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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鲸跨海楼的三楼并没有设雅座,而是以屏风隔断出了几片区域,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红檀木桌。大厅里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独具匠心地点缀着些盆景花瓶,显得甚是雅致。其时正是初夏,略嫌有些潮湿的海风徐徐吹过,拂动窗边的白纱,令人倍感清凉。
白衣人面窗而坐,似是闲暇地观赏着窗外的海景,却不知为何突兀地冒出这么一番话。燕然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不免也好奇地打量起那个白衣人来。
白衣人年纪并不大,侧脸的轮廓很有一丝雕塑般地唯美。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穿着很簇新,样子也很斯文、很秀气,看来正是和燕然出身差不多的公子哥儿。燕然瞅着似曾相识,但觉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却又始终想不出来他究竟是谁。
最令燕然欣赏的是,他桌上居然也空着好几个二角装的空酒瓶,显而易见,此人酒量应该也不小。而酒量好的人,通常总是会对好酒量的人,莫名其妙会多那么一层好感,所以燕然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那白衣人似有感应,缓缓转过身来,也是矜持地冲着燕然笑了一笑。于是,燕然便瞧清了,这个白衣人竟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尽管她努力模仿着青年男子的神采与举止,可是她鼓鼓囊囊的胸脯,曼妙多姿的腰肢,又岂是一身白衫就能掩饰得了?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燕然登时便收了结交对方的心思,试问,一名拙劣地女扮男装偏偏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姑娘家,孤身行走江湖已属异事。萍水相逢,却又莫名其妙地向你示好,这背后该是隐藏了多少故事?燕然心道,至少麻烦总是少不了,谢愁飞前车可鉴,远离这类女子方是上上之策。
可麻烦总是躲不了,因为她忽然起身,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燕然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旁边,竭力扮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抿着嘴一笑,道:“我说的兄台,就是阁下。”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象微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猗。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可以称之为回眸一笑百媚生了。
燕然也只好陪着笑了,皱眉道:“阁下是跟我说话么?”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笑道:“不是跟你说话那又是跟谁在说话呢?”燕然轻轻咳嗽了两声,苦笑道:“却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这小姑娘“唰”地将一柄洒金折扇展开,轻摇着折扇道:“独酌不如同饮,如此佳日美景,阁下何不移玉过来共谋一醉?”燕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颇有此意,怎奈素昧平生,更何况男女有别。”
小姑娘怔了怔,眼睛瞪得更大了,讶道:“你说男女有别?你难道是个女人?”燕然忍住笑,小声回道:“阁下当然也看得出我不是。”小姑娘眨着眼,道:“你不是,那谁是?”燕然挠挠头发,老实回道:“你!”
那小姑娘瞪了他半天,终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燕然如蒙大赦,连忙拉过列不四,两人在酒桌上向来肝胆相照,不多时,桌上残留的那半坛酒便已是喝得涓滴不剩。
燕然问道:“不四道长,你怎么也会来这柳浦城?”列不四怪眼一翻,没好气地斥道:“那日你临走之际,咱们三人喝得是昏天暗地,何老儿不胜酒力,倒是忘了一件紧要事情。”燕然一愣,色变道:“莫不是眉眉……”
列不四直愣愣地瞧着燕然,眼神里闪过鄙夷、错愕、惋惜、唏嘘等诸般神色,甚是不屑地哂道:“世间女子便如洪水猛兽一般,旁人想躲,都唯恐躲闪不及,你倒好,不但不思如何避过,反而还傻乎乎地一头扎进去!可惜,可惜!”
谢愁飞恰在此时恍惚醒来,听得列不四大放厥词,感同身受,不由得击节叫好,高声赞道:“说得好!这女子看似柔弱实则妖邪,虽说艳若桃李,却是心如蛇蝎。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之厄,委实防不胜防啊!”
那白衣小姑娘一直侧耳听着这边的动静,听得这两人的胡言乱语,止不住娇哼了一声。燕然亦是哭笑不得,只得扬手唤来伙计,吩咐再来一坛柳叶青云云。
须臾,伙计便捧过来一坛柳叶青,燕然伸手接过,给列不四、谢愁飞一人倒了一杯酒。那两人也不推辞,虚碰一杯后,便一饮而尽,两人哈哈大笑,颇有些知己难寻的释然意味。
燕然这才小心问道:“不四道长,何叔他究竟忘记了什么要紧事情?”列不四与谢愁飞连干三杯后,才打着酒嗝,瓮声回道:“那日他直说离魂岛在东海之东,你便匆匆忙忙地上了路。等他酒醒回神之后,才想起并未将那离魂岛的海图方位告诉你,哼,茫茫东海,漫无边际,没有海图你又如何寻得到那岛儿?”
