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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离开后便落了很大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在朔风之中乱舞,不一会儿便遮蔽了天地。城中少人行,道路悉数被积雪覆盖,目之所及一切都是苍白的,就像妙华此时的心。邙山不远,但对于心怀情愫的人来说,竟像是隔着千万重。她十三年的愁绪都被他的离开而系数勾起,那个不知愁的女郎,仿佛都成了昨日的过往。
大雪陆陆续续下了几日,洛城是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小因和小缘穿着厚重的衣裳在外面嬉笑打闹,浣瑾在小厨中炖羊肉,而她怔怔地拿着手中的丝线发呆。她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夏日的初见,缓缓伸出脚,带着浅浅的哀愁,笑得清浅。她猜想着,对方是不是如自己一般,对自己一见倾心?想来不是,那时的她,紧张又笨拙……或许,他喜欢笨拙的女郎呢……怎么会……一遍遍的胡思乱想,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他。他清致的眉眼,他挺直的鼻梁,他紧抿着的嘴角……
再过三日便是腊八了,他答应自己要回来,可做得数吗?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了贺娄夫人身边的菩心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她生得严肃,名叫菩心,却一点都没有慈悲之态。妙华很怕她,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门帘卷起,携着冷风吹到了室内,妙华冷得打了个激灵,却看到了一身锦衣的贺娄夫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贺娄夫人是个典型的鲜卑美人,浓眉大眼,气质利落。若要说起来,她平日虽然不喜欢自己,但也没有过于苛待。只不过大家心中都不亲近,所以除了问安,平日里少有来往。
却不知这样冷的天,她为何专门来一趟。
贺娄夫人笑声爽朗,走到妙华身边,左看又看,啧啧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呢,你父亲总说要替你寻个好人家,依我看,这样美的人,洛城内可没有几家配得上!”
妙华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加之提到了婚事,只有羞赧地低着头,道:“夫人谬赞了!”
贺娄夫人示意身边的婢女们,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到了案上,然而甩了甩手,屋中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连同侍候她的那几个。这个样子,分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了。
屋内熏着檀香,墙壁上挂着佛像,睡塌上挂着青色的帐幔。怎么看都是个佛门出来的简素姑娘,而她脸上的单纯无知,也正是贺娄夫人所希望的。她是重臣之女,尚书之妻,如今宫中的事情又怎会没有耳闻。说起来,那位广陵王送进宫中的美人儿如今已升为贵嫔,她见过几次,姿色虽好,但还是比不过家中的这一位。
也算不得自己狠心,父亲位尊但已老迈,兄长们皆不争气,司徒府受到的倚重程度已大不如前。丈夫虽然才华卓着,可毕竟是个汉人,再受重用,也不会在鲜卑人的朝廷中稳如磐石。尤其是十三年前的事情,多多少少和沈府有关,圣上对沈府颇有不满。如今,只有借着这个机会,将妙华送入宫中,若是得宠,自能保住家中荣华不衰。
她不喜欢妙华的母亲,但是对妙华也是怜惜的。思量了许久,进宫也算得一个优渥的去处,万千宠爱,无限荣华,并不算坑害她。于是,她决定先找妙华商量,若是她同意了,沈云礼都不好再说什么。
拉着妙华的手坐下,贺娄夫人换上了一个慈爱的表情,试探性的问道:“莲奴如今快十四了,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心中可有想法?”
妙华被她温热的手捂着,有些尴尬。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十分的不喜欢。于是装作不经意地抽出自己的手,问:“夫人可要喝茶?”
贺娄夫人没有理会她的故意打岔,摇了摇头,继续追问:“莲奴莫不是心中有了人?”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妙华却心中一慌,炉上煮沸的水差一点烫伤了手。他的所思,在远道,不可言说,只能默默的想。璧郎说让她等他,不过三年的时间,他会来娶她,迎她入门。
这细微的表情并没有瞒过贺娄夫人的眼睛,她猛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妙华得清河王相救的事,沈云礼告诉她,妙华被送到了瑶光寺中养病,但是依她来看,说不定人一直都在清河王府也未可知。清河王拓跋逸,圣上的九皇子,左昭仪的儿子,自幼深受圣宠。然而,他不过是汉女所出,立他为太子必然受到重重阻挠,何况听说前些日子他被罚到邙山守陵了。一个前途未卜的皇子就像是一个小树苗,与其将宝压在他身上,不如去抱现成的那棵参天大树。
但是,贺娄夫人是个有计谋有想法的人。既然妙华心中有人,那么今日直接去说入宫的事,自然是成不了的了,徐徐图之,一箭中地才好。
“说起来,清河王殿下救过莲奴,莲奴若是心仪他,便该早告诉我们,让你父亲想想办法才好。”贺娄夫人抚着妙华绣好的花,细细端详,素帕上是一朵出水的芙蕖,手艺虽然不好,但是心意却不差。
果然,心思单纯的女郎满面羞红,支吾不言,她不说,表情却出卖了她。贺娄夫人了然于心,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离开了,临走时还留了一句话:“莲奴的心意,我和你父亲自然会成全的。”
看着她离开,妙华心中还有几分愧疚,毕竟她一直疏远着贺娄夫人,想不到她对自己这样好。佛经说,凡人皆有善根,诚不我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