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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偷馒头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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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几个小道士来说,传道显然是没有吃饭重要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道教典籍并没有教给自己的信徒如何去谋生,仿佛世间所有人对于道者的供奉应是理所当然。当道教真义与被贫穷逼到绝境的人群相遇时,退避的竟也只能是前者。

非是道者与其信徒不愿虔诚,只是饿死的尸体无法再去虔诚。

省去势必很艰辛的过程,妙心终究还是说通了丁家镇的镇长。降云观几经因为不管饭而险些罢工的工匠修缮,总算是修的像间真正的道观了。而师徒几人也热泪盈眶的啃着久未谋面的白面馒头,甚至很奢侈的加了一碟子咸菜。

“呃!”妙义拍了拍自己吃的有些发胀的肚子,又拿过一旁的水瓢咕嘟咕嘟灌了半瓢凉水,看得一旁的小道童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师父,听人说吃馒头不能喝这么多水,会胀肚的。”

妙义“咚”的一声把水瓢仍在了面前的小木桌上,有些感慨道:“饿怕了,宁肯撑死也不想再挨饿了。”

众道童不以为然,不过还是匆匆啃着手中的馒头,就算现在从修道观的钱里省出了一点银两,也不是天天都能吃白面馒头的,趁现在还能吃多吃点还是应该的。

妙义打了个哈欠,起身拍着肚子向门外走去了:“我出去转转,你们把剩下的馒头放锅里去,晚上烤馒头片吃。唉,想当初看都不看的东西,现在反倒成了媳物了,时也命也啊!”

小道士们也没人理会师父发牢骚,差不多吃完之后就把盛着剩下馒头的笸箩放厨房锅里,而后各自找地方偷懒午睡去了。

日至中天,冬日里的暖阳总是如此鲜有而可贵。洒下的阳光照在新粉刷过的降云观矮墙上,多了一分难以述说的祥和之意。

而就在此时,雪白的墙上多了一只黑黑的小胖手,摸索着墙壁拐角一块凸出的砖石奋力往上攀爬着。

凭着观中几个道士的家当,自然也修不起什么红墙碧瓦的高大围墙,矮小的砖坯墙更像是一种摆设,寻常成年人扒住墙头稍一用力也就翻过去了。而且一般也没人来翻道观的墙,几个每天混吃等死的道士这能有什么东西?

寻常里确实没有,但此时正在翻墙的某人之前看到了,他们有馒头,很多馒头。

借助着墙上凹凸不平的坑洞,小胖手的主人在有些费力的扒住了墙头,试探着伸头向观中看了看,没人在。这才更为费力的把腿抬起来跨坐在了墙头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扒着墙头向观中顺墙溜下去了。

一阵微风吹来,将爬墙之人凌乱的长发吹开,看面貌竟是个有些微胖的小女孩。看样子最多十二三岁,脸上被风吹得有些发红,身上套着一件明显大了很多的男子灰布长衫,衣服下摆早就磨得不成样子了。

小女孩撅嘴揉搓着自己被墙面摩擦的有些发疼的手心,回身报复似的在墙上踹了一脚,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脚印。小女孩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裂开嘴露出了两颗很可爱的孝牙。

但很快,她已经记起了自己究竟为什么来这。刚刚自己可是偷听到了,厨房锅里有馒头!

小女孩想到此时嘿嘿奸笑了几声,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了。奈何脚下的两只鞋明显大太多,因此还是发出了一阵趿拉趿拉的声响。

面对馒头的诱惑,小女孩早就忽略了这些问题。及至来到厨房门口时,更是毫无理智的飞起自己肉肉的小短腿踢开了门,冲进去拉开锅盖丢在一旁,上下其手的往自己怀里塞着还有余温的馒头。

“有贼!”

