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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长孙钰不甘心,皇帝、容倦都在他手里,战都没战,凭什么认输。
然而他不知道,高手过招,很多时候成败已在一瞬间定局。
叶泰没再看这个外甥,走前两步,向端绪帝行礼:“皇上,君臣一场,臣有两句话想说。”
端绪帝对这个妻兄感情颇为复杂,道:“你说。”
叶泰弯了弯身:“今日之事,是臣一人主意,皇上要杀,杀臣一人足矣。九皇子固然有心帝位,但不会弑父,皇后固然心疼儿子,也不会杀夫,是是非非,皇上心中明白。当年承蒙皇上知遇,委任兵马大将一职,平敌寇,展抱负,于愿已足,皇上容臣活这么久,是臣之幸。”
“你……”端绪帝一愣,“你说什么,朕没想杀你。”
叶泰笑了,容倦也勾下唇角。
端绪帝的为人,别人不清楚,他们怎会不知道。
长孙武矫情伪意,既希望臣下和他君臣和睦,又对一切功高的臣子猜疑,之前容山河建了多大功劳,他说杀就杀,当然了,没对容山河动手,动的是他唯一的妹子……这些曲折原委,二人心知肚明。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也不是一朝一代的事,所以叶泰会在风口浪尖辞位,也是想明哲保身。
如果没有长孙钰的野心,他也许就成功了。
容倦眼里有些叹息,对这个老臣,他有两分敬佩。
忽然,叶泰身子一歪。
容倦眼疾手快扶了把,却被他反手抓住。
“容倦,你父母之事是我主意,和我妹无关,你……别动她……”
抬眼,叶泰嘴边溢出黑血,竟是服毒。
然而那一双大手狠攥住他,力道之大,青筋暴起。
容倦嘴角轻挑,神色平静:“是与不是,王爷清楚。”
叶泰眼中飞速闪过一抹失望,接着呛咳两声,黑血直涌。他双目逐渐失焦,嘴唇哆嗦,最终苍凉摇头:“报应、报应……”说完直直向前倒去。
“舅舅!”长孙钰惊呼,抢上前扶住,谢风泉等臣亦跟上,连唤王爷。
容倦收回目光,漠然看向上首,端绪帝一脸惊愕,有些悲痛。
长孙钰眼看唯一的救星没了,愤怒揪起容倦:“是你!你为何害我舅舅,为何杀他!”
容倦淡淡道:“松手。”
长孙钰怒喝:“不松!”
一道寒光闪过,长孙钰急忙松手,但有两根手指没来及,生生切断。
看着落在地上的拇指,他剧痛攻心:“啊啊啊,我的手!!”
众人都愣住,谁能想得到容倦敢当庭斩掉皇子的手指,接着寒光一闪,剑尖直指长孙钰,但见他冷然抬目,道:“诚王伏诛,首恶已擒,诸位,还要继续吗?”
面面相觑,最终谢风泉跪倒。
“皇上、端王,臣知罪!”
“臣也知罪!”
“臣是受了诚王威胁,皇上饶命!”
……
一场风波,消弭无形。
倒在地上的长孙钰痛不欲生,恶毒地看向容倦,他又输了,又输给他,为什么老天总是偏爱他,云韶是他的,皇位也是,不公平、这不公平!
容倦压根没正眼瞧他,收了剑,拭去血珠,向端绪帝道:“皇上,如何处置。”
端绪帝摇头:“朕乏了,你看着办吧。”
这句话,是巫蛊案后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如今朝堂上下,大小事宜,几乎都是容倦做主。
容倦道:“来人,将长孙钰押入大牢,交由刑部问罪。诚王叶泰,虽犯重罪,但念在临死悔悟,不予追究,保留王爵,嫡子承袭。”
语音一落,羽林卫将士冲入,轰然应是。
北衙禁军缴械投降,谢风泉等大臣惶然相顾,原来这养心殿外早就是羽林军侯着,幸好他们悬崖勒马,否则真打起来,骁勇善战的羽林军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把他们连锅端。再看向容倦,万分敬畏,这个男人,果真是不可战胜的。
此时养心殿内的风波结束,南衙禁府外,云韶和周延峰动了手。
她的武功远远比不上他,但以死相缠,周延峰又下不了重手,一来二去,竟拖到百招。
而这个时间里,容倦已平息叛乱。
“云韶,你非要与我为敌吗?”一个错身,周延峰目露沉痛。
云韶蹙眉,微喘:“不是我和你为敌,大势所趋,你应该明白!”
