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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府的客房卧房里,梁珠摔倒早产,隔着一道门帘儿,有浓厚的血腥气味混合着她的嘶喊尖叫,听的人心惊胆战。
程岐随后赶来,小厅里坐着长房的一行人,许是同为孕妇,有着莫大的同理心,沈鹿也是泪流满面,死死的攥着程岚的手,那人不停的安抚着妻子,脸上尽是担忧。
程岐瞧着,忽然听到卧房门口那边有人喊道:“放我进去!”
她转头看过去,是程渊,那人想要进去卧房待在梁珠身边,却又端水出来的婆子皱眉阻拦道:“少爷!少爷您不能进去!这自古以来就没有男人进产房的先例!这……血腥冲阳刚!它不吉利啊!”
程渊到底是古代人,听到这话,想要冲进去的脚步果然犹豫,而程岐则三两步走过去,对着那婆子劈头就骂道:“放你娘的屁!”
那婆子被骂的一愣,有些不安的看着程岐。
程岚看过头,无奈道:“阿岫,你做什么?”
那婆子听程岚这么叫她,才知道面前这个漂亮的姑娘是那大名鼎鼎的程岐,心道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厉害,一时没有顶嘴。
而程岐严肃的叱道:“自古生孩子也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尤其是你们这医疗条件不足的朝代!”一指程渊道,“妻子正在受那非人的生育之苦!他作为丈夫这个时候不陪在身边什么时候陪!万一过程中有什么差池!他再想陪可就完了!”
而这句话,算是戳中了程渊的心,他眼神一凛,推开那用身子横挡着自己的婆子,二话不说撩开门帘就走了进去!
而门帘内,那见到丈夫的梁珠,嘶喊登时的声音就小了些。
小厅里,程岐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她没有选择进去添乱,几秒种后被程衍拉着手走去一旁坐下,说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这么大的火气,阿珠身子一向康健,不会有事的。”
程岐心里有事,低头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攥紧了程衍的手。
…
…
“阿珠!”
卧房里,程渊快步到那帐床前,却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那梁珠躺在上头,雪白的床单上满是嫣红潮湿的鲜血,爱妻脸色苍白,嘴唇上有着清晰的牙印儿,双眼刺红,额头上全是汗水。
程渊单膝跪在旁边,接过她的手,梁珠果然是疼的不行,那攥着程渊的力道异常的大,她急促的喘着,声音沙哑:“渊……渊哥哥……”
“姑娘!您得用力啊!”
对面,掀着被子的稳婆也急的浑身是汗:“您方才那一摔!胎位有些不对劲儿!您要是再不用力的话"子就要憋死了!”
听到这话,十六七的梁珠猛地爆发出身为母亲的力量,她的头猛地往上抬起,凄厉的喊了一声,又即刻无力的摔了下去!
“看到了看到了!”
产婆的眼底闪过一丝松泛,马上又拍着梁珠的腿催促道:“姑娘您快再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姑娘快啊!”
只是方才那一下,几乎耗光了梁珠的力气,她看着那房顶,眼前时不时的遮过黑色,耳边听着程渊的呼唤:“阿珠!阿珠你看着我!”
梁珠费力的转过头去,眼泪大股的流下,颤抖着嘴唇:“渊哥哥……我怕是……怕是不行了……我……我没力气了。”
程渊狠命的摇着头,双手握着她,眼神坚定:“阿珠,阿珠你好好的看着我,你一定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的,我想好了,等孩子平安降生,等咱们的儿子哭出来,就叫他程安!”
“程……程安?”
梁珠虚弱至极的说道。
“对。”
程渊用力颔首:“我们爷俩保护你!让你一生平安!”
“啊——”
…
…
卧房里突然传来一道极其惨烈的喊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程岐忙起身跑过去,却听那门帘里头,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
这一声哭喊,所有人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程岐简直虚脱,这守着别人生孩子,比自己生担惊受怕多了,忙逮到一个出来的女婢,迫不及待的问道:“我嫂子怎么样?!”
女婢被她吓得一晃,忙道:“恭喜姑娘!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这个四个字,程岐可算是吃下了定心丸儿,本来还想进去看一看孩子,却被程衍拉了回来,那人淡笑道:“人家小两口正在欣慰爱的结晶,你就别进去添乱了,给我老老实实的坐在这儿。”
“爱的结晶?”