那一连番的响动早已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小道士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道观的道士纷纷冲了出来。

“呀!一开心就忘了这还有人了!”小女孩见势不好急忙冲出了厨房。好在厨房距离大门比较近,紧跑几步来到跟前匆忙摘去了门闩向外冲去了。

观中的道士们看一人从厨房仓皇逃出,手中还一左一右的抓着某样白花花的食物,当时全部怒到极点了。拿别的你随意,反正也没什么可拿的。但你丫的敢拿观里的馒头,就是与整座降云观的道士为敌!

一时间观中道人倾巢而出,挥舞着类似笤帚顶门杠之类的武器,最小的道童实在找不着武器,把自己夜里小解的夜壶都给搬出来了,稚嫩的怒吼声响彻云霄:“把馒头留下!不然砸死你!”

小女孩自然不会听这些,脚下的步伐迈的更大的,急促的趿拉声连续响起,在道观通往镇外的羊肠小路上传出了很远。

但小女孩终究年岁太小,最近又没怎么吃东西。加上脚下的那双鞋也实在不合适,很快便已经被众道士逼近了。匆忙回头下正看到小道童举夜壶歇斯底里的样子,小女孩不禁有些心慌,脚下一乱绊到了一起,身体重重向前摔了出去。

即便如此,她手中依然紧紧抓着那两个馒头。

道士们纷纷围了上来,看到对方只是个年纪幼小的女孩时不禁也为之一愣。打自然是不能再打了,但就这么放过她却又实在不甘心。几人边大口喘粗气边互相对视着,都不知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

就在众人为难之际,道路的尽头处多了一道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奔着。刚看到他的人影时还在远处,一眨眼便已经冲到了众人跟前。

飞奔的那少年已经跑了几天几夜,连睡着时都在保持着这种状态。一路上根本就没见到过任何生物,睡眼惺忪间根本没注意到眼前多了几个人正挡在自己身前。等定睛看清时,自己已经和那几个穿破旧道袍的道士们装在一起了。

“嘭……”道士们被撞得东倒西歪,前冲中的少年更是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在其旁边还有愣愣看着这一幕的小女孩,连刚才口中咬下的一口馒头都忘了咽下去。

少年一歪头正看到了小女孩手中的馒头,舔着干涩的嘴唇吞了下口水,一翻身坐在地上摘下了自己背着的一块小青石板,用石笔在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小女孩的面前。

小女孩有些纳闷的看了一眼,上面用很清秀的字迹写了一行字:“馒头,能给我一个吃吗?”

丁一一有个很简洁的名字,据说是没见过面就已经死掉的老爹给起的。而相对于好歹为自己留下个名字的父亲,丁一一的母亲连这点东西也没给她。

丁一一被母亲抛弃了,丁一一是个孤儿。

孤儿不论在哪个年代,都注定要以一种异于常人的艰难方式才能活着。好在丁一一活下来了,活的貌似还不错。至少比起其它乞讨为生的干瘦小叫花子,丁一一肉嘟嘟的小圆脸气色还是不错的。

自从七岁时收养自己的老婆婆过世后,丁一一便失去了世上唯一还能称作亲人的人。也许那个名义上的母亲在血缘上还是,但在她将自己丢弃在丁家镇的那一刻起,自己早已没有了母亲。

血浓于水?丁一一从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水好歹还能喝了解渴,血那么腥的东西又能有什么用?充其量被镇东的丁瘸子做成血豆腐卖,自己偷过几块,并不好吃。

老婆婆没有其余亲人,死后剩的那间破草房就成了丁一一的财产,但丁一一大多数时候不喜欢住在这。草房很破,但也很大,大到让幼小的丁一一觉得里面好空。

只是少了一个人,家就变成了屋子。

当老婆婆僵硬的尸体被几个面无表情青年人抬出去埋葬了,没有棺木,没有送葬的人。一领破席,一个浅坑,最后盖上的几锨黄土,便成为了这位善良老妇人一生尽头的归宿。丁一一看着那微微凸起的坟丘有点想哭,但丁一一终究没有哭。因为老婆婆说过,爱哭不是好孩子,一一要做好孩子。

