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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砍柴,容玦行至密林深处,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驻足。
他寻思了一会儿,终拿起斧头狠狠往它身上劈了一刀,哪像耳边却传来苍老的声音——
“哎呦喂,我的老腰,年轻人呐年轻人,这可不能砍。”
树精?
容玦见怪不怪,将斧头放置在一旁,双手摊开。
“这才对嘛,乖孩子。”树精嘿嘿笑了,笑声爽朗,令他觉得有些耳熟。
“老人家,这一带都是像您这样的树精吗?”
“呸,谁是树精?你们全家都是树精!我乃空灵山上的灵尊,谁来这儿不都得叫我声‘灵尊’或是唤我声‘天才’,哎等等,你小子是……”树精忽然不说话了,空气中有片刻的静默。
最后却是容玦率先开口:“付伯,哦不,灵尊,好久不见。”
“咳,好巧啊,小夜子。”气氛再度陷入尴尬,灵尊琢磨琢磨又开口,“呃,那个,你难道就没有啥想问的?”
“我翻阅过古籍,”容玦淡淡道,“空灵山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灵尊婆婆,有的,只是一个灵尊。神明如若获罪,便会受到天谴,下凡附身三人,体验人间疾苦。”他顿了顿,“我猜想,您当年鞭笞我的母亲,惹得天怒人怨,获罪俯身,刚巧附到付伯之身,收养小林,收留伏音,等我到来。与其说您是在赎罪,替母亲照顾我,倒不如说是奉照天命,想要把我引入‘正途’。”
灵尊正色,叹道:“不错,可惜你没能通过神明的考验,你杀孽太重,守着灵果却一直不肯催动‘伏灵诀’,已经失去了世袭神位的资格。”
“所以您曾说‘得不偿失,失不得复’,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论我怎么选,都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容玦却笑,“但我不后悔。”
“你不知道小音子她起初……”
“我知道,她说过,”他眸光一黯,“从前我骗过她,后来她骗过我,因果循环,这很公平;我曾答应与她同守幻璃,可我没能守住,如今我最为弥补,犯尽杀戮,终把幻璃如数归还,这也很公平。幸好,有些事,我赌赢了……过去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的生活,不是吗?”
“她不知道你已得知晓了一切?”
“你不愿我知,我便佯装不知。”
“痴儿啊痴儿……”灵尊默叹,又问,“你永远不打算使灵果归位,完成你母亲的遗愿了?”
“前些日子羽觞在外遇险,灵石寂灭,我已念出‘伏灵诀’使其归位,至于伏音,”他顿了顿,向灵尊施礼,“望灵尊谅解,伏音说她只信今生今世,我便陪她一世,让她一世待在这空灵山里,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归位。”
“羽觞为那小林不被朱氏招来的厉鬼邪祟所害,竟逆转时空、自伤经脉,令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也着实令人钦佩。”
“为小林?”
“连你都不知,小林那个糊涂蛋就更不可能知晓了,”灵尊轻叹一声,“她死的那夜,恰巧是小林的婚期吧。”
容玦一怔,想起了那日归途做的梦。
“不过,也算是羽觞欠小林的。她当年盗用席城空的心魄,殊不知席城空形魄未散,其中有一魄就化作付小林。说到底,也是她该还的。”
容玦忙问:“那可还有法儿救她?”
“没了,白玉簪散作一团复原不得,她的命也随之消散。”
容玦默然,却听那灵尊忽然问:“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想成为一名大将军,你甘愿一生囿于这片深山老林?”
容玦没有多想,答曰:“那固然是我曾经最大的梦想,可事过境迁,人的想法会随之改变,很多事脱离不了现实的桎梏。我想我的性子还是不适合为官为臣的,新帝现在还小,把我当成带他脱离苦海的功臣,但等他慢慢长大就会心有不甘,猜疑之心也会随年岁增长,历代成就伟业的君主,若无猜疑防范之心,必会沦为他人的附庸。每个人选择不同,南暝澈深谙其理,最终成为了他最想成为的人,而我不想变成他,也不愿永远受制于人。选择隐匿在这山水间,于我,也未尝不算是一种解脱。”
“借口啊借口,”灵尊啧啧嘴,“不就是沉溺于温柔乡,不愿渡过这美人关吗,寻思这么多借口干嘛。”又沉吟,“你为她拒绝将军侯爷之位,丢了皇权,也弃了神权,到这儿做一名樵夫,她却一点也不知情,你竟也甘愿?”
“我出于自身考虑利弊,又怎可说是为了她?”容玦轻笑,“我不过想当个闲云野鹤罢了。”
灵尊晃动枝干,作沉痛状:“没出息啊没出息,真是不思进取。”
容玦但笑不语,忽然话锋一转:“恭喜您添了孙子孙女。”
灵尊一愣,却道:“前世的事已经跟我无关了,此生我是一棵树,哪有什么孙子孙女?”
容玦称“是”,后又与他闲聊几句,直至日薄西山,才与他告别携斧离去。
*
凉风拂过,灵尊依着活动了活动筋骨,目送这痴儿远去,眼眶竟有了湿意。
后来他想了想,树是不会哭的。眼眶湿润,也只是因天空下了雨,而树并不怕雨。
成为付伯之前,他曾附着到一名名唤池昼的将军身上,他满心欢喜等待着他的新娘归来,等来的不光是心不在此的新娘,还有一个打从出生唤他爹爹的孩童。他总爱唤他“夜儿”,教他骑马射箭,教他为人处世,却终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他的夜儿剑术练得极好,得空就往训练场跑,称要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后遇南暝攻城,所盼的粮草迟迟没有到达,数千名士卒死于战火。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听到夜儿不停地唤他“阿爹、阿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目光所及处尽是火光,于是,还没来得及告别,这一世便匆匆结束了。
再然后,他成了付伯,按其本身意愿,在丝箩城中开设一家客栈,坐等故人之子,而后,便见到了他的夜儿。
其中过程曲折,不必赘述,只知待这世的尸身腐坏、魂归九天之后,他便成了一棵树,三年五载,乃至穷年累世在此伫立。
此曰神罪,更为天劫。
一切祸起由他,他曾眼睁睁目睹裴渊盗走灵果,却因忌惮其家世,不予制止,后又滥用神权,将错误归结到神女身上,鞭笞她并将她逐出山巅,从而招致往后的一切祸端。
他清楚怎样终结劫数,其实只要逼迫容玦念出伏灵诀,使灵果归位,他便能够回到原来的尊位。
只是,他不愿。
他跟这个唤作容玦的孩子,做了一世短命父子,一世半路朋友,还有一世,便是这闲谈半日的路人。
缘薄至此,“天理循环,因果报应”而已。
灵尊苦笑,唯见雨水从天而降,洗涤万物。他知道,那孩子心尖上的人,定会执一把油纸伞于半山腰处侯他归来;而伏灵诀,则永生永世不会有谁念起。
如此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