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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韶自顾自起身:“外面出什么事了,青荷,你去打听下。”
“是。”青荷退出去。
秋露咬咬唇,又端着莲子羹过去:“小姐,您好歹吃些吧,垫垫肚子。”
云韶挥手:“我真的不饿,外面也不知怎么了,我心里有些不安……”她边说边按住心口,一阵难言的躁动在心尖窜开。这时青荷急急忙忙回来:“小姐,是太子,那边好像出事了!”云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婚俗礼节冲出去。青荷紧随其后,秋露在原地站了会儿,慢慢闭上眼。
世子,您失策了。
事到如今,也唯有铤而走险。
她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
*
花厅后院。
容倦出了新房墨白即刻跟上:“公子,是太子爷,他突然发癫,砍伤了十几个客人,现在爬上假山,止水正在那边看着!”
容倦脚步一停:“太子?”
墨白肯定点头:“是,片刻前都还好好地,突然就发了狂,而且无人能近身,昭阳公主也受了轻伤。”
长孙铭怎么会突然发疯,这其中……他脑中瞬间闪过一个词,而后回望新房,又觉得不可能。能致人疯癫的只有五石散,可云韶早已将解药给了他,为何还会……
千般思虑转过心头,脚步如飞,很快来到那假山处。
其时围了太多人,长孙钰、长孙钺、谢风泉、魏严等,还有沈秋声站在假山下面,对着长孙铭惊呼:“太子殿下,有什么话好好说,您先下来啊!”
长孙铭披头散发,手持铁剑,他站在假山上面,目光游离脸色疯癫,嘴里叽里咕噜念着什么,一副嗑药磕高了的样。这假山很高,摔下来不是闹着玩的,王府侍卫已经在下面团团围住,人肉垫子也搭起来,生怕这位太子爷一个不慎跌下,他们也好接住。
容倦到了,所有人都让开条道。
他走到最前,长孙钺附耳道:“情况不对,小心。”
容倦微微颔首,扬声道:“太子,你还认得我吗?”
他声线清冷,这万里晴空下说来亦有风雪萦绕的冷肃,长孙铭混沌的眸子微微一清,视线下移,落到他身上时猛吸了吸鼻子。他好像闻到什么香味,突然狂性大发,挥舞长剑指着他道:“是你!是你!”他脚下迈步,在众人惊呼声中就要踏空,云韶突然冲出来大叫:“长孙铭!你冷静些!”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过来,新娘子凤冠已除,霞帔仍在,她提着裙裾匆匆跑来,粉色小脸沾满汗珠,此时仰头急唤,亦带了别样韵味。容倦微一蹙眉:“你怎么来了。”云韶看他一眼,来不及多说又转向长孙铭:“太子!你还记得东宫吗?你的一双儿女还在等着你呢,你一定要振作!”
长孙铭迷惘的眼神有一瞬挣扎,悬在半空的左脚犹豫了下,慢慢缩回。
云韶见状松口气。
她一看长孙铭情况不对,就知道是五石散的药性。青荷发作时也是这样痛苦不堪,但如果心志坚定,是可以残留部分理智的。现在长孙铭站那么高,手里又拿着剑不让人近身,万一一个不慎摔下来——她一个冷颤,突然想起前世他好像就是从高台上摔下来,粉身碎骨……
场中一片静默,人人屏吸,面对这个场景都难免心惊。
突然,一阵风吹过。
云韶身上独有的脂粉气息飘入鼻端,已经有所冷静的太子忽地狂性大发,挥剑刺去。
一众惊呼声,长孙铭从假山踩空,一头栽下。
说时迟那时快,沈秋声和长孙钺同时跃起,探手去抓,两人分别抓住他左右肩,然而长孙铭一个后肘撞上老四胸口,长孙钺吃痛松开。他又一剑反劈沈秋声,沈秋声被迫脱手,可就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死角处,他照着长孙铭肩头轻轻一推……于是,长孙铭跌出了侍卫垫起的人墙,直接摔到云韶身前。
砰——
一声重响,烟消云灭。
云韶瞪大双眼,看着他头朝下,摔到地上,那具身子抖了几下,不动了,鲜血从身下散出来,一点一点蔓延到脚边,云韶被吓得呆住了,眼前的场景又和前世重叠,她心口猛窒,任由那鲜血浸润鞋跟……
“太子!”