那时的丁一一已经开始明白,如果不想死,就只能活下去。哪怕遭人唾弃,哪怕颠沛流离。

反正喜欢我的、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剩下一群我不喜欢的人来讨厌我,又有什么影响呢?丁一一如是想着。

为了生存,丁一一用尽了各种方法,其中不乏偷盗窃取。当然最多也只是趁人家做买卖的不注意偷个烧饼拿个窝头之类的,还不至于真的入室行窃拿人家的银两。

一个七岁孩子的偷盗手段自然不会太过高明,大多数时候丁一一都是会被抓住的。遇见心肠还算可以的,最多训斥几句也就放她走了。而一些心胸不是那么开阔的人见有个小叫花子敢偷自己东西,自是拳打脚踢的一顿毒打。自己在别处受到而不敢明言的怨气,此时能一股脑的发泄出来,且名正言顺,何乐而不为?

这种时候丁一一就会迅速倒在地上蜷缩起双腿,将脑袋快速埋在胸前双臂抱紧在前心。这是多次挨打后总结出的经验,这种姿势比较抗打,而且不容易被伤到致命要害处。

但依然很痛。

一次次的强瞪回泪水,丁一一不想哭,也不会哭。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

就这么半偷半要,丁一一顽强的活了下来。眼看自己已经十三岁了,却还是只能每天如此度日,丁一一突然觉得有点烦躁。据说镇长的孙女跟自己同岁,都已经跟丁大员外的儿子定亲了。自己也十三岁,为什么就只能偷人家饼子窝头勉强糊口?难道自己真就没有点更高的追求了?

当见到降云观那群杂毛道士手中的馒头时,丁一一觉得自己的追求来了。馒头毕竟是要比窝头好吃的,这么算来的话自己的理想是不是瞬间就变得远大了?

丁一一觉得是,所以她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开始进道观偷馒头了。

之后经历了一番没什么新意的围追堵截,反正自己偷东西很少有不被逮住的时候,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但在见到这个瞎子一样撞过来的哑巴时,丁一一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竟然有人比自己还馋?都快摔成个球了,起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想吃馒头?

低头看了看两手抓着的馒头,丁一一极为不舍。其中一个已经被自己咬了一口,而且看上去比另一个要大一圈,所以丁一一理所当然的把稍小一些的递给了面前的少年。

馒头递出时,小胖脸上满是依依不舍:“就一个啊,不许再要了。”

已经快饿疯了的王斩重重点了点头,夺过丁一一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只是瞬间,一个大白面馒头已经被其吞咽下肚。周围的小道士们甚至能看到馒头将那少年喉咙撑得有些变形的奇异场景,一时间都忘了,那馒头其实是他们的。

王斩很郁闷,为什么自己出来时三位师父没怎么自己说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活物,连棵树都没有!自己就算想效仿三师父吃树叶充饥都没那机会,只能凭借着十几年来打下的良好基础硬撑着往前跑,寄希望于在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尽头,会是三位师父说过的外面。

事实证明王斩做到了,并且成功得到了一个馒头的奖励,虽然数量上少了点,但确实还是挺好吃的。

丁一一看着王斩吞咽馒头的动作只觉得自己都有点噎住的感觉,眼角忍不住跳了两跳。摸索着从腰里摘下了一个不知从哪偷来的皮囊递给了他:“水。”

王斩喝了几口觉得舒服多了,这才将皮囊重新还给了丁一一,同时低头在青石板上写了两个字:“谢谢。”

“你……是哑巴?”丁一一略微迟疑了下,还是有些好奇的问了出来。

王斩点了点头。

丁一一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接着问道“看你跑成这样挺累的吧,你跑了多久?”

王斩愣了下,一路上没白没夜的跑,实在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只得有些敷衍的写道:“几天。”

“几天?!你是不是人啊!”丁一一有些惊骇的打量着王斩,看他一身兽皮缝制的衣服,腰里系着条兽皮腰带,腰带还插着个没什么毛的拂尘柄,拂尘柄上挑着串佛珠,佛珠下还掖着条青布口袋,一连串在那随风乱摆,怪异之极,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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