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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倾尽半生努力捧上神坛的儿子,竟然不配为人。
她骂徐荣,实则是为自己担心。她担心自己年老后、丈夫过世后,这个冷血自私又没有真本事的儿子,根本不会为她带来富贵无忧的生活,甚至会让她坠入泥潭里!
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但凡徐荣有点能耐,也不至于被一个众叛亲离的徐策压得喘不过气来。
薛氏转身,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往后走。地上的徐荣也爬起来了,揉着脸抱怨道:“简直是莫名其妙!怎地做了正室夫人,这脾气还真不一样了呢……”
徐荣很快扶着墙站稳了。他看周遭无人,再次忍不住将头上的金冠摘下来了,一边细细抚摸着,一边嘿嘿傻笑。
只是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小厮急火火窜进来,扯着嗓子大呼:“世子爷!”这一嗓门,吓得徐荣差点拿掉了金冠。
徐荣恼怒地瞪着他,正欲发飙,小厮扑通跪下道:“不好了,不好了!外头又来了圣旨……”
……又来了圣旨?
这有什么不好的?
徐荣一脚踹翻小厮,提步朝前走去。外头晋国公已经被人扶着跪下了,他懵懂地跪在身边,前头两个传旨的太监已经念完了,正将一捧圣旨交到晋国公手里。
“父亲,这……”徐荣费解道:“圣上说什么?”
那两位传旨内监面色十分骄矜,并不愿回答。两人拱手退去,晋国公才颤颤巍巍站起来,脸色黑如锅底。
“父亲!出什么事了!”徐荣终于惶恐起来了。
晋国公看也不看他。半晌,将手中丝帛递给他道:“你自己看!”
徐荣慌忙展开圣旨,只扫了一眼,顿觉浑身无力。
“这,这……为什么啊!”徐荣惊恐地叫起来:“咱们家里从今往后就要袭爵降等了?!晋国公的爵位传了多少代了,这还是太祖皇帝给咱们家的礼遇!怎么会,怎么会……”
袭爵降等!
在寻常的名门望族里,爵位传承都是要降等的。父亲是国公,那儿子就是侯爷,孙子就是伯爷!
只是京城里到底有几个显赫的宗族,或因着祖上立下大功、或因着深受皇帝赏识,便得到了皇室敕封的“袭爵不降等”。徐家,就是这样的宗族。
可是如今,徐荣的美梦被打破了。
袭爵降等意味着,他将来就算顺利继承家业,也只是个侯爷而已!他的子孙如果不争气的话,就会代代降等,直到成为庶民。
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个爵位的差距而已……这意味着皇室收回了对徐家的隆恩,意味着徐家在朝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晋国公浑身发颤,在两位美貌婢女的搀扶下才不至于摔倒。他咬着牙,朝徐荣道:“还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方才宦官传旨,顺便给我透了话,说……徐策那个野种,今日也一同册封了安定侯。”
晋国公说完,徐荣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安定侯?他,他也是侯爷了?”徐荣趴在地上起不来:“怎么会,这怎么会……那个野种,他早就该死了,圣上竟然……”
“住口!”晋国公大怒道:“管好你的嘴!如今圣上已经下旨,林氏偷情一事纯属谣传,再有造谣者严惩不贷!圣上这是要保下徐策,你得了世子的位子就好自为之吧,在朝堂上,可万万不能与徐策针锋相对,更不能怀疑圣上的旨意!”
徐荣艰难地捏着手里的圣旨,说不出话了。
***
皇帝连下三道圣旨,虽都是给姓徐的,却让整个朝堂风起云涌。
一开始的几日,还有不少文臣上书,劝谏皇帝正礼法、顺天意。皇帝不置可否,连日只顾着和重臣们商讨匈奴进犯边疆之事,似乎对徐家闹出来的乱子很不愿理会;然而又过了两日,以林将军为首的几位武将私底下小聚后,在文武同僚中传出了几个消息,那些一力上书劝阻的文臣们纷纷偃旗息鼓了。
“你们都听说了吗?圣上把晋国公府袭爵不降等的荣恩给撤了,就是因着徐大司马的事情,恼了晋国公府!”几位臣子私底下忧心忡忡地议论道:“圣上的态度昭然若揭,徐大司马就是圣上的心腹,敢和徐大司马做对,就是和圣上做对!”
有那心思多的,回去后又拉了几个心腹,暗中道:“圣上这样做,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担忧太后的母族功高震主,故意挑起徐家内斗;第二……怕是看中了徐大司马众叛亲离。一个被出族的人,不被同僚所接纳,他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圣上了!”
