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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长孙弘吐了口气:“话虽如此,做起来却不一定这么顺畅,那陀智肩头的压力,依然很大。”
他把目光望向窗外,透过大堂木质的窗框,从大堂里能望见外面明朗的天,天空中碧蓝如洗,有缕缕白云缓缓的飘过。
“一切都托付在那陀智身上了,一旦他顶不住,我空有一腔急智也无能无力,到时候,唯有发动汉中满城百姓,坚守空城。”长孙弘把一根长长的木棍拿起来,这根棒子是专门用来在沙盘上远距离指点地标的,他把木棍在标记着青泥岭的那块土上端圈来圈去:“这是一出空城计,也是一出赌博,赌注,就是我们汉中大捷的成果和大宋今后百年的安稳。”
李庭芝看着动来动去的木棍,木棍虽然在转圈,但尖端一直没有离开青泥岭的那处小小突起,木棍与突起的比例严重失真,李庭芝不禁暗暗想道,如果有那么一根巨大无比的木棍在,让一个巨人来拿着,会不会可以简单直接的一棍把几万蒙古兵统统弄死。
……
世间没有那么大的棍子,要打胜仗,还得靠人。
青泥岭的天空与汉中一样,都是蔚蓝的,没有污染的空气都是清爽的,就连头顶飘荡的云彩,都是一般的洁白而闲散。
不同的是云底下的场景。
从空中看下去,青泥岭现在满山都是蠕动的黑点。
黑点斑斑驳驳,散在山上,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多的地方,聚集在岭上一道壕沟边。
那陀智抓紧不多的时间,沿着半山腰,挖了一条沟。
沟不深,刚刚一人高,但够宽,一个常人跳不过去,要想爬上山,必须跳下沟去,从沟的另一边爬上来。
这是一道简单的屏障工事,沿着山势向上冲的蒙古兵,不得不在这里停顿下来,费力的爬过沟,才能继续前冲。
挖沟出来的泥土,那陀智也没有浪费,就在沟后面几丈开外堆了一道矮矮的墙,宋兵就半蹲在墙后面,朝山下射箭砸石头。
沟也不长,但敲把铁山下的官道整个的遮蔽,要想顺着官道通过青泥岭,这道沟是绕不开的障碍。
至于青泥岭的别处,也有零星的战斗,但因为山势过于陡峭,另外的鸟道实在不便于通行,所以攻击的人少,守卫的人也少,主要的战斗,还是发生在铁山正面。
汪良臣咬着牙,站在山下手搭凉棚迎着上午的阳光看着山上。
从他的角度,刚刚好可以看到充当第三波攻山主力五千手下费劲爬山的屁股。
不时有血流满身的人被搀扶着抬下来,痛苦的呻吟和喊叫就在他身边经过,随军的郎中不多,甚至连跳神治伤的萨满也没有几个,这些伤兵抬是抬下来了,不过能够被治好保住性命的没有几个。
在阳光明媚的山梁上,太阳正好从山巅高处照下来,蒙古人是迎着刺目的光芒仰攻,所以汪良臣纵然用手遮着眉宇,依然觉得看不大清楚光芒晃眼处的厮杀。
不过看不到不要紧,耳畔传来的呐喊慑人心魄,沉重的钝器击打在人体上、锋利的利器刺入肉身的时候,都发出令人心悸的独有声响,特别是被打中刺中的人喊出的惨叫,更加的令人双股发颤,寻常人在这种环境下,别说厮杀,光是听一听就屁滚尿流。
汪良臣当然不会,在他看来,兵卒的损失,不过是数字而已,拿下山岭达到目的才是唯一应该考虑的东西。
看到血肉横飞的战场,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这种血腥的场面,对一个十来岁就跃马沙场的宿将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是,听到耳边一声声来自山上的军报,他那双冷酷的眼眸,也止不住的在微微颤抖。
“报~~!千户巴尔罕中箭不支,所部军兵损耗过半,副千户萨甘带兵止于半山腰处,寸步不得进!”
