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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何以飘零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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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极快,末了后倒是持剑者先怔住,似是不信自己这么容易就成功,但看见手中利刃贯穿裴渊前胸后背,绯色从血肉模糊处不断溢出,他不由失声叫嚷:“你为什么不躲开?!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又转而揪住容玦衣领,把他抵到一侧柱子上,“还有你,你明明能够阻止我,为何不阻止!你就想让我担上弑父之罪是不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容玦看着情绪失控的裴晏,漠然开口:“他本就该死。”

语气极轻,毫无分量,落入在场二人耳中却似灌铅般沉重。

裴晏起先一怔,后又细细打量这个跟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却见他眸中空无一物,眼神极寒,看一眼便似坠入冰窟。他慌乱摇头,退后两步:“不不不,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容子夜。”

容玦看了眼没入裴渊胸口处的剑身,继续淡淡道:“灵缺渴了,我也乏了,你好意替我代劳,我为何要阻止?”说着,他走近裴渊,毫不犹豫抽回剑来,插入剑鞘,任凭鲜血溅满全身,继而俯下身来,“痛吗?这一剑是裴晏赐你的,也是我替池昼将军、我的母亲、伏音及其父母、雁澜、还有幻璃无数个被你戕害的无辜百姓还你的,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可还满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吗,只因在这幻璃城中你得罪的人,着实太多了,还记得朔月跟雁澜吗,你把他们视为相生棋子,不论在丝箩还是南暝都以对方的性命威胁他们,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后,就任凭他们埋在异乡,不管不问,幸而我出使南暝时到后山寻来他们的尸首,发现朔月只是毒发加之身上的鞭伤导致的短暂休克,这才侥幸救了他一命,可雁澜却是切实死掉了。

“你说……你就为除掉一个伏音花费这么多的心思,不累吗?不过好在你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我该恭喜你的。”

容玦话音刚落,倒是裴晏抢先红了双眼,嘶吼道:“父王,看看你培育的好儿子,亏你把他奉若至宝,他就是个胳膊肘朝外拐的白眼狼,根本不值得你在他身上耗费这么大的心血,只有我才是你最亲近之人,你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正眼瞧下我呢,是,他容子夜天资聪慧,是个可塑之才,我呢!我哪里不如他,他不过是个私生子,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长子,你为什么不愿意花功夫来培养我!为什么!”他笑着笑着,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为什么我要当他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为什么我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明明我俩都是你的孩子啊!难道就因为他母亲是那个会点破法术的妖女!”

“住口!”裴渊斥道,又抑制不住地咳起来。

与此同时,容玦给了裴晏一记,冷声斥道:“妖女岂是你配叫的?”

裴晏捂着脸,看看容玦又看看裴渊,兀自笑了起来,笑得久了竟笑出了眼泪,表情极度扭曲:“裴渊,你把我立为太子,把他冠以侯位,看似是器重我,实际上却为捧杀,为的就是有天能让他踩着我继任大统,哈哈哈,你对他、对那妖女可真是情真意切,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孩儿,我也是人,我也会不甘,我也会痛啊!如今你死了,我特别解恨,真的……哈哈哈哈!”说着,他红着眼退后几步,似疯似癫迅速逃离了大殿。

*

石阶下,早有人静候。

“你是?”待看清那人面容和手中钥匙,裴晏右眼一跳,脱口而出,“你是?是你把我放出……”话说一半,他便理清这人将自己放出的目的。

来人着一身绯色裙裾,见他如此言说,只睫毛一弯不予作答,却道:“安垣,是时候了。”

很快,石阶下又多了一具尸首,与其他尸首一起,拼凑成尸身堆砌的修罗炼狱。

少年抹净脸上的鲜血,双膝跪地,回头向那女子道:“我把他杀了,父王母后的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少年的头,点点头,又似是在说服自己:“安垣,你会是一个好帝王的。”继而,她起身,拾阶而上,轻声道,“眼下只剩下一件事了。”

“姑姑?”安垣不解,张望着她要前行的方向。

“别担心安垣,”她回眸冲他一笑,“今日之后,一切都会步入正轨。”

而石阶的上头,有人披着血色盔甲看他们许久,等她上前才出手拦住:“左使有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殿,否则格杀勿论,姑娘要找亲眷大可去隔壁议事殿……”朔月本还想说些什么,待看清她的面目,却忽然哽住了。

“我的亲眷就在里面。”

