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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滢从来没想过,自己运气好,居然能遇上这样子的一个人。
他仿佛会奇妙的法术,将这破庙变得干净清爽,空气中散发的是药味儿,而不是那些腐臭血腥。
他是忙碌的,水患过去,有近千人染疾,据说官府已然决意扑杀这些染病的病人。军队已经擦亮了刀枪,杀人后放了火油烧去尸首,再将这些贱民的尸首就地掩埋。
可就是这位先生,用神奇的口才,巧妙的手腕,争取到一丝机会。
阿滢每隔两天、三天,都会见到他。
他也认得阿滢,因为阿滢也努力让他对自己留下印象。
譬如他给自己喂药的时候,阿滢再没力气,也要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等她稍稍恢复一点点,就算不能坐起来,也要努力伸手,握握男人衣服角。
小骗子含泪的双眼,总酝酿着鲜活的感激和不舍。
她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做,并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多一点儿生存的资源。
而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想要亲近这个男子一些。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温言安抚几句,对小女孩儿充满了耐心。
阿滢内心发颤似的想,他的嗓音多好听啊。
直到,阿滢终于能坐起来了,她自己喝水时候,看到一碗清水映衬出的自己样子,险些被吓得昏倒。
天呐,这是怎么一副丑样子,吓死人了。
自己那点儿挤眉弄眼扮可怜柔弱的模样,做出来哪里会让人心疼了,这根本是吓死人了吧。
而他,却居然还能这么有耐心,温温柔柔的跟自己说话。
他,他可真是圣人啊,阿滢欲哭无泪。
小阿滢终于还是活过来了。
她破庙里的人,死了一些,其余的人在药汁调养下,终于还是驱散了病魔了。
而他,也真的很开心,他记得阿滢,觉得阿滢一个孝子能挺过来,也不容易。
“等你全好了,我请你吃糖。”
男人的手,轻轻抚摸过阿滢的脑袋。
然后,就是那天晚上。
阿滢迷迷糊糊睡着时候,就听到了一阵优美的曲子。
她身体稍稍好了,吃力的爬过去,爬到了窗户前。
月光如牛乳似的撒向了大地,撒在了他的衣襟。
他指间明明只是一枚翠绿的青叶,如今却吹出了优美的曲调。
听着,仿佛撩拨得阿滢心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擦过了阿滢的心肺,将阿滢的五脏六腑都擦得干干净净。
阿滢忽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动,只觉得很高兴,也很伤心。
她痴痴的看着那个男子,看着天上的月华,轻轻的撒在了男人的身躯之中,仿佛给他轮廓染上了一层浅浅光晕。
周围的人睡不着觉,撺掇先生讲个故事,阿滢也很想听。
阿滢瞧着那莹润青衫,让清风吹着他说话嗓音灌入自己耳中。
“从前,地狱十八层,曾有一恶鬼,名唤伽恶,他日子过得非常的寂寞,向往人世间的繁华、热闹。可他又生得那么丑陋,自惭形秽,从来不敢从地狱爬到人世间。”
“有一日,他下定决心,从地狱往上走,最后从一处出口,浑身污泥也似的爬出来。”
“他出来的地方,是一处腐烂的沼泽,自然浑身都沾满了泥污。”
“那天,风吹开了乌云,月光落在了伽恶身上。他想,这人世间再污秽之处,总会被月光照拂。这天上的月亮,会公平的将光芒落在人世间的每一处。恶鬼也好,人也罢,都能享受天空一轮明月。”
“他不觉痴痴望月,能享受一点月光,他便再不愿意回去森罗地狱。日子久了,伽恶便化为沼泽边一株桃花树。”
阿滢这样子听着,小心翼翼伸出了手,让月亮的光芒,有一点点染在了阿滢的手指头上。
她觉得这样子能带给自己福气。
若不是后来娟女趁着自己身子不好,将自己带回老大身边,她一定会死死跟着这个青衫男子的。
她本来打算扮可怜也好,不讲理也好,甚至用骗都好,就一定要像块牛皮糖似的死死扭着他不好。
她太喜欢这个男人了,喜欢到骨子里去。
可自己现实没福,没这份幸运。
然而就算这样子,阿滢一直牢牢记得他,记得那双饱含了智慧和慈悲的明亮双眸,记得他那一身青衣,记得他的故事,他吹的曲子——
以及,那一晚皎洁如许的月光。
她发誓自己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这抹月光,会让这样子的月光,永永远远,留在自己的心底。
就好似,老大和那些同伙被吊在会郡城头,尸首被风吹得啪啪的响动。
她跪在佛前许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得一抹月光,照拂在自己身上。
是呀,想到了那个他,阿滢内心就会拥有一股子甜蜜和安稳。
若是以往,天大的苦楚和委屈,都能让这样子的记忆安抚。
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同了。
一点点火焰的光辉,就蓦然如斯,泛起在阿滢的脑海。
那是烧毁的村庄,埋葬了阿滢所有的希望。
是呀,他们都死了。
是我的错吗?以前做了坏事,所以菩萨不会保佑我这样子的人。
阿滢内心听着一个轻轻的嗓音,凉丝丝的告诉自己。
才不是!
若她阿滢死了,这才算报应。可那些村民,包括她那善良阿母,以及憨憨的乔三郎,温顺柔弱的乔竹,还有村子里其他所有的人。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
所以,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报应的,也没有什么菩萨佛祖会保佑你。老大之所以会有报应,是因为自己算计他。
天不来报,阿滢自己会给他们报应,会给这些村民一个交代!
阿滢蓦然睁开了眼,浑身是汗。
她醒了!
入目,是小妙关切的急切的眼神。
“姑娘,你总算醒了。”
小妙急切万分,眼底不觉含着一抹泪水。
阿滢这个样子已经好几个时辰,梦里,这个女孩子也死死的咬着唇瓣不肯说梦话,只轻轻的好似小动物一般呜咽。
小妙也不敢叫,据说这样梦魇时候,强行叫醒了人,人都会傻掉的。
好在,姑娘总算是醒了。
入目的,却是一双蕴含了水光,微微迷茫的双眸。
可阿滢的恍惚不过片刻,她一双晶莹的眸子很快重新变得晶莹而警惕。
这里布置,不似乡间居所那么简陋,也不似那个桐乡侯暂居之处那么奢华。
“夫人听说姑娘生病,就早些接你回来了。”
这里是谢家?
阿滢缓缓的坐直了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