“报~~!进攻老虎嘴张翰部中了宋人奸计,被山上放下的巨石砸中,死伤惨重。”
“报~~!副元帅南清在西岭寻了两天,没有找到翻山之路,所部军士在探路时坠入山崖百余人,特请示可否回师。”
“报!”
“报!”
一声声嘶声力竭的通报声如一声声催命符,没有一个好消息,听得汪良臣额头青筋乱跳,整个脸庞都呈现一种气急败坏到极点的绛紫色,看上去用手指戳一戳,就能迸出血来。
在他身后,站着不少蒙古军将,人人面色不善,都保持着仰头看着山上的姿势,眉头深皱。
站在后面的,有两人在窃窃私语。
“我说,这都第几天了?”
“第七天了。”
“第七天,当初我们随军攻四川,第七天好像都打到沔州了吧?”
“哪儿呢,当时我们势如破竹,第七天都打到阳平关了。”
“是啊,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打了七天连座山包都攻不下来?”
“着实奇怪,这怪不得大伙不用力气,往日里是我们的兵攻山,大帅责怪我们无能。今天上去的这三波人,都是汪大帅的亲兵,一身铁,拿的兵器钢口锐利,个个都是好汉,比你我的人都强上几分,尚且没有消息传下来,山上的宋兵被神鬼附了身了?这般厉害!”
“我看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下来,你看,大帅的几个千户都被拦在山腰那道壕沟那儿,一步也上不去。”
说话的两人面色凝重,其中一人还包着将整个右肩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绷带,似乎受了伤,其中一人说了几句把脖子放平,突然发觉前方的汪良臣冷冷的目光朝这边转了过来,好像听到了两人的话头,赶紧伸手捅捅同伴,闭嘴不敢言。
汪良臣心情很糟糕。
他的目光从身后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被他看到的人仿佛被猫盯上的老鼠,慌不迭的低头。
汪良臣更加恼火了。
他压尊气,问:“山上攻势受挫,有哪位将军愿意出兵助阵?”
一群人都低着头,无人作声。
气氛尴尬。
这是难免的,因为这七天里,基本在这里站着的所有人,都轮番的上去打过了。
几乎都是惨败而归,除了在山上留下无数具被石头砸成肉饼或者被箭矢射成刺猬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得到。
蒙古兵都是马上的好手,纵马驰骋弯弓射箭在马上打天下自信无人能敌,可是要他们用天生的罗圈腿去爬山,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众所周知,罗圈腿爬坡上坎是很吃亏的。
现在不止是要爬山,还要边爬山边打仗,就更难了。
大家的身子都是肉做的,谁也不是打不烂的金刚,如果在平原上汪良臣要大家怎么打就怎么打,谁怕死谁是孙子,但是在这儿,摆明了上去就是送死,谁还要去?
汪良臣简直要暴走了,他从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用陡然加高了好几倍的声调,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长音:“嗯~!!!”
这一声仿佛是一只无形的脚猛地在所有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大家一齐抖了一下。
不说话不行了。
一个站在前列头发都发白了的老将站出来,咳嗽了一声,拱手向汪良臣道:“大帅,我愿意再去试一试。”
汪良臣点头:“好!八都鲁老将军老而弥坚,勇气可嘉!请快快领兵出阵!”
八都鲁把花白的胡子撸了又撸,就是不动步,眼珠子转了转,拱手道:“不过,大帅,我这次上去,如果还不能得手,有一计可先献与大帅破敌!”
“哦?”汪良臣眼前一亮:“快快说来我听!”
“这个,大帅,这座山岭虽险,却不是不能绕行的,据我所知,就在此地往东五里地,就有一条大河过境,此河叫做白河,如果我们……”
八都鲁正想把后面的盘算全说出来,却被汪良臣把手一挥,断然的堵了回去。
“老将军不必再说,我们不能绕行!”汪良臣咬着牙道:“这里是我们与宋兵的第一仗,还没有分个胜负就要绕开而走,我的军心怎么办?谁都会以为我们抵不过宋军才避开他们走的,岂不是灭了自己威风?这一仗必须赢!否则,我汪家的脸面,全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