“公、啊不、夫人,你没死啊?!”朔月难得失态。

“这话该换我问你,朔月。”伏音仰头冲他一笑,脸上的疤痕全然不见,留出如同当年画卷上那般的姣好容颜。

*

此时,大殿却是格外空寂,唯有裴渊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辽远的声响,不断在容玦耳畔叫嚣。

“我不怪你阿玦,真的,”裴渊兀自开口,“你迄今为止所有的选择都是被迫的,我知道。”

容玦倚柱而坐,灵缺被他甩到一边,他盯着它看了半天,却仍然没瞅出什么花样。

“你不用费功夫替我找借口,至少在今日,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发自肺腑的。”他仰头看向房梁,“其实裴晏他说的很对,我就是一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你生我养我,可我却是恨极了你。”

“想我年轻时抛弃妻子、争权逐利,最后却落得骨肉相残、众叛亲离的下场,也真是够失败的……咳咳咳!”裴渊叹息道,黑血自他嘴角溢出,“我对不起裴晏那孩子,打小我就将他捧得太高,殊不知让他从太高的地方摔下来他是会疼的……我、我竟一点也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当真不配称为一个父亲……阿玦,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你也认为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对吧,可我总觉得裴宴他年轻气盛,不适合官场上的这些尔虞我诈,你不同,你是兄长,经历的事情多,对这种环境最熟悉不过了……你跟我是同类人,是你派人把他放出来,借他之手杀我的,对吗?”

同类人?

容玦起先一怔,而后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只淡淡道:“你若认为是那便是吧。”他隐约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仔细一想,却是一片虚无。

哪知这裴渊确是笑了:“甚好甚好,你果然不负我的期待,”他张开沙哑的喉,“阿玦,你答应我,坐上王位后,留裴晏一命,随便把他关到什么地方,哪怕驱逐出境也好,他是你弟弟,你须得留着他,护他周全……”

“我不要这王位,”他道,声音没有多大起伏,“这个位置,从一开始就不该属于你我,即便当初你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想夺下你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予我,我也不想要。欠别人的东西总归要还,你还不了,我来还便是。”

裴渊苦笑:“我本以为觉得你变了,哪曾想你竟一点长进都没有,你总觉得是我夺来这幻璃的半壁江山,是我欠了他幻璃王室的数条性命,可你有没有想过,哪次改朝换代没有血腥杀戮,若不是当年幻璃国君昏庸听之任之,你母亲怎会因说了一句真话就被关押,乃至命丧酒泉……咳咳,我不过、不过是尽了一个臣子的本职,见幻璃内忧外患,我便辅佐赤泽上位,哪知他不过是个贪图享乐的草包,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劝谏不成取而代之,又何错之有?”

“如此,”容玦轻叹,“你还是执迷不悟。”他看向那个他理应唤作一声“父亲”的老者,他的脸色已苍白,鲜血还是不断从伤处涌出,可他却丝毫没有阻隔的意图,任凭绯色染透黄袍、渗入龙椅。

“……当年我不该听信迷信,偷了那灵果又栽赃给你娘,”裴渊的眼神开始涣散,思及过去,脸上终于显出异样的神采,“我不该听了父亲的话,把她拱手送人,更不该在她新婚前夜对她用强……”

丢失的两颗灵果成了容星愿一辈子不可挣脱的梦魇,成了裴渊穷尽一生不可弥补的过错,就连它们自身也躲不掉宿命的牵引,冗杂在一坨,交织着,错乱着。

“这些年来,我常常会回想起当初我和你娘在空灵山拜师求学的日子,可也许是我年纪大了,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就连你娘长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太清了……可是,每每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她,”裴渊深深看着他,“阿玦,你跟你娘的性子实在太像了,都是那么执拗,认准了一个人一件事就绝不更改,可即便事已至此,我还奢望着想听你唤我一声‘爹’……”

“我只问你一句,”容玦打断道,“你真心喜欢过母亲吗?”

这段旧情他曾从付伯旧时言语中知晓了大概,却从未深入追寻过,昔日在山涧洞穴他独自阅览付伯写给他的那封信。

信里曾言:“师姐至死都只爱过裴渊……”

他当时就不明白,怎个“至死只爱”法;怎会有人这么傻,至死只爱一个从始至终都利用她、伤害她的人。

很不凑巧,前者是他生母,后者是他生父。

而今,年过半百的长者落下泪来,跟鲜血交融在一起,再也辨不分明,终是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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