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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跟着他路过层层文松,见得隐约灯光,听后者低唤一声,便自知前方有人,欲躲入树丛,却被他拉起。
她正疑惑,见赤凌做出噤声模样,又从袖口抽出折扇,朝着她轻轻一扇,爽朗一笑:“好了,你若对灯光下的那对儿感兴趣,不妨走进听听看。”
缓缓接近,月与灯的交错下那对原本模糊的身影愈渐清晰。
一女子端坐于石桌,桌上一筝一灯,她双手拂过琴弦,弹拨出悲戚的音符,让在旁的伏音看出了依荷的影子来;一男子持萧站于女子身侧,目光默默注视于她,似在等待此曲步入高潮。
在伏音看来,那男子面似凝脂玉,眉若连亘峰,长得颇为俊俏,若不是身边有赤凌子夜这两个拔尖的人儿,她还真有可能被这男子的容貌糊弄住。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月出皎兮,佼人懰兮。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本沉浸在乐曲中的伏音,却见灯火阑珊处的美人垂下泪来,泣道:“父亲已然驾鹤西去,今朝芙儿只剩下夫君一人了。”
听这话音应是殷家大小姐殷芙,这句话听似悲戚,却让伏音听得起了一身疙瘩,并非她毫无同情心,只是这话说地过于奇怪,甚是牵强——殷府上下不还有个小殷罗吗,她身为姐姐怎能说出“只剩夫君一人”的话来?难道如此言说更得人心?
伏音愈想愈糊涂,自感是自己想多了,变得不纯粹了。
“芙儿,为夫会一直陪着你,如今天色已晚更深露重,夫人应早些歇息才是。”那男子也毫不示弱,把这一段郎情妾意诠释地淋漓尽致。
别人的风月佳事,他人不便叨扰。
本这一原则,伏音刚想拉着赤凌溜走,便听那大姑爷斥了句:“谁?”
伏音听得汗毛竖起,只觉身份曝光,连旁人的衣袖都不敢扯,想起容玦先前所言,鼓足勇气转过身去,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却见那大姑爷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深处跑去。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别样的声响,亦听到赤凌说出她心中所想:
“伐木声。”
跟着那大姑爷跑到声源地,伏音不由惊栗,只因见一披头散发的物什趴在石洞中,似是察觉到他们的闯入,转过身抬起头,睁开泛着绿光的眼睛,露出尖锐皎白的嚎牙,如同猛兽般伺机而动。
如此邪祟之物,莫非真是它害了殷老爷?不对,若是它,它定会将分毫不差地吞掉。
伏音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兴许是看到它形如人的身体,兴许是看到它长着猪的鬃毛,兴许是听到它砍木头般的叫声……
尧光猾褢,繁重徭役。这句话在那一刹席卷她的脑海,记得当年的自己在埋首于《山海经》时,曾看到过与面前那物形体相像的描述。书上说,它名为猾褢。
正想着,伏音便见那猾褢猛然扑向自己,似是在怨恨他们惊扰了它的美梦。
电光火石之间,赤凌扔出折扇,须臾间其锋芒毕现,却未伤它分毫。紧接着,他将伏音拉到后方,自己却被猾褢钳制,动弹不得。
见此情况,她正欲上前,却被身后一人制止,那人亮出剑芒,直刺猾褢,余下一句话:“公主,我来。”
她认出那人是暗卫朔月,不免松了一口气,以为容玦在周围便四处张望,却不见丝毫人影,正心疑,又发觉先前领他们来此的殷大姑爷也没了人影,更感奇怪。
“啊——”一声惨叫引得伏音回望,便见朔月重伤倒地,猾褢拎起赤凌缓缓放到嘴边,绿光愈胜,杀气毕现,伐木声不绝于耳。明月惨白,正如此刻伏音的脸色。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便从腰边抽出一匕首,向其冲去。可惜她尚未近它身体几寸,手中的匕首便被那野兽打落在地。
伴随着赤凌的惊呼,伏音额角一阵阵痛,之后又嗅到血腥之气,睁开眼见那猾褢丢掉赤凌,冲她步步紧逼。此时,她发已凌乱,恐惧于心,步步后退,直至将猾褢引出洞口,背抵树干。
书上言说,猾褢并非致邪致祟之物,今日怎会如此暴虐,又为何非得将他们致死?莫非被什么力量所控制?若它再靠近,她一定……
直至最后,她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脑中盘算着种种应对策略,额上的血参杂着冷汗滴落在地,一滴,一滴……
那时,她只顾与猾褢对峙,没顾得树后闪现的人影。
所以,当树后人忽然拉住她手腕将她往身边一扯时,她比刚才见到猾褢朝她扑来还要惊恐;所以,当那人将一个不明物体塞入她嘴中时,她恨不得将那人的手指咬断;所以,当她看清那人的面目后,她自觉无地自容,只好讪笑,道:“子夜,这个猾褢很可怕,多谢啊——”
“嗯,看你表情就能看出,”容玦一脸认同,“不客气,反正你一向如此。”
说完,将手中符纸贴于树前怪物上,刹时烈焰韶光,猾褢应声倒地,一团倩影默然遁隐。
“刚才那个是什么?”