“皇兄!”
“殿下!”
“太子哥哥!”
无数惊呼顿起,所有人争先往后的向这边涌来,云韶浑身发冷,动也动不了似的,突然背心一痛,有什么异物刺入……
“云韶!”
“郡主!”
“小姐!”
“王妃娘娘!”
那无数张嘴似乎又在喊她,她木讷地回过头,看见秋露两眼含泪的望着她,而她手上,一并利刃精准无误刺进后背,云韶张张口,只茫然问:“为什么……”
“对不起……小姐,对不起……”秋露反复重复这几个字。
云韶觉得天旋地转,好像一切都偏离了轨道。她后背痛得厉害,可更要命的还是心,秋露背叛了她,太子还是死了,冥冥之中有什么手在操纵这一切,而她无可奈何,只能是随波逐流的舟,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
蓦然间,寒觉国师的话在耳畔响起。
“祸星入命!主妨!必乱天下!”
“破军!紫薇!二只存一!”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不……不是!她张口,拼命想要反驳。身子缓缓倒下,似乎落进一个怀抱,她紧紧抓着那个人的衣袖,张口,满嘴的血不要命地往外冒。
“……我不是……”
“云韶!云韶!”
“不是……”
“别说了!你别说了!温子和——人呢?!”
“……”
捏得发白的手指一松,她陷入彻底的黑暗中……那句没有说完的话,也随着昏迷告终。
她想说得是——
我不是祸星。
*
容倦揽着云韶,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
她的身体那么凉,血却那么热,源源不断的从背心涌出来,任凭他怎么捂也捂不住。
十几年前的恐慌又浮上来,他觉得自己又要死了,母妃、十欢……他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将远去,六亲缘薄,不得善终……“公子!公子!”墨白的厉声呼喝他也听不清,眼里只有这一个女子,只有她……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
“放手!”温子和揪起他衣领,一字字道,“如果你想她活,就给我松手!”
失焦的瞳孔慢慢凝聚,青筋暴起的手臂,这才一分一分松开。
温子和舒口气,这才替云韶检查起伤情,容倦站起来,闭眼,尖利的指尖陷入掌心,直掐得掌破血出,那尖锐的疼痛才令疯狂的头脑有一瞬清明。
墨白站在一旁,即使以他的心腹地位,也不敢冒然上前。
苍天作证,方才郡主……不,王妃遇袭时,公子的脸色惨白如死,那双凄厉眸中隐含的狂暴煞气,几乎能让整个天地沦陷。那时候没人敢上去,甚至靠近半分都能被冰冷的死气杀毙,好在温先生来得及时,否则他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院中一片死寂。
一个太子爷,一个端王妃,一死一伤,还是在这大婚喜宴上!
人人噤若寒蝉,皆知这种时候一个不对就会被牵连进去。
容倦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眸底无边暗色,他转头,看了眼伏在地上已无生息的太子,又收回来定在云韶身上片刻。这时秋淮和周延峰也已赶至,见到这种场面,均震惊无言。
“秋统领。”容倦开口。
秋淮踏前一步:“王爷有何吩咐。”
容倦道:“你速回宫,将此情形禀告皇上。”
秋淮略作沉吟抱拳:“是!”
“周统领。”
周延峰的眼睛还落在云韶身上,听到这声愣了下:“在。”
容倦看他一眼:“你率禁军围住王府,不可走漏一人。”
担忧的目光被迫收回,周延峰收敛心神:“是!”
