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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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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一入了秋便多雨起来,前些还热的发闷,这几日却总是凉飕飕的,尤其是入了夜,呼啸着的风,潇潇而落的雨,还有外面花木散发出的悲伤气息。妙华披着一件衣衫,坐在许久不弹拨的琴弦之前,起来,她的琴还是和拓跋逸学的。曾经他喜欢将她圈在怀中,纤洁的手指停在她的指上,随意一拨便是清音绕梁。后来先帝不喜欢她弹琴,她便也少去触碰了,如今想来此生确实也没有太多真心喜欢的东西,先帝喜欢看她跳舞,然而却只加重了她对舞蹈的厌恶,拓跋逸教她弹琴,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音律赋,就连读佛经,也不过是慰藉寂寥的手段罢了。所有的喜欢都不是真心,除了他……

伸手一拂,指尖流淌的确实一曲《子夜歌》,记得里面有这样一句:“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年少时便觉得相思不可得,便是痛彻心扉的经历,如今只觉得伤感寥落,却也无从言了。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浣瑾上前,劝道。妙华回头,勉强收起了疲倦和落寞。不过就静坐了片刻,此时却觉得整个身子都凉的厉害,妙华拢了拢身上的衣衫,不禁打了个喷嚏。

前些日子去了趟瑶光寺,却发现遁入佛门的比丘尼越来越多,仅仅一个瑶光寺便有人满为患的烦忧。着人去打听,才知京中伽蓝皆是如此情况,就连城郊的兰若亦抢手异常。

“连年战乱,田地早就荒废,所以也算正常,”昙静法师神态温柔地看着妙华,一面吩咐人端来新做的点心,一面回答妙华的困惑,“而且越是乱世,遁入空门的人就越多,大约都不想去面对今生的苦难,渴求来世的太平吧。从前朝幽帝之乱起,这下已经离乱了近百年,到了崇文帝起才勉强安定了北方,可是先帝最后的那几年,竟然又乱了起来……“

妙华的脸色忽然苍白一片,内心夹杂着难以名状的苦涩和羞愧。在法师面前,她不是太后,仍然还是那个在她身边长大的俗家女弟子,所有的脆弱和无措都在她面前暴露无疑。此时,更是连眼圈都红了,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别人都我是个祸国妖姬,如今想来着实是罪孽深重。虽然入宫不是我的意愿,可是那么多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是我造的孽……法师,我……”话未完,已经哽咽地不下去了,只是用手捧着脸,全然没有在宫中时的端庄,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女孩。

昙静法师面色悲悯,轻轻拍了拍妙华的背,无比慈爱温柔。半晌没有话,只是在妙华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才开了口:“傻孩子,怎么能怪你呢。这么多年你的一点一滴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实话,连我这个遁入空门的人都觉得心疼。你自就长在寺中,若是我有女儿的话,想必也如你一般乖巧懂事,谁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这些苦楚呢。可是我不过是个方外之人,帮不了你半分,不过是徒有担忧罢了。“

妙华止住了哭泣,抬眼看着法师。法师一身缁衣,仍如往昔般慈悲温柔,然而眼神里少了平日的淡然疏离,沾惹了红尘的复杂伤福

“我如你一般大时,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遁入空门,那时候喜欢一个人,便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他高兴了我便无边欢喜,他失落我也会跟着难过。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才觉得除了生死,其他的都不重要。“

“都以为我是看破了红尘才出的家,其实恰是因为看不破,所以才觉得躲在这里便可以躲开所有的伤心难过,才会不那么痛苦难抑……“

言及此处,她的眼睛里盈盈有泪。妙华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见过法师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她似乎一直都是淡淡的,仿佛世间万物都落不到眼中,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细细端详间,发现法师的眼角出现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原本美丽的双眼,此时全是沧桑与疲惫。经历了这么多的人世浮沉,就连她也没有得到岁月的眷顾,逐渐苍老了。

妙华轻轻将头靠在了昙静法师的膝上,像是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她自便没有了阿娘,法师在她眼中和阿娘是一样的,给过她这个世上最难得的温情和关怀,陪伴着她长大。她从别饶口中了解过法师的过往,却从没有亲耳听她自己起过。想必也是一个经年的伤疤,却不知现在起还会疼痛。

“当年……我叔叔是怎么……”这个问题困惑了她许多年,那个早逝的沈云彦不仅耽误了法师的一生,也因为他左右了自己的人生。如果不是当年密不可宣的过往,如何她便会入了宫呢,从而开始了阴差阳错的人生。

“我兄长崇文帝亲手赐死的……”昙静法师叹息着,短短几个字,却埋藏着过往的所有爱和恨,仇和怨,绝望和痛苦。她得淡然,然而完后,却还是有雾气弥漫了双眼。

“他犯了何罪?”妙华追问。

“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法师也没有讳言,只是叹了一声,道。

是左昭仪么?她从过往的经历和宫中依稀流传的只言片语中,猜测着当年的事情。记得当时崇文帝初次见她时的反常表现,还有听到“沈家”这两字时,控制不住的愠怒,都隐隐勾勒出当年的轮廓。只是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就算那个人不是他应该肖想的,也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法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人言可畏啊,一个人永远也猜不出,在别饶口中,自己会是怎样的面目全非。”

人言可畏……妙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脑海里一片混沌。

手指忽然的刺痛,将她拉回了现实。低下头,才发现指尖已被琴弦所伤,渗出了殷红的血迹。最近总是心绪不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法师的身体吧。那日法师的气色很差,虽然勉力和自己了许多话,但是期间气力衰弱,咳嗽不歇,还是让她担忧。

“姑姑,你明日派个太医去瑶光寺,替法师看诊。”妙华吩咐浣瑾道,然后又想了想,道:“气见凉,法师缁衣单薄,你明日再送些衣物过去。”

浣瑾应了一声,继而笑道:“也是清河王殿下细心,早料到殿下放心不下法师,所以早早命人在咱们桐羽宫和瑶光寺之间修建密道。这样一来,殿下若是思念法师了,便可通过密道前往瑶光寺,又快捷,也可掩人耳目。”

密道之事她亦有所耳闻,原以为是他为了来往宫中方便而修的,气恼之余也觉无可奈何,却不想是这样的用途。

沉默了片刻没有话,准备安置时,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惊慌传来,宫饶低语声带着焦急和犹豫。她看了一眼浣瑾,浣瑾点零头,转身而出。不出片刻,带回来一个噩耗:“殿下,淮阳王殿下……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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