程岚听到这个,觉得挺稀奇,也笑了笑。
倒是沈鹿,还在介怀梁珠摔倒的事情,蹙着黛眉,说道:“这好端端的阿珠怎么会摔倒呢,她脚下一向稳当的啊。”
程岚低头看她:“那时候因为宠姐,满院子乱成一团,许是在奔走的时候不小心磕绊到了,好在没事,一切就都放心了。”
“磕绊?”
程岐猛地抬眼,语气有些淡漠的说道。
程岚一愣,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倒是旁边的程衍察觉到,斜睨着妻子,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方才气成那个样子。”停了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对面的沈鹿闻言,也若有所思的问道:“阿岫,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推了阿珠?是不是?”
“是冯宜。”
程岐冷不丁的说道。
而提到冯宜,对面两口子的表情有着明显的异样,程岐抬头和程衍一对视,然后才道:“当时事发突然,你们都顾着宠姐和渊小嫂子摔倒的安慰,我却看到了一只还没收回去的手,我攥住了,是冯宜。”
坐在旁边,始终未曾开口的程岱冷淡道:“冯宜和渊小嫂子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吧,有什么恩怨,要下这么大的死手。”
沈鹿听着,似乎已经明白过来了。
“我想。”
程衍冷静道:“冯宜真正想推的人,应该是阿瑶吧。”
沈鹿艰涩的垂下头去。
“只是她忘记了,阿瑶因为身上湿了水,所以换上了和梁珠一模一样的衣服。”程衍继而道,“当时人多混乱,她站在后面又看不清身前人的脸,只得选一个推,却没想到让梁珠摔了出去。”
“都是我的连累了阿珠。”
沈鹿痛苦的落下清泪,程岚忙抱住她:“这怎么能怪你呢。”
“嫂子,这事不怪你。”
程岐也说道:“就是冯宜心术不正,没想到这大家闺秀,背地里也有如此狠毒的时候。”神色冷凝下来,“不过现在以咱们长房在锡平九城的势头,是没办法对冯宜做什么的,但此仇不报非君子,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我迟早要和冯宜算个清楚。”
程衍抚了抚她的肩膀,以作附和。
“还有另一个。”
他道:“你都要算个清楚。”
程岐目视前方,她自然知道程衍说的另一个人是谁,低低的呼了口酝酿许久的气,点了下头。
而对面的程岚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妻子背地里受了如此大的威胁,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靠那两人撑腰。
捂住的皱了皱眉头,程岚没有说话。
“岐姑娘!岐姑娘在吗!”
在这个节骨眼儿,客房的外头忽然进来一个女婢,上来就问起程岐在不在,那人瞥眼过去,小心道:“我就是程岐。”
“岐姑娘!”
那女婢三两步走过来,说道:“我是县主的贴身婢子,那被关在柴房里的……宠姐,她说,她要见您一面,越快越好。”
“见我?”
程岐疑惑的问道。
“是。”
女婢看上去很是心焦:“县主特地让我来请您。”
“有说什么事吗?”
程衍冷淡斜睨,有些谨慎的问道。
女婢被他的眼神弄的一紧张,摇了摇头,说道:“奴也不知道,只是那宠姐非要见岐姑娘一面儿,她行将就木,怕是来不及了。”
“我现在就过去。”
程岐起身。
“她刚刚刺杀世子未遂。”
程衍伸手拽住她,淡漠道:“你现在过去她身边,不安全。”
“将死之人。”
程岐推开她的手臂:“没事的。”
说罢,程岐跟着那女婢来到后院的柴房,那破旧的门口因为广平王妃的特地吩咐,有许多府兵把守着,见到程岐过来,询问一声,那人面无表情的点头,说道:“我是程岐。”
“岐姑娘小心。”
那府兵道了一句,将柴房的门打开,让程岐进去。
那里头的血腥味道,不比梁珠生产所处的卧房稀薄多少,而在那湿潮的草垛旁边,宠姐斜倒着,旁边是请泪涟涟的蒋筠,那人的情绪已经不比方才激动了,握着她的手,抿唇不肯言。
“县主。”
程岐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道了一句。
蒋筠闻言,并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紧闭双眼的宠姐,有些悲戚而坦然的说道:“岐姑娘,想必我和宠姐的关系,你已经知道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和宠姐,的确是……”
“我知道,我不介意。”
程岐斩钉截铁的说道。
宠姐听到这话,有些吃惊的转头看过去,在这个国家,对待同性的感情有着很大的诧异男子之间的断袖之宜还能接受,但女子之间的磨镜之好,却是极其不被认同的。
但即便如此,坊间的女同者依旧很多,之所以蒋筠和宠姐不被世人所容纳,就是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县主,是将军蒋允之后。
程岐这样的态度,是蒋筠没有料想到的。
“谢谢你,岐姑娘。”
蒋筠无力的说道。
“阿筠。”
一旁的宠姐终于睁开眼睛,露出一抹日薄西山的笑意,她握了握蒋筠的手,说道:“方才郎中都说我没事了,我不会轻易死的,你就先出去吧,我和岐姑娘还有话要说。”
蒋筠有些犹豫,那人又劝阻了两声,她才不放心的出去,程岐顺手就关上了那房门,快步走过去蹲在宠姐旁边,不多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明明已经将死,为什么还要骗南阳县主?”