“墨白,你将秋露押下,好生看管。”
“止水,请太医为昭阳公主和受伤的诸位医治。”
“其余各位,留在原地,静候皇上旨意。”
容倦嗓音低沉,徐徐说来又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威慑,许多被刚才情景吓到的回过神,细思他方才安排,顿觉无比妥帖。太子身亡,需立刻禀告皇上,王妃遇袭,说明府中刺客或不止一人,今日人多眼杂,如果引起混乱正好叫刺客逃走,如今这样的安排,正是万无一失。
谢风泉等几个老臣暗自摇头,平日里这端王爷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孤高冷清,没想到乍逢巨变,自己的王妃遇袭,还能做出这样理智冷静的安排,就这份心性,实非常人能及。
长孙钰也冷静下来,太子死了,是好事,储君之位悬空,他就有希望了。只不过……眼睛不自主瞄向长孙钺,这个四皇兄,就是他唯一的阻碍了。
*
皇宫。
端绪帝正在小憩,今儿个侄儿大婚,他本来想亲自去,奈何祖宗礼法不允,就只好将写了“日月常明至亲至疏”的牌匾叫太子送去,算算时辰,也该成了。叶皇后陪在身边,眼见他对着容倦云韶如此爱护,心中实在难言。只能说好在容倦是容山河的儿子,是他侄儿……否则的话,这个皇位就危险了。
想到这儿,又不由想到容家那位女子。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昔年大夏的第一美人,如今也不过一抔黄土。
唇边不自觉扬了扬,目光落到皇帝身上。
幸好、幸好当年他和自己做了一样的选择……也幸好容妃的那个儿子,没能出生……
“皇上J上!”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成功让叶皇后拧了眉。
“放肆J宫之内谁给你的胆子喧哗!”
那小太监一抖,噗通跪到地上,叶皇后正要发落,这时身边人“嗯唔”一声,渐渐醒转。叶皇后唤了声“皇上”,端绪帝睨她眼:“什么事……”
叶皇后欲说没事,那小太监突然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皇上!羽林军统领秋淮求见,说是、说是有要事禀告!”
叶皇后眸色一厉,端绪帝嗯唔一声,“秋淮……”他捏捏眉心,“宣。”
秋淮是他亲自挑出来的,能力出众,处事也得体,没有天大的事一般不会闹到他跟前。
很快,秋淮进殿,他一头叩在地板上,甚至来不及请安便道:“皇上,端王府大祸——太子殿下已故,云华郡主重伤!”
端绪帝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秋淮沉声重复了一遍:“太子已故,郡主重伤。”
啪。
手边的茶盏碰摔到地上,端绪帝卧倒龙榻,叶皇后连忙扶他:“皇上、皇上!”她替他抚背顺气,然而端绪帝挥挥手,苍白的面色近乎死灰,他上下嘴唇哆嗦着碰不到一块儿,好一阵才道:“太子……朕的太子……”他哽咽说着,眼中涌出泪花,这时他再不是高高在上决人生死的帝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承受了丧子之痛。
宫中所有人跪下身,无人敢直视他脆弱一面。
好一会儿功夫,上面那位才从悲痛中抽身,他雄鹰般锐利的目光直视秋淮,字字道:“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
端王府,云华园。
容倦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云韶的手。
重伤中的女子容色惨淡,那大红的喜服只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她的唇也没什么血色,白得令人心疼,往日聪颖自信的眼眸紧紧闭着,连带那微蹙的眉峰,都带出痛苦的滋味儿。容倦的手指抚上那唇、那眼,最后描绘至眉梢时目色一冷,瞬间释放出冷厉无匹的气势。
“把人带上来。”
他声音很低,里面的杀意连在一旁煎药的温子和都惊了一跳。
墨白不做声的将秋露带上来,因为公子吩咐,这个胆敢背主行刺的丫鬟暂时没受到任何刑罚。
容倦的目光逼视着落到秋露头上,他不开口,却有种无形的威慑压迫。
秋露死咬住牙,原本打定主意无论他们问什么都不说,可这时被那威慑压得喘不过气,只得将头埋低。
“有胆量。”
容倦很少夸人,即使墨白止水最多也得他一句“不错”的评价,这句“有胆量”对秋露而言是极高赞许了。
秋露后背沁出冷汗,这个端王爷身上,有一种和世子一样,不,也许比世子还要可怕的气势。
她不敢答话,容倦也不逼她,他握着云韶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看似漫不经意道:“云世子的人,果然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