容玦面若寒霜,丢下句:“待在这里不要动。”
伏音刚想问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问他给她服下的是什么,转眼便见他唤出灵缺,随那影子消失不见。
只是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额角的血已经凝固,并豪无痛感。
容玦跟着那影子行至半空,便见它倏尔一转,冲着他吐了一口清烟。
月色朦胧,烟雾萦绕,可恰逢此时,容玦才看清那倩影的模样——那是名女子,长发披肩,红衣妖娥,身材窈窕,原应清秀的面容却在胭脂水粉的粉饰下画得格外妖艳。
此种妖物,甚善蛊惑。
下定结论,他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剑化为扇柄,袖中符变为扇面,自由扇动。
女子避之不及,心中反生一计,迎着有毒的烟雾,不怒反笑:“容护卫,你当真以为你家主上会乖乖地待在原地吗?”
容玦轻哼一声:“我自是知道不会。不过,你当真以为我希望她留在那里吗,简夕?”
那女子脸色一白,嘴角微颤:“你知道,你都知道……”
“我尚未去找你,你反而来找我了。装文弱哑女多年,现在如此变换,我倒是有些不适应。”容玦话锋一转,一步步朝她走去,“当年你听从我舅父安排多次陷害她,趁她被幽禁代嫁南瞑,可曾想到今日?不久前,你又听命于南瞑澈从中挑拨致使此地人心惶惶,又可曾想到此时?”
“你、你要干嘛?”眼看着他步步接近,她心生恐惧,却又动弹不得。
“当年伏音她对你可好?”见他露出笑容,简夕自知不妙,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回去,向伏音道歉。至于如何处置你,由她来决定。”
她闻之却忽而鄙夷嗤笑:“向她道歉?凭什么!”
容玦止步于她近前一丈,徐徐道:“就凭她待你亲如姐妹,你却回报以睚呲!”
“呵,”简夕笑,“亲如姐妹?你可知我们本就是姐妹?”说着,她围着面前人绕上一圈,“我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为何她为主我为仆?为何她可如同凤凰凌驾于他人之上,坐享无尽尊荣;我却被生父视如草芥弃若敝履,每日卑躬屈膝渴求她的施舍?就因她母后血缘正统,而我母亲身出红尘?容玦,你告诉我何为公平?我又为何选择那般一直卑贱的活着?”
“卑贱,简夕,你知何为卑贱?自己轻视自己是为‘卑’,蓄意谋害别人是为‘贱’。原先的你确然可怜,但既不‘卑’也非‘贱’,因命运使然,无可逆转;你却将其作为伤害别人的缘由,面似无害实则伤人,可谓‘卑贱’。事到如今,却毫无悔改之意,责怪上天不公。不公是存在的,世上不会有绝对的公平,你说伏音坐享无尽繁荣,可到头来荣华不复、树敌无数,你觉得命运对她而言公平吗?”
“呵呵,至少无论命运待她如何,你都会向她护她不是吗?可同样拥有王之血统的我,却要独自在这世间饱受煎熬,连有关他的一丝一缕都难以知晓……”
“他?”见简夕的表情愈显神往,容玦不由警惕,“他是谁?”
简夕抬起头看向他,轻轻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他是我的主,是我全部的信仰。”
容玦觉得她的目光过于明亮,像是想将他穿透,看向身后的某人,刚想转头,却感到背后的刺痛,自知是伏音有难,忙拔出灵缺,又突然闻到阵阵梅香,缓缓提起手中剑来,一步步朝简夕走去……
*
自容玦随那人影飞走,伏音见赤凌朔月伤得不轻,便替他们疗伤,脑中却不断回想容玦方才所言。
什么叫“反正你一向如此”啊!越想越来气,于是,伏音顺理成章地中了他的激将法,拿稻草掩了掩那二人,联想到之前引他们来自己却遁走的大姑爷,思忖其中必有因果,便忙着勘察,希望自己有一番作为,能令那容小厮刮目相看。
沿路返回,她终于找到先前琴箫和鸣之地,可夜已深,桌前已无人,只见房中灯未熄,灯下依稀有人影。
见一人影手持看似尖锐的物什缓缓靠近另一人,伏音忙跳入窗中,呵斥住拿着刀柄的殷大姑爷,护着弱不禁风的殷大小姐,暗想:如今真是多事之秋,殷家真是众矢之的,小两口吵起架都要动起刀子。
“小丫头,都找到这来了,本事不小啊!”持刀男子贼贼地笑着,在伏音看来,连笑都笑得眉飞色舞、凶神恶煞,很有做土匪头子的潜质。
面对这样的对手,她自然不甘示弱:“哪敢跟你比啊,不久之前还跟你夫人如胶似漆含情脉脉,现如今又手提菜刀,怎么着,还要‘磨刀霍霍向猪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