燕然喜道:“原来还有海图,那真正再好不过!”列不四咳嗽一声,燕然忙恭身上前为他斟满柳叶青,两人原本就意气相投,虽说在女色方面略有些分歧,但瑕不掩瑜,并不影响彼此的交情。
列不四自矜地笑道:“得亏你识得老子,哼,似老子这般义薄云天,肝胆相照,甘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好汉,如今还剩下几个?虽说老子有些不喜你为了个女子平白作践自己,可是终归是朋友一场,老子还是义不容辞地给你将海图送来啦!”
燕然更是大喜,但朋友之间千恩万谢反倒俗气,燕然便拉着他连灌了几杯酒,聊表了一下谢意。列不四意兴更豪,主动请缨道:“横竖老子也没去过那海岛,今趟老子干脆就义字当头,便陪你走一遭吧!听何老儿曾说过,那岛上毒物甚多,有老子在包你百毒不侵!”
燕然却是一皱眉,疑道:“你莫不是有什么图谋吧?依你平素里的为人,你是吃错了药还是居心叵测?”列不四怒道:“老子一向便是有情有义,江湖上可是有口皆碑,你如何不信我?”燕然摇头道:“你还是将海图给我吧,跟着去离魂岛就免啦!”
列不四更是恼怒,道:“老子偏生要去,你能奈我何?”燕然也是怒道:“你果真要去?”列不四点头道:“当然,一定得去!”燕然急声逼问道:“这可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随着去的,别到时候又叽叽歪歪,啰嗦不停!”列不四一拍桌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来推三阻四之理!”
燕然满意地点头回道:“那就好,虽然不知你得了什么好处,非得随我一道去离魂岛,但至少你有言在先,讹诈不了我了。”列不四愕然抬头,突然气急败坏地说道:“臭小子耍滑头!老子跟你明说啊,何老儿可是许了老子半酒窖的美酒,老子再看是你的情份上,这才答应去那个劳什子岛!你小子竟然想一毛不拔?须知那岛上毒物无数,没了老子你可是寸步难行!”
燕然嘻嘻笑道:“是你嚷嚷着义字当头要跟着去的,与我有何干系?你爱去就去,不爱去就不去,谁用鞭子抽你了么?”列不四长叹一声,道:“终日打雁终被雁啄,那半窖美酒便是抽着老子的鞭子,由不得老子不去……”
三人有说有笑,登时那一坛柳叶青又被喝得干干净净,燕然正待扬手唤来伙计,忽听得外面长街上传来一阵“噔噔噔”的刺耳声音,似是铁物敲击石板之声,夜风中分外凄清。
跟着,那敲击声顺着楼梯而上,似乎带着一种奇诡妖异的节奏,一下一下敲击在楼梯上,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底。那敲击声每响一次,酒杯里的酒水便荡起一层小小的涟漪。燕然见那白衣女子骤然凝住身子,不自禁地微微颤抖,显是心底害怕得紧。
不多时,上来一个衣衫华丽的瞎子,右手握着一根粗大的铁杖,约摸四五十岁年纪,尖嘴削腮,体型似猴,脸色红扑扑地,颇有凶恶之态。他傲然立在楼梯口,缓缓地转头一周,众人见他两眼上翻,眼眶里尽是眼白,心底都不由得一凛。虽然人人都瞧见他不过是个瞎子,可是他转头之际,众人却隐约感到有如实质的两道神光一扫而过,仿似被那瞎子看穿了一般。
瞎子探出铁杖,依然还是那单调而又妖异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杵在楼板上,缓缓走向那名白衣女子。一名伙计怯怯地迎了上去,小声问道:“客官可是要用膳?”
瞎子并不停步,声音嘶哑得像一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乌鸦,摇头回道:“不用,焦某只是来寻人罢了。”此时,三楼上的所有人,眼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名瞎子吸引,情不自禁地望着这名瞎子缓缓走到白衣女子的身后。
白衣女子似是害怕之极,浑身瑟瑟发抖个不停,那瞎子将铁杖往楼板上一顿,扬声说道:“宝儿小姐,焦某的来意你自然清楚,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就随焦某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大惑不解,却听得那白衣女子冷声回道:“都是一丘之貉,我干嘛非得随你回去?”
那瞎子摇头叹道:“宝儿小姐,可志王子一番诚意,你又何必执意不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