“呵呵……”
宠姐艰难的调整了一下身姿,改成靠在草垛上的姿势,她缓缓的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露出一个绝美却又凄厉的笑容来:“果然啊果然,只有阿筠……那个傻丫头,才会相信……郎中的话……才会相信我不会死,你……比她聪明多了。”
“县主是关心则乱。”
程岐说道:“她愿意相信你不会死的。”
“可我却不得不死了。”
宠姐轻咳两声,那胸口处又一片诡异的凸起,她低头,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你没看错,广平王妃……那一掌,击碎了我的胸骨和好几根肋骨……我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她会武功……而且功夫远在我之上……”
程岐看着,有些悲痛的说道:“其实,你今天很清楚,自己就是来送死的吧,你知道,就算你成功的杀了世子,广平王和王妃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杀了他们的儿子,又无有地方藏身,最后,也是会被抓回来生剥活剐的。”
“是……”
宠姐没有掩饰,继续道:“我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我一定要杀了……杀了杨宁那个混蛋……我不能……让阿筠嫁给他。”
世子杨宁名声在外,宠姐不愿让蒋筠嫁给他受尽折磨,所以才选择今日刺杀,以命相护那人周全。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程岐皱紧眉头,“就算县主嫁过去,被世子折磨着,但只有你还在,就一定会有办法将她救出来的,可你现在这样死去,才会给县主带来无尽的痛苦。”
“办法?”宠姐眼底一闪颓色,“什么办法?我一个……冠玉楼出身的妓子……身份卑贱……在这锡平……无有一席之地……那些高管权贵巴结我……不过是图一乐呵……他们心里清楚……我却比他们更清楚……我不过是用来……攀比的玩物……世子和县主……的婚事……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我就算想阻拦……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说不定……还会惹怒世子……叫他把对我的所有怨恨……全都发泄在……阿筠的身上。”
“况且……”
宠姐看得透彻:“事情已出……我做都做完了……就算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还好……此事一出……阿筠是绝对不会再……嫁去广平王府的了……而且……就算世子想要报复……有蒋小王爷在……阿筠也不会……受苦的,只是我一己之身……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别笑话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周全……最能护她安好的……仅有的办法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程岐扬声:“我如何会笑话你的一片真心!”
“那就好。”
宠姐猛地憋气,旋即吐出一口黑红黑红的血来,程岐忙接过她伸来的手,那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下把她拽到眼前,那人的眸子是鲜红色的,带有很强的压迫性。
“你……”
“程岐。”
宠姐的声音突然没了方才的虚软,反倒十分有力,看来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她死攥着江淮的手,激动道:“我在这里,能托付的人少之又少,甚至说,这件事情我只能托付给你。”
她说罢,从袖子里面抖出一个东西来。
程岐瞧见,瞳孔聚缩。
卷轴。
和程衍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卷轴。
“这卷轴?”
程岐有些哑然的盯着那卷轴,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慎重的抬头盯着她,“是从程衍那里偷来的?”
