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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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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花是个急性子女人。回到村里没几天,她就托人捎话说,那寡妇也同意,就是不知酸枣的为人咋样,要见见面再定。

木琴回到家后,急于落实县里的会议精神,反倒把这事给撂到了一边。谁也没有顾上说,就连福生都还蒙在鼓里。一接到回信,木琴赶忙先对酸杏女人说了。

酸杏女人喜道,你可给咱办了件大好事呀。婆婆临死时,没合上眼,就是因了娃崽儿叔没个着落呢。你看咱啥时办理才好哇。

木琴说,晚饭时,我得找二叔,听听他的意见。要行呢?就趁热打铁地快办。要是不行,咱再帮着张罗打听。总能找到个合适的主儿,不会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下去的。

酸杏女人喜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擦抹着眼角上的泪花,一个劲儿地说道,费心哩,费心哩。俺一家可怎样报你的好儿哦。

傍晚回到家,木琴赶紧烧火做饭。她又对福生道,今晚吃饭,也把酸枣叔叫过来一起吃。自打咱回来,门外的卫生都让他给包了,还帮着看管京儿,看护门户的。咱还从来没请他到家里吃回饭呐。

福生说道,请过的呀。他就是死活不来,怕把自身的晦气带了咱家里来。

木琴笑道,这回不会再有晦气了。接着,她就把北山一村的捎信讲了,说今晚咱一块合计合计,要是酸枣叔愿意,明天我就给人家回话去,早办了也早省心不是。

福生咧开大嘴乐了。他说道,你咋不早讲哦。我这就去寻他,估计这会儿也该到回家的路上了。

说着,他也不避着身边的娃崽儿,顺手在木琴的屁股上亲热地拍了拍。他一手抱起钟儿,一手牵了京儿,急匆匆地去找酸枣了。

自从“老伙计”死后,酸枣一度精神上消沉得很。言语越来越少,整日闷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计。“老伙计”的骨肉,他没有动一指头,而是叫京儿全拿到了福生家。木琴煮好了肉汤,让福生送了过去,又都被他如数退了回来。他实在咽不下这骨肉汤水。福生曾对他讲过,说木琴有给他再找个老伴儿的想法。他一味儿地苦笑道,谁会瞎了眼,能看上一个连屋草都没一棵的穷赖汉哦。还带着一身的晦气,谁粘上都没个好儿。

酸枣如往常一样,赶着牛群,慢悠悠地朝家里走来。别人都急着往家里赶,他没有家,也就没了回家的念头。只是天黑了,一个人不能在野外过夜而已。福生一家刚回来时,心里泛起的家的感觉,统统被“老伙计”席卷走了。他又重新回到了从前那种麻木又迟钝的心态里。

还没到西院,酸枣见福生急急的样子,以为出了啥事。他问道,咋了,有啥事么。

福生笑嘻嘻地道,有好事哩。你赶快把牛安顿好,就到我那儿去吃饭。咱边吃边唠哦。

酸枣推脱道,我不去哩。有啥事,就在这儿讲,一样哦。

福生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讲说了一遍。让他过去吃饭,其实是想与他筹划筹划,力争把好事办圆满喽。

酸枣听后,喜道,不管成与不成的,都让你两口子操心费力咧。我得把身上的臭味儿洗净了,别沾染了你家门庭呀。

说罢,他忙不迭地安顿好牛群,又用肥皂把手脸脚丫子洗了几遍,还进屋换了件刚洗净的衣褂。

京儿欢快地叫道,咋不刮刮胡子呐,都比我的头发还长。

酸枣顿时羞红了老脸。他拽了拽衣襟,说道,改日哩,改日哩。

酸枣是第一次踏进福生的家门,感到既陌生又拘谨。东院里再不是原来荒芜遍地的牛棚,而是一座整洁舒适的农家院落了。院落里的女主人正在忙活着炒菜做饭。浓浓的烟草气合着炒菜的香味儿溢满了这个农家庭院,给了他一种久已忘却了的家的气息和氛围。

面对木琴热热地招呼,酸枣竟无所适从。他紧张得像个娃崽子,脚不知朝哪儿迈,手不知往哪儿搁。木琴招呼他先喝点儿茶,他忙乱地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哩。让他吸烟,他摇摆着手中的空烟袋,慌慌地回道,不会哩,不会哩。惹得木琴想笑又不敢当面笑,只得憋了肚子,跑进锅屋里笑个不停。

