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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春楼里,窈窕的佳人披着薄如蝉翼的细纱,在高阁上肆无忌惮的扭动着腰肢,琴瑟环身,她赤足踩着每一个节拍,身旁红绸轻轻垂落,在看客们的灼灼目光中,她忽的伸手抓住一根红绸,极快的在腕间缠了两圈,随后自二楼一跃而下。
现场一片窒息,当人们缓过目光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一楼的高台上。
松开红绸,伴着琴音翩翩起舞,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台下一片雷鸣。
衣衫半落,回眸朝着座下的一个身影一瞥,旋即又羞涩的收回了目光,唇角微勾,再次随着笛音翩翩起舞。
不尽的妩媚风情,带着几分女儿家独有的娇羞。
周围几度轰动,坐在角落中的一个紫衣男子抿了口茶,虽一直不语,但难掩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来的贵气。
搁盏,眸光又重新落到台上人的身上。
正当所有人沉醉其中的时候,忽然门口处传来了一声雄厚的怒喝。
“胡闹!”
琴声戛然而止,人们在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口,紫衣男子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面色冷的如窗外朔风,不知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毁了他的兴致。
“简直是胡闹!”霍荻一声怒喝,指了指霍娇,气的连胡子都在颤抖,他实在意想不到,他霍家的千金,竟在这种地方载歌载舞。
霍娇停下舞步,早在听见那声胡闹时,她就已经知晓了来人是谁,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霍荻,和满脸无辜站在霍荻身后打望着她的彦九。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我是被逼的。
霍娇皱眉看她一眼,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莫要透露出去她的行踪,还是泡汤了。
知道今天是躲避不了了,霍娇素手理好衣衫,准备认命,可在她下台之前竞春楼的梁妈妈已是堆了满脸笑容迎了上去。
香肩半露,一步一扭:“喔呦,这不是霍大将军,你今个可有空......”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霍荻带来的随从架到了一旁,本来座下愤懑的看客一听来人的身份,顿时再没了半分不满的神色。
霍家可是先帝时一手护佑魏氏称皇的开国元勋,就算新帝即位霍荻也仍旧是朝中重臣,手握十万兵权,良田府邸万亩不计,在京中独占鳌头,这是任谁都不能撼动的事实——谁敢跟霍家过不去!
见看客们的目光瞬间没了方才的气焰,紫衣男子冷哼一声,呷了一口茶,从袖中掏出一柄雕了花的和田玉簪,眸光不再在霍娇身上流连,而是淡扫了一眼霍荻,轻声喃道:
“日后怕是再难于此处瞧见她了。”
凤眸微眺,眸光再触及台上人时,深邃之中竟生出了半分温情。
霍娇拢好衣服,面色不惊的趿了绣鞋走下台,俯身到霍荻跟前拜了一拜。
“爹爹今日好生的兴致。”霍娇眉梢带着笑,依照往日霍荻的作风,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屑于来这种诚的。
彦九在霍荻身后翻了个白眼,死到临头了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
“若不是来寻你,我会来这种地方?”霍荻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看来他的确是怒极了,一双手颤巍巍地扬起又狠狠地放下。
“不知羞耻的东西!”不顾周遭的目光,霍荻唾了一口,甩袖离去。
一行家丁紧随着离去,等人前脚一走彦九立马小跑过来扯住了霍娇的袖子,泪眼朦胧的说:
“娇娘,老爷说要是不交代你去了哪,就把我许配给后街巷子里的王二麻子......”
霍府前堂,霍娇低头跪在地毡上,来不及回房更衣,她身上依旧穿着方才竞春楼那套露骨的纱裙。
霍荻觉得大损脸面,这一路上都脸色铁青着,当初收到那南越人的退婚帖都没有今日这般让他难堪,于是方才甫一回府,霍荻便遣掉了前堂所有的家丁仆人,独留了霍娇一伏地忏悔。
看着霍娇一脸虔诚的低头思过,霍荻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坐在上座一声不吭的闷头抿茶。
而霍娇此刻心里却如一头小鹿在里面砰砰乱撞般,她手中紧握着一柄簪子,反复思索着这个簪子是何时落入自己衣间的,若不是方才跪下时这个簪子掉落,她眼疾手快的将它捡了起来,恐怕现在都尚未发觉。
莫非是......
霍娇的眼睛滴溜一圈,想起了接连两个礼拜都来捧场自己的那个男人,紫衣华冠,霍娇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生的那样好看的男子,眉目如画,却带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一举一动,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却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会不会是他呢?
霍娇心里甫一生出这个想法脸就热辣了起来,她甩了甩头,把这个想法扼杀在了萌芽中,梁妈妈说那个公子先自己之前就已经是竞春楼的常客了,应当有他中意的女子才是。
霍娇心里忽然多了些沮丧。
地上人的这些小动作到了霍荻眼中,他以为女儿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此时他的气也消了多半,于是放下茶盏开口道:“可知自己错哪了?”
