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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说话安全后,虚云兴奋的把志远在富锦的“英雄事迹”细述给海山听,虚云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可海山一直盘腿端坐在炕上,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
虚云只当海山是因为听得太认真,又为孩子的安危悬心才这般模样——毕竟联手宋世安和日本人斗,特别是准备放火烧掉大丰,要被日本人识破,可就是个死啊!
然后虚云美滋滋的告诉海山:“海山啊,远子派黑子和我约好,明天远子会到白云寺,还会小住两晚,说是拜了我这个干老,一直没什么机会在我跟前尽孝,中秋节也没能过来,所以特别抽个空,好好的陪我两天。这孩子,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却从来没忘记我这干老,逢年过节,都巴巴的让人给我送节礼,这回,还专门过来陪我两天……哈哈……”
海山不动声色的瞟了老和尚一眼:“所以,你就屁颠屁颠的,赶个大早,买了一堆东西,又是点心又是麻糖的,生怕慢待了你那干儿子?”
“可不!”老和尚只顾自己兴头,还开口向海山要东西:“远子爱干净爱洗澡,我特地买了个新浴桶,只怕他没想到到了我那也能洗上澡,孩子的旧衣服你收哪了?短褂衬裤什么的,你给捡两、三套,我带回去,以后就放在寺里,方便孩子以后过来时换洗。”
说完虚云就闭了嘴,因为海山眼里的冷!
海山的脸怎么这么黑啊,老和尚心里打个突!
但跟着就笑了:“海山!你该不是因为远子对我好,吃我的醋吧?呵呵,放心吧,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在远子的心里,把你给越过去!”
虚云自以为了解海山,挤眉弄眼的对海山笑道:“你以为远子到白云寺是为了我这个干老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真正想见的,是你!我之所以挑今天才过来,就是想着拉上你一起回寺里,明天在我那里,和远子见面!”
老和尚往海山跟前凑了凑:“你放心,我是疼远子,帮他传话、为他说好话,但我更服的人是你,咱俩才真正是一伙的,他那边的动静,我听我给你仔细说,保证一字不拉!”
老和尚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以示郑重:“远子对我,倒是没遮没掩的,不但把他怎么和日本人斗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还借黑子之口,直接和我明说,之所以把富锦之事借我之口向你述说,就是想讨你的原谅!”
“哦?”海山不仅没有像虚云想的那样兴高采烈,反而脸越来越黑!
怎么会这样?老和尚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可话都说这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上回远子为你杀了孙有文,满心以为你会原谅他,谁知你仍不肯原谅他,说那只是孝心,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你这个爹,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你姓杜。那天,黑子给我跪了,说远儿连重新盘一次炕都不舍得,却舍得烧掉投了几十万的大丰,他觉得,这就是大义!求我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求你收回成命,和远子和好如初!说远子亲口说的,高官厚禄、功名富贵,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想好好的孝顺你,和你父慈子孝,相伴一生!”
海山冷冰冰的:“那小子,借黑子的嘴,还说了什么?”
“黑子说,帮你杀了孙有文之后,远子满心以为你会原谅他,谁知……黑子说,远子背着他站在风地里好久,哭了。”
“哼!”海山冷哼一声:“老杜家的人,流血不流泪,果然不是亲生的Z子还说了啥?”
老和尚犹豫了,海山的脸色不对,从来海山最忌别人说远子不是他亲生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自己就把这话说了出来!远子的义举,让自己说一次感动一次,可海山竟然一直黑着脸!这是怎么了?
他怕话说出来,海山的脸会更黑。
“说啊!”海山脸色阴沉,死盯着老和尚。
老和尚把眼一瞪,本想发两句脾气,可在海山的逼视下,又不敢,最后竟然是乖乖的告诉海山:“黑子还说……还说李熙待远子很好,帮着远子,和日本人作对,还说……还说李熙说了,如果远子能求得你的原谅,他许远子,兼祧李杜两家。”
“放他娘的狗屁!”
海山猛然一拍炕桌,“砰”的一声,把老和尚吓得一哆嗦。
海山眼里,是让人害怕的狠劲:“要他许?妈了个巴子的,夺人独子在先,然后回过头来装好人,兼祧?还他妈的要他‘许’,就好象老子求他施舍似的,我呸!”
虚云吓得跳起:“你轻点!小心隔墙有耳!”
海山冷哼了一声,跟着就转过头,看都不看老和尚一眼。
沉默了一会,虚云走到炕边,陪着小心把头往海山跟前凑,没办法,海山强势,以前庆老三在时又总是偏帮海山,很久以前,自己这个“先生”,在海山面前,就已经总是低一头了。
“海山,”老和尚轻声道:“我知道,你看那李熙不顺眼,可李熙归李熙,远子归远子,听到远子那么听你的话,冒死勇担大义,你不是应该很高兴的吗?怎么反而越来越阴沉着个脸?你今天怎么了?”
