由,得不到自在。还是有太多东西,是打不破,挣不脱,烧不毁,断不开的啊。”
“那是什么,快说?怎么还有我的力量打不破的东西?”鬼地藏原本暴戾刚毅的眼神里,露出些许狐疑焦虑的神色。
“那是过去。”佛地藏,镇定、温柔的回答。此刻他法性渐圆,已不是初时那般凄婉哀求的样子。
“过去?恩儿?幻觉?”鬼地藏连声问着,他的疑惑越来越多,他的力量渐渐瓦解。
“恩儿,纵然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过是你我生命中的过客。那真正打不破的,是我们自己啊。”
鬼地藏诧异的看着那个孩子,“那是我们自己?怎么?那不是恩儿么?怎么会是我们自己?”
“方才你每一次出手,杀死那个孩子的刹那,你什么都没看到么?”
“杀死?我的攻击,都被时空结界弹了回来,你这样说,是故意取笑我么?你这个混蛋,要知道我可是你创造出来的强者。”
“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一个像恩儿的孩子,一个幻觉,在莲花中,在时空结界的彼端,”鬼地藏直白的述说着,“你看到了什么不同的东西吗?”
“我看到了母亲,你每一次击杀那个孩子的时候,母亲一次又一次抱着襁褓里的我们,自父亲的府邸被赶出来,被众人打骂羞辱。”
“母亲,母亲是谁?”
“母亲是一位漂亮的女子,至少在我记忆里是非常美的。”
“那为什么父亲要赶走母亲?”
“不是父亲要赶走母亲,是父亲的母亲要赶走母亲,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可她不喜欢母亲,母亲出身卑微。”
“哈哈哈哈,你和父亲还真是像呢。不过,父亲比你幸运,至少他保住了你和母亲的性命。你连恩儿和那个女人的命都保护不了。哈哈哈哈。”
“后来母亲也失踪了,大概是十二三岁的光景,一天傍晚,当我回到那处简陋的茅舍时,从来不曾离开过家里半步的母亲,不见了,大哥带着我回到了父亲的府邸。”佛地藏兀自说着,也不知道他在回忆,还是真的看见了什么幻象。
“大哥,那个道貌岸然、心机叵测的大哥啊,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是他杀了母亲么?”
“我,后来是那么想过。不然,也不会有你了。”
“哈哈哈哈,这些我倒是依稀记得,只是关于妈妈还有你说的什么茅舍,都不记得了。”
“哦。你记得大哥带我回府的事情?”
“是啊。当时他带了几个家人,驾着马车接你到了一处深阔的府邸。不过,虽说是回家,却也只是在深深的后花园里,有一间屋子罢了,和下人们吃住在一起。不过那时候,你才不会觉得被冷落,被歧视吧?看你当时跟那些家丁杂役在一起,很快活啊。”
“是啊,我一直觉得那是很快活的时光啊。后来,他却又安排我到西明寺出家,去做和尚。反正那个家里也容不下我,索性去和尚也罢。”
“大哥真是有心机啊,巧妙安排你结实了不空金刚,学习密宗术法,又保你觐见皇上,为他讲习佛理。”
“后来想想,也许一切的确是他所操纵的吧,只是当时什么都不觉得,直到遇见了阿罗,她就像一阵饱含了希望的春雨,落在早已干涸的我的世界里。”
佛地藏说完,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她是皇帝的妃子啊,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还引诱她,还让她怀了你的孩子,做人你胆子不大,色胆却不小哦。”鬼地藏歪着嘴,揶揄起来。
“看来,是从大哥带我回府那时候起,你就出现了呢。我还以为是我创造了你哦。对了,你记得阿罗的样子么?”
“嘿嘿,当然记得,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怎么会把我从那阴暗之处,放出来呢?
