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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沉下去,月华澄然如银霜照人身影。碧凝借口身体不适,让司机将车子在慈安医院门口停下。高大的梧桐树在这样的时节已经枝叶相覆,星辰漏过缝隙,钻进路灯的暖色光带里。
她婉转地拒绝了司机搀扶的好意,她不能让乔望骐的下属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径自往医院里走去。白郁还在育英堂里等着她,尽管今夜已经算是晚归,碧凝却不得不这样做。
想到白郁的憔悴脸庞与发青唇色,碧凝终究是来到了慈安医院。这里足够引人注目,她不知道乔望骐之后是否会因司机的一句话而有所怀疑,但是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这个时间,她能够迅速拿到消炎药与止痛剂这样昂贵西药的地方,唯有这所教会医院了。
急诊室在二楼,碧凝踩着咚咚作响的跫音穿过只有寥寥数人的大厅,拾级而上。她敲开科室的门,见到值班的医生,却微微一愣。
这位斯文的男士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外罩一身洁白的大褂,颈口处露出干净的水色衣领。他看上去十分年轻,胸袋插着一支宝蓝色烤瓷钢笔,此时正端坐桌案前翻阅着书籍。
“周医生,今天又是你值夜班呢。”一个年轻的肖士杏眸含笑地走进来,递过食盒,“这是今天的夜宵,人人有份的。”
姚碧凝记得他,当乔舒敏带她第一次来到慈安医院的时候,正是周镟问诊。而她更加记忆犹新的是,彼时桌案玻璃下压着的一张相片,那人正是周总编。
周镟抬起头来,向肖士略微颔首,却不谈话,先将目光投向碧凝:“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姚碧凝心里已经有了说辞,一本正经地编造:“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不慎划伤了手,她却怎么都不肯来医院,我只好替她来取些外敷的消炎药。她从小娇惯怕疼,止痛剂也是需要的。”
那肖士见周镟这里正忙,亦不多打扰,只将食盒轻轻放在桌角,临走交待:“周医生人真好,值班熬了好几个晚上,记得趁热吃,我先走了。”
“止痛剂不好乱开,敷外伤的消炎药倒是可以,不过人最好还是来医院包扎。”周镟自衣袋取下钢笔,择了一张药笺开始书写,笔端沙沙作响。
姚碧凝正思索着方才护士的话,此时才微微收神,敛眸道:“那伤口也浅,消炎药该是够了。我劝她来却不听,只仗着校里修过几次课偏要自己来,实在拗不过。”
“伤口不深倒也无碍。”周镟收了笔,温和道,“去划账领药就可以了,包扎好了伤口注意不要沾水,每日按时换药。”
姚碧凝接过药笺,上边龙飞凤舞的拉丁字符教她极难辨认,索性也不去钻研,朝人一笑:“谢谢医生,抱歉打扰你用餐了。”
周镟略一摆手,摇了摇头:“既然值了夜班就是职责所在,小姐不用客气。”
姚碧凝捏紧药笺出门,往划账处走去,她总觉得方才肖士的话里有些不对劲。
依照护士的说法,周镟应当是接连值了好几日夜班,尽管碧凝并不了解慈安医院排班的规制,只以民丰银行里的管理相较,便晓得这样的情形不同寻常。
值夜最是磨人,长夜枯寂,又将寤寐颠倒,往往让人避之不及。但是周镟并不是这样。
尽管已经连熬了几个晚上,他在科室中仍然显得从容自若,全然看不出抱怨的神色。
这是因为周镟性格使然,还是另有原因呢?姚碧凝心中不由得更为倾向后者。根据护士的称赞,这种安排又会不会是周镟自己主动提议的呢?
姚碧凝一边暗自捋着思路,一边缴费领药走向门口。还好药品装在手包里,从外边也看不出什么,她向司机搪塞说是已经开了些感冒药,便矮身落座。
她必须将这些药尽快递交到育英堂里,白郁的伤口很深,恐怕有感染的趋势。她只庆幸今晚没有带白郁直接来慈安,毕竟碍于周镟与周总编的关系,加之孟春晓一事的前情,碧凝怀疑周镟亦与乔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这药该怎么送到育英堂呢?姚碧凝眼下有些犯难,乔望骐的司机必然会将她送回宝瑞南路的姚公馆,那是与苏州河南辕北辙的方向。而夜深人静,加之百英剧院的消息未必没有递回家中,若是到了地方,她再想出门更是几乎没有可能。
街灯路牌晃眼而过,路程愈来愈近了。她能够考虑的时间所剩不多,再拐过两道路口,便是宝瑞南路了。
白郁那里不能等,姚碧凝脑海中浮现出她痛苦的神色,心下亦不由揪紧。眼下究竟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办法呢?
“去,这是我们的地盘,轮不到你小子来分一杯羹!”骂骂咧咧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哄笑,舞厅门前闪烁的霓虹映照出男孩狼狈的模样。
男孩很瘦,颧骨突出,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他跌坐在地,眼睛里闪烁着惊慌与倔强,直直盯着推搡过他又大放厥词的高壮少年。
“停车。”姚碧凝见到这一幕,蓦然开口。
边上散落了一地的香烟盒,有的已经被踩瘪,烟盒上绘制的旗袍美人图弄脏了脸,看起来就像是富贵云霄跌了一身泥。
高壮少年拍了拍手掌,面色轻蔑地转身进去。男孩低头拾起香烟盒,用袖子仔细地擦过,将它们收进小木箱里。他擦拭的动作很认真,透露着十足十的小心翼翼,不时呵出一口热气,像是捧着世间弥足珍贵的宝物。
这些香烟是舞厅里畅销的牌子,包装上多情的美人顾盼生姿。这绝对算不上多好的货色,只是倍受喜欢消遣又不舍得花大价钱之人青睐。
姚碧凝打开车门,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手帕:“男孩子可不轻易流泪的。”
男孩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却拂开帕子,仍是哽咽着嗓音回答:“我没有哭,我才没有哭……不能,不能让他们看我笑话。”
姚碧凝俯下身子,方才的事情都看在眼里,她折起帕子轻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好,你没有哭,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男孩略微一怔,噙着泪光看向碧凝,伸手握住帕子主动擦干眼泪:“我……我不是因为被他欺负哭,我实在是……这些好好的香烟被踩成了这样,而我今天又一分钱没挣。”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透着三分委屈七分焦虑:“爹已经说了,今天要是再挣不到钱,妹妹就得被卖到别人家当丫鬟了。我不想妹妹被卖掉,她是娘拼了命才生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