“原来如此。”
宠姐松开了手,把那个卷轴拿起来,说道:“你手上没有,程衍的手上有卷轴,那看来,程衍也是穿越者了。”
程岐神色骤然紧绷:“你……”
“没错。”
宠姐看着她,解开了所有疑惑:“我也是穿越者。”咳了咳,“我在这个世界上,足足活了六十九又七个月,重生了四次,我一直想要穿越回去,所以尽量避免和任何人有交集,以免最后的不舍,只是没想到这次的重生,居然栽在了那小丫头的手上,自此,我再也不想着回去,但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不得不死了,而且我有预感,这次我不再会重生了。”
程岐听着,想起程衍说过的那个触发点,遂道:“也就是说,只有手持卷轴的穿越者,才有在这个世界上重生的资格,而当他们遇到自己的心爱之人后,再死去,就不会重生,而是穿越回去了吗?”
宠姐没有表态,只是道:“我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死去。”
程岐听到这话,心头狠狠的咯噔了一下。
“两年前,坊间突然传言,说你性情大变。”宠姐又道,“我就猜你也的穿越身份,只是一直不确定而已,直到你日你来见我,念出那不属于这个朝代,那李清照的词时,我便确定了,所以,我才帮你,我让人去告诉阿筠,她才叫蒋小王爷去了你们分缎坊,把你们家的那些囤货全都买走了。”
而程岐也终于知道,当初广平王亲自去请宠姐唱曲助兴,那人为什么二话不说就拂了那人的面子,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宠姐把那个卷轴交到程岐的手里,嘱咐道:“这个给你,你方才说我冲动,不该这样去刺杀杨宁,可我告诉你,这卷轴所显,我四年前就该穿越回去了,但是我为了阿筠放弃了,结果,卷轴又显,我在今天必须回去,逾期……即死。”
这四个字脱口,程岐茫然一骇。
“所以我才,今日行如此犯险之事。”
宠姐将那个卷轴交到她的手里,说道:“程岐,念在你我都是穿越者的份儿上,我只求你一件事情,在我死后,帮我照顾好阿筠,千万不要让她受世子所控,不管我是死了还是穿越回去了,我都希望,阿筠能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个世界里,好吗?”
程岐哪里还能拒绝,用力的点了下手,再想去拽那人的手,却见宠姐的指尖儿泛出一抹金光来,随即,她痛苦的皱起眉头,像是在和死亡做最后的推拉挣扎,宠姐微仰着头,仍不忘的急切道:“等下不要让阿筠进来,看到我的样子,记住。”
程岐急喘着气,点了点头,而那人又道:“忘了告诉你了,我叫韩飞,是一名……脑科的主治医生。”
程岐的心里很不舒服,却还是忍住眼泪,挺直脊背,很标准的敬了一个礼,扬声道:“鹤城市局刑侦一队高级侦查员,程岐!”
宠姐欣慰一笑,闭上了眼睛,而随着那一道剧烈的金光扑面,程岐再睁开双目,那潮湿的的草垛上,宠姐死去了,只是那人的眉眼有着细微的变化,她知道,这只是宠姐,韩飞已经走了。
程岐失力的喘了口气,起身往出走。
还不等手推向柴房的门,却见那门主动要开,程岐一骇,忙抢先一步推开那房门,将要闯进来的蒋筠抱在怀里,用力不肯松开。
而蒋筠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痛苦的哭出声来,她死死的推着程岐的胸口挣扎着,高呼着,难过的泪水四溅:“让我进去!为什么不让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小飞!小飞!”
程岐没办法和她解释这一切,只得把她越抱越紧,而蒋筠挣脱不了程岐的力气,最后选择放弃,她反抱住程岐,失声恸哭。
她十四岁,第一次在生日宴见到宠姐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那个气质独特清寡,仿佛看透世事,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在面对自己时露出些许复杂和迟疑的美人,而后,爱情就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将她和宠姐包裹在其中,如今,遍野都是灰烬。
赶来的程衍见到这一幕,微微皱了皱眉头,知道宠姐死了,而看到程岐袖口内闪过的金光,他茫然一震,那……是卷轴?
程衍摸了摸自己袖管里的,自己的还在。
那那个?
是哪儿来的?
“小岐。”
程衍唤了那人一声。
程岐缓缓抬眼,一对桃花眸里退去冰冷,满是绝望和痛苦,程衍看的一愣,不知道方才柴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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