记得你第一次去为皇帝讲经,讲得是鸠摩罗什大师所译的《金刚经》,你把佛理与天下巧妙融汇,皇帝非常喜欢。
当时的召见,就在皇帝的御花园里,她也只是皇帝众多妃嫔中的一个芳仪。第一次见面,她大概就被你俊朗聪慧的风采所吸引了吧。她看着你的样子,嘿嘿嘿嘿,好像要生吞了你一般啊。
一个久居深宫的怨女,一个青春正盛的少年。
是啊,虽然当时你已经是一个型尚,可容貌却十分的俊俏出众啊。有时候你洗漱的时候,我都禁不住要多偷开几眼呢。
后来,你也发现了她对你的情愫,年少的你,怎么禁得住那样的爱欲哦。就算铁石心肠的我,当时也难免动心啊。
记得第四次被召见,是在皇帝出行狩猎的时候,你们俩就在你的僧帐里成了好事。哈哈哈哈。
是年纪大、又久居深宫的缘故吧。她是那么的主动,甚至有些疯狂。她几下扯掉你的僧袍时,我记得你都有些被吓到了。
旋即又被她疯狂的爱欲烧得昏了头脑,她丰腴高挺的胸脯、雪白如脂的大腿,妖娆如蛇般扭动的身子,啧啧啧。 不出几下你就被她吸去了精魂呢。”
“想不到你竟记得这些,当时的我,的确是大快活啊。怎么,难道你不是在我忧愤的时候才会出现吗?”被提及情欲往事,佛地藏倒也非常的平静。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有一天,我慢慢苏醒过来,在你的黑暗的角落里,我是你的什么呢?爱?恨?愤怒?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也许我就是你心中的野兽吧。
当你被她汹涌的情欲淹没,吓坏的时候。你心中禁锢着我的黑暗就变得异常薄弱,我就像一只出笼的猛兽,征服了那个饥渴的女人。如果不是我帮你,你怎么会让她满意呢?恐怕她以后都会懒得再同你约会了吧。”
“心中的野兽?爱?恨?愤怒?是这些么?或者,你只是另外什么人,寄居在我这里吧。”
佛地藏的身体,已有一半多从鬼地藏的躯壳里,分离出来。
白狗异兽,也渐渐分裂出两颗头颅,脖颈处也渐渐分离出来。
“都怪那个女人太贪心了吧,约会的日子越来越多,还怀上了你们的孽种。她是很少获得皇帝宠幸的女人啊。为了遮掩住丑事,你竟用了密宗的术法,将一个妓女改换成她的样子,带进宫里。
可事情,还是败露了呢。虽然当时你修炼密法不久,又耽于女色,但你的密宗术法,不该被人识破啊。你从来没怀疑过,为什么那妓女的身份会暴露么?”
“怀疑。有些事,已经不需要怀疑了啊。你一直躲在暗处窥伺着一切,不会不知道吧。那些所谓的真相,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
“哦。是啊,我用真相交换,得到了我的自由。哈哈哈哈。
那,你方才不是说看那莲花中的孩子,有看到什么不同的过去么。时空的另一头,你没在那里看到更多真相么?”
“真相,皆是虚妄吧。你每次击杀那孩子一次,那孩子的命运都会被重启,命运遭遇也都会变得不同。你和我,过去都太在乎所谓的真相了。
有时候,所谓的真相,不过是无法接受现实的失败罢了。你说的对,是我太软弱了。”谈到对自己的看法时,佛地藏,显得十分平静。数十年的怨事,无法原谅的自己,都已释然。
通过去的自己,坦诚相见。也是一种修行。
“你真的不再恨了?
你真的不再想知道,到底是师父还是师兄出卖了我们?
还有大哥,在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他本可以在皇上面前为我们求情的。毕竟,阿罗也不是什么宠妃。
你不恨皇上?
难道你和母亲被逐出府,不是阴谋?
十多年后,母亲凭空失踪。大哥将你带回父亲的宅邸,却又不给你个名分,只让你同一干下人同吃同住。就连父亲,都不许你见上一面。这些难道不是大哥的算计?
然后在他的百般安排之下,又送你到西明寺出家。甚至,你被皇上召见,遇见那个女人,难道不会是他的手段么?
还有皇上,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每天把天下臣民怀仁之心挂在嘴上,却因为一个自己并不喜欢女人爱上了别人,而雷霆震怒,将那女人还有刚出世的孩子,活活打死,活活摔死。这样的皇帝,有什么可爱戴的。还要我们为大唐祈求风调雨顺,呸。
我们的命运,就像大洪水中的一块朽木,被撕扯的支离破碎。
难道你不想找到背后操控着这一切的人?
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害得我们颠破流离,一生凄苦?
找到他,就可以改变这一切吧?”
随着两尊地藏的分离的加剧,鬼地藏也慢慢展露出自己完整的思想。
佛地藏岿然不动,沉稳的回答:“找到操纵一切的人,就能改变一切么?那个在背后操纵着我们一生的人,不正是我们自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