饭菜刚摆上饭桌,福生从床底下摸出一瓶酒,说,喝点儿,去去寒气。还未启开瓶盖,酸杏老两口儿就跨进了院子。

酸杏女人来过多次,都是在钟儿生下不久的那段时日。她是来看望木琴,及查看钟儿的护理情况。她对钟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和牵挂。或是因了钟儿在野外落生,又是自己头一次在野外接生的,她就格外地上心尽意。

酸杏却是头一次进到木琴的家门。他四处打量着整洁一新的院落,频频点头称好,说,这家庭拾掇就如人身上的衣服换洗。勤快的人,总是让人感到舒心。懒散的人,你就是给盖了洋楼,他照样能把它迷糊成牛棚猪圈呢。

福生两口子忙把酸杏俩人往饭桌前让。酸杏女人说,已经吃过饭哩。就坚决不肯往桌边坐。

酸杏道,你不坐就不坐吧!家去把床底下那瓶洋河大曲拿来。都藏了好几年哩,总也没舍得喝。今儿高兴,就喝了它。

福生忙道,这么好的酒,咱喝了可惜不是。还是留着大事上用,排场呢。

酸杏回道,今儿就是大事,哪有比这儿还大的事么。这酒是我到江苏参观学习,偷偷地买来的。据说,这酒是浓香型白酒,有上千年的历史,入口甜、落口绵、酒性软、尾爽净、回味香呢。

木琴道,大叔还是品酒行家呐,能说出一套一套的专业词。

酸杏笑道,哪儿哩。我天天惦记着它,闲着就把它摸出来看,就把瓶子上的字也统统给背下来咧。说得众人都笑了。

酸杏女人已麻利地把那瓶宝贝酒拿了过来。启开了盖子,就有浓郁的酒香溢满了屋子。福生连声说道,好酒哩,喷喷香儿哦。

几盅酒下肚,话题也渐渐转到了酸枣的喜事上。

酸杏说,老娘死不闭眼的事体,多亏让木琴上心惦记着,好容易又有了指望。我一家人都要谢你呀。这事,你就放下心地去做。权当是给自家人找媳妇,一切就由你拿主意作主。女方有啥条件,咱都答应。现今儿要紧的是,没个窝巢。也不打紧儿的,就把我西院收拾出来,让二弟在那儿娶亲。娃崽儿们都挤到东院里,也住得开。

福生忙道,你家人口多,老挤一块也不是个长久法子。还是让二叔暂住在我家西院里吧。咱在院墙西再搭建个牛棚,日夜也好有个照应。等二叔缓缓手,再寻思搭建一栋宅子。我家娃崽儿还小,不急呢。

木琴也说,就这样安排吧。我明天就去给回信,赶早儿定实落了,也就安心了。

酸杏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狠劲儿地喝酒,把自家拿来的那瓶酒喝干了后,又把福生摸出的那瓶也一气儿地干了。福生和酸枣已经醉醺醺的了,坐在凳子上浑身直打晃儿。俩人口齿不清地讲说着什么?没人能够听懂。酸杏离醉还差一大截子,依然谈兴十足。

说话间,木琴说到县城之行,看了几场免费电影。京儿就在旁边喊道,我要看电影,我要看电影。

木琴就问酸杏,咱村咋未见放电影的来过呢。公社不是有电影队吗。

酸杏说,也放过的,还是两、三年前的事哩。电影队的人嫌咱村偏远,不愿来。再说,来了又是吃又是喝地招待,还得派车派人地接送那帮兔崽子们。他们还是嫌这儿不好,嫌那儿不足的。我就赌气,不去接他们。那帮龟孙儿也就借茬儿不来哩。

木琴道,咱还是去联系联系,不就是每月派一次车嘛。人来了,该咋样招待,还是咋样招待。他们要是耍性子借故不来,咱酒找公社去,上纲上线地吓唬他们一通儿,看他们还敢使横吧。

酸杏点头允道,你明儿去回信的时候,顺路去趟电影队联系一下,看他们咋样说。不行的话,咱就到公社递上个黑状子,叫他们也知道马王爷还有三只眼呢。

走出木琴的家门,酸杏一直在想,木琴到底是个啥样的女人。她做的事总是滴水不漏,想得周全,做得踏实,对任何事都有着准确的判断力,还有一定的预见性。自己对她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却又始终想不明白。而木琴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公为私着想,场上场下都能站得住脚跟。他对自己一直引以自豪的判断力和洞察力,竟产生了些许怀疑。不管怎样说,这次酸枣的事情,把酸杏与木琴家的感情实实在在地拉近了一大步。

酸杏暂时放下了戒心,放手让木琴去做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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