海山瞟虚云一眼,这老和尚,不愧是大匪绺三江好曾经的搬舵先生、如今白云寺总揽寺院庶务的监寺,还真会看人的眉眼高低。
海山嗡声嗡气的:“先生看得不差,我确实不高兴!那小子,怎么说也是我养大的,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前头一说他在富锦怎么和日本人斗,我就已经知道那小子是在邀功,想我和他和好。”
海山又捶了一下炕桌:“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借你口显摆他做的那点子事也就算了,还明着说这就是大义了,生怕我不知道!死乞白赖的要我原谅他,妈了个巴子的,果然是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贪婪奸滑算死草,每做一事,必然要赚光赚尽,这是大义?哼!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他和日本人斗,是真心有一个中国人的骨气?不,他是想做给我看!要我原谅他!他的功利心,我看到了,大义?我没闻到一点味!”
虚云大惊,看着海山气都差点喘不上来,“邀功”、“贪婪”、“奸滑”、“算死草”这些都罢了,“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这话最扎心扎肺!
虚云吓得直哆嗦:“海山!你胡说什么呢"子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什么林家的种、李家的人?他是咱的孩子!你这话啥意思?你不要远子啦?!”
海山利目如箭,眼神冷得让人后背直冒寒气:“不是我不要他,是他不要我!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不忠不孝,他就已经不再是我们老杜家的人!”
虚云直跺脚:“你死盯着这个做什么,当时那情势,远子要不入继李家,连命都不知还有没有!难得孩子有良心,一心只想回到你身边,你怎么就不能抬抬手,难道,非要把远子逼死了,你才开心?”
“我逼他?”海山冷笑:“我逼过他?我倒是想逼,可压根就没有那个机会,因为他早就傍上李熙飞高枝上去了!”
虚云正要辩,海山竖掌向他一亮掌:“先生!你别说了!再吵下去,相骂无好话,白白坏了我们的交情!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他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既然贪恋性命富贵,对我不忠不孝,就别再口口声声什么还想再回我的身边!我瞧不上!”
“你——!!我就知道,你他妈的就是个小气鬼!”虚云的火也上来了:“你不就是恨远子入继了李家跟了李熙吗?一个名份,你非要看得那么重?远子对你不忠不孝?要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拼死救你和庆老三,你他妈的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得瑟?!”
“名份可以不看,名节却不能不有!”海山眼神狠厉:“什么都好说,但在大是大非的关口上,半步也不能错!父母之邦,根脉之土,家国之地,日本人侵我国家,李熙受日本人要挟利诱就任伪职,就是大是大非关口上的大错!虽然其后有些义举,张惠霖媳他,老子可不媳!在我眼里,李熙仍旧是一身清洗不去的污臭,我压根儿就看不起他!至于那臭小子,学足了李熙,生死关头,只要身家性命,不要节操,每每想起,我都齿冷汗颜,我怎么教出这么个软骨头!”
虚云又惊恐又难过,伸手指着海山的鼻子:“你他娘的,就知道拿大道理压人,人孰无过,他还是个孩子啊!杜家的子孙,就他妈的这么难当?!”
骂完,终是不甘心,又软了口气,求海山:“海山,之前你明面上不给孩子药,是故意要远子心里难受,从而分是非,明对错,那会子,我可没拦着你!现在,孩子可是豁出命去在和日本人斗,你就抬抬手吧,现在原谅远子,还能和李熙一争,算我求你了,跟我回寺里,明天和我一起见见远子,想远子怎么着,直接当面训他,好不好?”
海山两眼一瞪:“老子不去!那臭小子,也值得老子跑去见他?!”
老和尚气呼呼的就去拿搭裢,话不投机半句多!
忽又想起什么,猛然一个转头:“海山!逢年过节,远子手下的林有到你这来,你都会给林有丸药,你一直还在为远子配药,你根本就舍不得远子,是不是?”
海山白虚云一眼:“来我这的,是我的朋友林有,而不是那臭小子的什么人!至于那药,可没说是给他的,是给明心堂可能会遇着的中了丹毒的孩子准备的。”
虚云直跺脚:“海山,咱俩到底是不是一伙的?你能不能体谅下我这个中人?你这边,大条道理,他那边,让人心疼得要死,咱们谁和谁,你就不能和我说句真话?那药,就是为他配的,是不是?”
“我是一个大夫,在路上见着不相识的人生了病,我都会给医治,何况是他……”海山眼神一暗:“毕竟养他一场,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远子?你划下道道,好让孩子有个奔头。”
海山黑着个脸:“没有什么道道!你告诉他,人在做天在看,要他自己好自为之。别再做点什么屁事就叫你来告诉我,老子不听!”
连道道都不肯划,那远子就算是想努力,也没了“终点”。
残忍,太残忍了!
虚云腿一软就瘫倒在地,捶打着胸口凄惨的号啕:“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么就摊上个这么死不开面的爹啊……”