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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
战全胜又有了新消息:战全胜绺子,在邻县先是投靠当地一个绺子,后来因故起了争执,两相火拼,全占战死,他的绺子就这么“漂了(即散了)”。
老对头死了,他的绺子还“漂了”,再不用担心全占东山再起回来找自己报仇,对于三江好、对于大秃头当然是喜事一桩,这天,刘家烧锅议事厅里开了几桌筵席,招待大小头目们,小崽子们也都加菜有肉吃,以示庆祝。
晚上议事厅的筵席,不但有酒有肉,还有人唱曲助兴,唱者是个老秧子了,和老杜头同时绑来的,原来是个唱二人转小戏班的班主,家里穷无力赎人,亏得能说会唱,能逗匪众乐和,才活了下来。
那老秧子这会子正手舞足蹈,满脸是戏的唱着在吉林一带胡匪中流行的一首小调:
当了胡子不发愁,
进了租界住高楼,
吃大菜,
进妓院,
花钱好似江水流。”
一曲唱罢,众人正待喝彩,却听到“咕咚”一声,次席上有人栽倒在地。
众人一看,是六爷顺天倒在地上。
“咋的啦,这才喝了多少,就醉了?”主席上的大秃头问道,表情有些不屑。
边上军师道:“顺天下午人就不大舒服,似乎是伤了风,他平日里酒量是不错,这生病了自然就比不得平时了。”
大秃头哼了一声,然后挥挥手:“既是醉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有人扶海山坐起,海山身子软软的样子,边上扶他的小头目惊叫到:“大当家,六哥这不是醉了,是生病了,整个人烧得烫手哇。”
大秃头和军师连忙起身过来看视,果见海山脸色异常的红,摸一摸果然烫手,大秃头便向全升道:“老四!叫人把老杜头放出来,给他看看病。”
又向门外叫了声:“来人,把六爷搀回房去。”
老杜头被放了出来,背着药箱,走到海山的屋前,门前有个大高个子把着门,见了老杜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跟着放他进去。
屋里一灯如豆,海山躺在炕上,面色潮红,头上搭着冷敷退热的毛巾把子。
老杜头急切的把手摸向儿子的额头,手还没触到,就被海山的手一手握住,然后海山就坐了起来,把老杜头拉在炕上坐下,轻声的叫了声:“爹!”
老杜头大惊,一指在嘴上比划示意海山禁声,然后瞄一眼门外,示意门外有人。
海山却很淡定,轻声道:“放心,他是我的人。不只是他,在院子里还有个了水的。”
“可靠?”老杜头问,他还是不放心。
“可靠!”海山道:“他们两个,命都是我的!都是枪林弹雨里的救命之恩!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都认同一个理,那就是穷家效都不容易!”
绺子里的匪徒,多是出生于地痞流氓、酒色之徒,求的是发财致富,或以后被收编能混个官职,但也有些是被劣绅恶霸欺负,实在无路可走入匪绺求生求食的,后一种人对于海山的侠义之风格外看重,也非常的佩服,为免大秃头的猜忌,海山明面从上不拉帮结党,但暗里还是培植起了自己的亲信,虽然人数很少。
“爹!门外那人,绰号李大个子,长工出生,*,和我已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记住他的模样!急时可相依!”。
见老头儿还是惊疑不定,海山又加一句:“爹,放心,我要不是有了可靠的人,哪敢装这病,就不怕全升趁我病了要了我的命?!我这一年,可不是白过的,交了几个真正的可以过命的朋友!”
老头儿点点头,略略放点心,就赶紧办正事,海山握着他的手,好生的烫!
老头儿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号了号脉,疑惑的问:“你这烧不是伤风,是吃了……什么?”
“辣椒!”海山轻声答道。他尽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其实为了装这病,他硬是吃了一大包辣椒面,吃得大便都带血,但他不敢说,怕父亲担心。
“为啥?”老杜头问?
“狗日的看得太紧,一直没机会和爹说体己话,今晚上他们吃酒席,头头脑脑的全在大厅上,这是最好的见面说话的机会!”
“长话短说”海山急切的道:“这里你待久了怕有人起疑。”
“说!”老杜头一点头,他知道这不是说废话的时候。
“爹,人算不如天算,原想着战全胜和三江好火拼,就算三江好能赢,也会大伤元气,可结果却出人意料,战全胜就这么完了,而三江好基本没伤元气,现在在咱这地界上,反倒成了一霸了,要救你出去,不好用硬的,一来硬救怕有闪失,二来怕他们报复追杀。”
老头儿看着儿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海山凑近老爹,压着声音说他的计划。
“我想过了,都入秋了,战全胜绺子已散,没要打的对头了,今年三江好绺子很可能会分红柜(即俵分由绺子掌管的钱材)后散伙猫冬,我要在猫冬时,把你也一块带走!”
海山瞄一眼门口,然后继续道:“我装这个病就是为了让你来帮我治这个病,这病我设想好了,你就对他们说我这是伤寒。会过人(过人即传染)的,要隔离几天医治,前几天抢的一个屯子,就正在闹窝子病,就是伤寒,我还在那里故意喝了井里的水,说是伤寒合情合理,他们不会疑心。伤寒治起来时日长,这样我们见面机会就多,最关键是治好后,我会以谢你救命之恩为由,认你当干老(即干爹)!这样,在猫冬时,才有由头带你走。”
老杜头沉吟一会,先问:“孩子呢?他进来时屋子里只有海山,不见小志远。”
“军师叫人抱了去,说怕我病了孩子没人照看。”
老头儿又问:“你有没想过,他们如果不猫冬不散伙,你怎么办?”
“想过!那我就拔香头子!不散火的话说要带上你可能不容易,我会想办法,一样救爹出去。”
海山顿了顿,又道:“原来在绺子里,还能和战全胜打打,就当作为地方除害,还有点干劲,现在战全胜绺子已散,呆在这里*的都不是人事!爹,我不想再呆了!”
老杜头大摇其头:“山子!你还是嫩啊,这绺子,是你想来就来,想不呆就不呆的?”
老杜头被迫在绺子里混了一年,差点被折磨死,在秧子房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看透了很多事情。他比初来时,对匪绺可了解多了,人也已经精明多了。
老杜头略带责怪的看海山一眼,道:“难道你就没听说过‘挂注容易,拔香头子难’?”
拔香头子,即在绺的土匪退出本绺去别的绺子混,或者洗手不干下山为民,绺子里的人想拔香头子,必须经大柜同意,然后找个月圆之日举行仪式,因为入伙时,曾歃血盟誓插香头子,下山出伙就要把香头子拔掉,仪式中要插上十九根香,然后说下十九句话,多为在伙时承蒙弟兄帮助,下山后绝不出卖同伙等等,每句话说完拔下一根香。
拔香头子后,大当家的和四梁八柱等头目们送给出伙者一些礼物,欢送下山。如果头目们不同意下山出伙,下场就很难说了,重则当场杀死,轻则刀伤身体某些部位,留下痕迹赶出绺子。要拔香头子,一般都要有理由,当然可以编个什么家里老娘病重之类的,拔香头子,除非是跟大柜很好,或理由十分充分,不然大多没好下场。
“知道!”海山没有辩解,只是点点头,目光炯炯的看着父亲。
“你可知你现在绺子里的处境?我的顺天大菩萨?!”老杜头道,语气中甚至带着嘲讽。
这“顺天大菩萨”几个字从老爹嘴里说出来,海山心沉一沉。这绰号竟然连老爹都知道了,看来自己这蓬确实是支得太大了,再不收收只怕有性命之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懂。
“知道”,海山很认真的答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绺子里想我死的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