她一个娇弱女子,又是大病初愈,就算大哥教给她的剑法精妙,也敌不过周延峰这等悍将。可恶,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
周延峰闭目半刻,缓缓道:“诚王于我,有救命大恩,此恩不报,枉自为人。”
“你!笨蛋!”什么恩情值得拿命去报,再说了,那是造反,天地君亲师,还得讲个大义所在呢,这人怎么就说不通。
抿唇,心生一计。
云韶忽地闭上眼,直挺挺向后倒。
周延峰大惊,以为是刚才动手不小心伤到她,箭步上前抱住。
“云韶!”
情急之下,叫了她的本名。
云韶听出其中的关切深情,心微动,下一刻骤睁双目,并指戳向他穴道。
周延峰猝不及防,被点了个正着。
砰咚一声,云韶摔坐地上,她揉着被摔疼的部位,抬眼望望周延峰:“周统领,既然我怎么说你都不听,也只有请你冷静一下了。”
墨白和秋淮赶过来看到这幕,都惊掉下巴。
尤其墨白,云韶要来拦周延峰,他是知情的,看公子那意思也是随她,但周延峰身为禁军统领,他根本没抱希望,哪知道王妃真得拦下来了。
秋淮快步赶上去,向云韶好一通赔罪,接着又狠狠给了周延峰一个耳光:“老周,你糊涂!”叶泰确实救过他,但再大的恩情,也不能拿造反还呐,好在端王妃拦得及时,否则就要铸成大错了!
“王妃,您没事吧?”墨白小心搀起人,不停打量,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云韶摇摇头,问:“你们王爷呢?”
墨白当下将养心殿的事说了一遍,道:“王爷如今和皇上两个人在里面,王妃要去看看吗?”
两个人……云韶直觉有些怪异,便道:“嗯,去看看。”
养心殿里,没有掌灯,昏暗的光线投射在端绪帝身上,说不出的落寞。
“倦儿,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很失败。”
端绪帝语气疲惫,容倦直言道:“是。”
端绪帝立刻有些不悦,但下一秒又倦怠摆摆手。
现在,太子死了,老四昏迷,老九下了大狱,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就连最知心的皇后也打入冷宫……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现在,他真成了寡人。
唯一能倾诉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侄儿。
“倦儿,你告诉朕,朕是不是真错怪了老九跟皇后……”端绪帝困惑,“朕想过,老九再混账,也不像会用巫蛊术的,至于皇后……她跟朕夫妻这么多年,也应该不至于为了儿子害朕。可朕想不明白,这个案子是你经手,应该没有错处,为什么……”
说到这儿,他摇头。
容倦站在交界处,逆着光影的轮廓格外模糊。
“皇上,你没想错。”他开口,淡漠,“长孙钰和皇后没以巫蛊害你,是我设局。”
端绪帝瞪大眼:“你说什么?!”
容倦道:“易修之是我的人。”
端绪帝完全震住,这个冲击,比先前长孙钰逼宫,还要大!
“为……什么……”他颤声问,“为什么,朕如此信你,倦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什么?
容倦低眸。
沉寂了这些年,隐忍了这些年,为这一天,他熬尽心血,如今,终于到了大白的时候。
“因为,容家。”
“容家?容山河?”端绪帝怒吼,“朕没有对不起他!”
容倦微微笑了:“是吗,那容妃呢?”
端绪帝瞳孔骤然放大:“容妃……倾月……你怎么会知道……”他一个不小心碰倒茶杯,哗啦碎响,在这空旷殿中尤为心悸。容倦没有回应,只微笑注视他,端绪帝忽然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会知道倾月宫的事,那时你那么小,怎么会知道!”