“那如此一来,这徐大司马岂不成了圣上的心腹?他本就是个张狂之人,莫说咱们这些文臣,就是和他一同征战的武将们他也不放在眼里!这......日后咱们可都不敢得罪他了!”
“哼,竖子而已,不足为虑!他就算是得到了圣上的宠信,一个年纪轻轻坐上大司马位置的人,古往今来有哪一个是得了好下场的?更何况……他如今显赫,都是凭着从龙之功!”
这人后头的话就没敢说出来了。只是有心人都听得明白——寻常的高官,大多凭着对社稷的功德以及厚重的资历辈分,熬到了正一品的位置;而凭着从龙之功的,说好听点是扶持皇帝登位,说得难听,就是结党!
但凡支持皇帝夺嫡的党羽,在大业得成后,新帝为了避免成为党羽的傀儡,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他们!
飞鸟尽,良弓藏……
众人心思各异,明面上对徐策的弹劾却停止了。
而碍于圣上的态度,许多对徐策或颇有微词、或不屑一顾、或厌恶敌视的人,也不得不按着礼数来到大司马将军府,恭贺徐策新封安定候。
安定候夫人、大司马将军府里当之无愧的主母傅锦仪,为接受各家夫人奶奶们的拜见,一时之间也忙得脚不沾地。
“侯夫人因祸得福,虽然大将军没承袭晋国公的爵位,只是圣上的意思咱们都是知道的!”醇亲王府的少奶奶乔氏已经是第三次前来拜访了。她从前和傅锦仪没有交情,但这并不妨碍醇亲王府和安定候府交好。她热情地蹭到傅锦仪身边坐着,一口一口吃着眼前火红鲜亮的杏子笑道:“听说你在晋国公府时,国公爷和太夫人都时常刁难,日子也不好过!现今能分出来,徐大将军或许不大乐意,但你这个做主母的,日子才是好过了吧?”
乔氏虽然多嘴,这几句话倒是真心实意。傅锦仪温和一笑道:“咱们做女人的,守着本分也就是了,旁的我都不懂。”
乔氏微笑着抿唇:“你贤良淑德,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有些人说些风言风语,不理会就是。”
边上人听着都纷纷附和。
众人一块坐着谈笑风生,乔少奶奶这样精力旺盛的,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姐妹们去逛了司马将军府的园子。等大家尽兴而归,也到了黄昏时分了。
傅锦仪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刚要歇一歇,外头有人禀道:“傅家的五姑奶奶和柳家的小姐一块儿来了!”
傅锦仪吃了一惊。
她五姐傅萱仪……可是住在通州城的!
只是再一想起来那柳家的小姐,傅锦仪又有些明白了。
范阳知府柳家的嫡长女,在一月之前和傅家订了亲。
柳家并非名门望族,高攀上傅家简直是祖坟里冒了青烟。傅老夫人和傅守仁原本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为了傅德曦的前程考虑,傅家应该选一个同为公侯伯爵、或者一品二品大员家里的女儿做宗妇。
但傅德曦在范阳城呆了一年多,和柳家倒是相处出了情分,和这位柳大小姐两情相悦。傅老夫人看傅德曦喜欢这个女孩子,心里拿不定主意,便让人来找傅锦仪拿个主意。
比起还没有建功立业的傅德曦和二品文臣傅守仁,被太后亲封的荣安郡主、当朝一品大司马的夫人傅锦仪才是傅家最大的一棵树。但凡遇到什么大事,傅家必定向傅锦仪禀报,请她决断。
傅锦仪听了后,沉思半晌,带了几个丫鬟悄声回了一趟傅家。在傅老太太跟前,她屏退下人郑重道:“大哥既然喜欢柳小姐,定下柳家就很好。如今徐策和晋国公府势同水火,我瞧着圣上和太后娘娘的态度,似乎是故意坐山观虎斗,想要让徐家内斗两败俱伤……我是说,圣上这个皇位既然是徐策捧上去的,徐策这个大司马,就不啻于他的催命符。圣上早晚要收回皇权,不会容许徐策和他共主江山……”
这话说得模模糊糊,但傅老太太当场就听懂了。
“圣上已经容不下徐大司马了?”她面露惊恐,很快强压了下去,抓了傅锦仪的手道:“所以你想要让曦儿迎娶一个家世并不显赫的女孩子,就是为了暂避风头?”
“不单是要暂避风头,徐策这个大司马做的太过惹眼,傅家不能跟着上蹿下跳了。和柳家结亲,圣上看在眼里还会放一分心,咱们家里男孩子不多,能出息的只有曦儿一个。他迎娶了柳小姐,日后在朝堂上也不会有太多的助力,傅家也就安全了。再说了,既然两情相悦,咱们就不要棒打鸳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