声音有些突兀的打断了霍娇的思春,她一怔,继而仰脸道:“女儿不该去那种地方。”
霍娇叹了口气,早知道彦九会出卖自己,当初就该带着她一起去。
“也不知道那仇灾是好是坏。”霍荻打量着她,面露忧色。
霍娇自然是懂他是何意,早在上月,她的卧房失水,她在滔天大火里捡回了一条命,可也脱胎换骨恍若换了个人般——这些都是听彦九后来讲的,她只记得七夕那天,霍夫人让彦九带她去街上坊间走一走,祛祛霉气,偶遇竞春楼外摆的擂台,花魁在上面甩袖轻舞,伴着一曲异域笛音,却让霍娇听了为之一振,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她不顾彦九的阻拦,上台跳了一曲让她后来名声大噪的一支舞,成功ko了花魁。
霍娇想,倘如那时没有人在台下认出她是当今大将军的嫡女,或许后来这几次去竞春楼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正是因为那天的惊鸿舞,让霍荻听到传闻震惊的同时也限制了霍娇出府的自由,也是在那天,霍娇第一次看到那个紫衣男子。
自此魂牵梦绕。
可霍荻接下来的话证明,这次是她想错了。
“皇上有意要你,你却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霍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若非我今日去你房中告知你这个消息,怕是至今还不知道你在外面胡闹!”
等等,霍娇或许太过震惊,直接从地毡上站了起来,因为跪了良久腿有些酸麻,所以她险些往后仰去,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我不去。”霍娇攥紧了手里的簪子。
先不说她有了中意的人,就算没有,她也不想踏入皇宫那个地方,尔虞我诈,波涛汹涌,她巴不得离的远远的。
霍荻猛一拍桌,险些打翻桌上的茶水:“荒唐J上的旨意,岂由得你做主!”
……
谈判结束。
次日,霍娇闷闷不乐的在卧房揪着纸花上的叶子,彦九闯进房里来:“小姐不好了。”
霍娇抬头,见彦九欲言又止,又垂下头去:“说吧。”
到目前为止,她想不到有什么比自己入宫更不好的事。
“坊间都在传,小姐出入花街柳巷,有失贞德,给霍家蒙羞。”
看样子是霍荻昨日在竞春楼揪回她的事传开了,霍娇的手顿了顿,从擂台完胜花魁那次,就有人传霍家小姐举止轻浮,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过闲言碎语什么的,她压根就不在乎。
看着霍娇没有反应,彦九更急了:“这样下去您以后进了皇宫,如何抬得起头来。”
仿佛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般,霍娇猛一抬头,倘如自己名声坏透了,皇上嫌弃了,会不会就不会下旨让她入宫了。
就像她当初因不想嫁去南越便装作痴傻被退婚一样。
“彦九你过来,”霍娇冲她勾了勾手,附耳上去轻言了几句。
“什么?”彦九惊得弹开身子,她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人,人人都巴不得有个好名声,怎么到了小姐这里,巴不得人人唾弃呢,“小姐您疯了?”
她伸手探上霍娇的额头。
“我不想进宫,”霍娇挪开头,声音低的如蚊呐,“我有中意的人了。”
“什么?”彦九更惊了,她缓了缓神,呢喃道,“我说您这几日跑出去是作甚......”
霍娇抬头瞪她,双颊却是羞得通红。
“好啦好啦,我这就找人去办。”彦九无奈。
于是当晚,街市坊间便大肆传开了霍家嫡女举止轻浮,没有贞德的闲碎话。
茶楼上,温润如玉的男子往杯里斟满了茶,他的眉眼如被精雕细琢后的玉石,幽暗深邃的眸子在灯火的照耀下焕发出异样的光,好看的不可方物。
耳畔充斥着楼下茶客的闲言秽语与肆意谈笑,一旁的小厮见他面色愈发低沉,遂上前开口道:“七皇......”
掌掴了自已一耳光,复言:“少爷,这些杂谈......”
“我不想再听到。”魏孝辞的嗓音低沉,他修长的手指握着茶盏,稍稍一用力,茶盏便发出清脆一声响,变成了一摊碎片被扔置在桌上。
魏孝辞结果小厮递上的帕子,一边拭着手上的水渍一边阔步向外走去。
小厮在后面咽了口口水。
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次日破晓之后,街里坊间又恢复了平静,没人再提起霍家的这起新鲜事,甚至竞春楼对面的茶馆里,也没有了关于霍娇的半句闲言碎语。
这一切祥和又诡异。
霍荻日日上朝,面上的忧色却一日更甚一日,没过多久,他把日日闷头在闺房的霍娇叫了出来,同在的还有霍夫人,一个和善又亲切的女人。
厅堂里堆满了红漆木箱,霍荻上前打开了一个,里面堆满了金银首饰与锦罗绸缎,他:“你娘与我挑遍了京城的珠宝楼挑的这些,咱霍家的女儿,可不能比别人差。”
霍娇难受之余又多了些感动。
不过她也得知了婚期是在三日之后,于是那原本就不多的感动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