哒哒。
脚步声停在宫门口,云韶拧眉,倾月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容倦微侧目光,知道是她来了,没作声。
端绪帝已有些癫狂,死死盯住容倦,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后者一派宁静,启唇:“二十年前倾月宫大火,除容夫人外,无一幸免。此事传开,宫中皆言此乃天火,乃是上天降罪。只因容妃太美,恐将误国,所以早早收去性命,是吗?”
端绪帝脸色泛白,云韶心里隐怒,什么时候女人的美貌,也成了一种罪过?说什么祸国殃民,这比起给她扣的灾星帽子,更是无稽!
容倦负手于后,淡淡神色好似没有起伏:“之后,皇上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再提此事。可不知为何,谣言越传越广,民间盛传大夏第一美人容倾月是妖妃,所怀之子是妖孽转世,老天降下天火,焚身而亡,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谣言传到容府,本在病中的容夫人悲怒攻心,短短三月便离人世,容大将军痛失妻妹,其后半年随之而去,这些,皇上想必也清楚。”
端绪帝的脸色已近死灰,他闭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仇是谁放得,谣言又是谁传得,皇上,当着容妃和大将军的在天之灵,你能说句实话吗?”
死寂。
养心殿似乎从没这般安静过,云韶听到自己的心跳有节奏的鼓动着,忽然间一串长笑,端绪帝睁眼,笑得苍凉:“好啊,朕还是小觑了你,不错,那仇是朕让皇后放得,谣言也是朕的授意。”
“为什么!”似再难按捺,云韶惊讶看见平日风轻云淡的男人咬了牙,每个字都从齿缝里迸出,“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的肚中,还有你的孩子!”
滔天的怒恨,携裹摧毁一切的狂暴。
她有些愣,因为印象中,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这么失态。
端绪帝眯眼:“孩子?——就是因为那个孩子,朕才不能留她!”
“容山河手握天下兵马,她又身为皇贵妃,容家之势,前所未有,若再生下皇子,一旦有反心,朕的江山岌岌可危!本来这些年一直小心着,捡着日子宠信,又叫皇后送避子汤药,哪想一朝不慎,还是有那孩子!她焉能不死?”
容倦似乎呆住了。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
包括云韶在内,都以为这一切是叶皇后做得,她和容妃争宠,故意纵火,皇帝只不过是偏袒她。谁能想到,根本不是,一切是端绪帝授意,皇后只是个执行者。
而根源,还是那四个字。
功高盖主。
“朕也不是无心之人,那孩子,始终是朕的骨肉。所以朕选在她临盆时动手,想要留下孩子,谁知道容夫人那时抱你进宫,守在身边,朕没办法,才令人放火。”
结果不必说了,容夫人抱着小容倦逃出来,容倾月和她的孩子一起葬身火海。
云韶捂住嘴,没想到真相如此难接受。
侧目去看容倦,男人的脸容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沉冷得可怕。
端绪帝叹了口气:“朕也不想这样,但事情已经发生,只能继续。朕怕他谋反,先命人放出谣言,本想再慢慢解他兵权,却不料他自己交出虎符,辞去帅位……朕还是,错看了他。”以为他会谋反,以为他心生怨怼,可交出虎符那日,那个人的面容苍白平静,好像在说一句很平常的话。
——皇上,虎符还您。
君臣一场,容山河,你当真没有怨?
端绪帝面上透出两分茫然,二十几年了,回忆这段往事,饶是帝心似海,也难猜透。
云韶想起容倦讲给她的故事,心中忽生莫大不平。
大将军一辈子出生入死,换来什么?猜忌、杀招,这样的皇帝,值得他付出吗?
望着容倦匿于黑暗的身影,突然很心疼,背负这样的仇恨长大,他该多苦。
抿紧唇瓣,忽地走上去,抓住他的手。
男人手掌冰冷,和平日的温凉不同,是一种彻骨的寒。她忍着冷意,两只小手紧紧包裹住,容倦颤了下,侧眸,幽深冷寂的眼里慢慢注入暖意。
“没事……”
沙哑的声线像抽离了所有力气,他慢慢抬头,看向端绪帝。
“后悔吗?”
“什么?”
“杀容山河,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